第 20 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小烈走后的幾天,下起了雪。雪花漫天卷地落下來,猶如鵝毛一般,飄飄灑灑,紛紛揚揚。
“嫣兒,莫要著涼。”柔軟的狐裘伴隨著溫潤的話語聲落在我的肩上。
“王。”我垂下眼瞼。
“還在擔心小烈么?”
“嗯……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尉遲楓從身后擁著我,“……小烈他會好好的。”
“但愿。”
“嫣兒……這個月……戰(zhàn)事在即,我會很忙,沒有時間陪你。”
“嗯。”
小雪花慢慢變大,變厚了,變得密密麻麻,好象有千絲萬縷的情緒似的,又像海水一般洶涌,能夠淹沒一切。
翌日,尉遲楓便去巡查凌海關隘。冬日的景色,也那么一如既往的顯得蕭瑟。冬日里,心情難免也如零落的飛絮,隱隱約約,起起落落。
靜坐在臨風臺上,看富麗堂皇的宮殿被雪遮掩,聽空蒙的聲響。冬,不得不過,就像人生,不得不過感情的河。說我放下了,不過都是騙人的,只是把那份感情埋藏心的深處。命運,真是奇妙的東西,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個世界,莫名其妙的被尉遲烈花三千金買下,莫名其妙的遇上了展越,尉遲楓。
忽然,身后傳來了步履聲,略有些急促,回過身,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尉遲楓的身形。
尉遲楓一怔,卻轉身想走。“王?”我不明所以地追上去,我有那么恐怖嗎?
“別過來。”
“怎么了?”我不解地看著他。
“沒什么。”他的聲音有一絲起伏,吐息紊亂,似乎在隱隱壓抑著什么。
“你……是生病了么?”我湊近他,伸手想去摸他的額頭。
尉遲楓搖搖頭。
“那……為何?”
尉遲楓迅速閉上眼睛,“別過來。別……靠近我。”
“是我……做錯什么了嗎?”我不由得有些忐忑。
“不是。”
“那為什么。”
尉遲楓只是閉著眼,沉默不語。我不由得擔心,他今天怎么這么反常。
尉遲楓忽然睜開眼,嘆氣,“聽話。你再離我這般近的話,我不能保證會對你做出什么事來。”
“啊?什么事?”
“我中了□□。” 尉遲楓無可奈何,大致說了原委,“凌海關隘是海大人鎮(zhèn)守的地方,我今日去審查便在那停留晚宴,誰知回到房后竟覺得身躁耳熱,口渴難當。隨后,海大人的千金海若兒假借喝酒,走錯房間,靠近我。我便知道,他們是在酒里下了□□,要我……”
“那要不要叫太醫(yī)?”
尉遲楓搖了搖頭,“此藥非藥石可醫(yī)。”
“那、那我能做些什么?”
尉遲楓靜靜的望著我,嘆了口氣,聲音染上了一分喑啞“適才你本可以離我遠一些,但現在……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啊?”我忽然心跳慌亂。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你、你的意思是——”火燒火燎的滾燙瞬間從腳底蔓延到頭頂。
“嗯。”尉遲楓點點頭。
“我、我……”
“沒關系,我不勉強。”
“不是……”我手忙腳亂,“只是、只是……只能如此么?”
尉遲楓凝望著我,琥珀色的瞳孔染著月牙的光輝,“若我說……我很希望是如此呢?”
雅蠛蝶啊,姑娘我要矜持住,可可是……人家都開口了,況且……他好帥好帥啊……姑娘我從來不是貞潔烈女……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他把。
我默許了,低著頭,閉著眼,紅著臉,默默地靠近他。然而,他卻沒有任何動作。忍不住睜開眼,他只是在我旁邊運功。
約摸半個時辰后,尉遲楓吐息漸穩(wěn),我卻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嫣兒?”驀地,尉遲楓睜開了眼。
我用手捂著滾燙的面頰,“原、原來,你的意思只是——讓我陪著你,知道你用內功把藥力逼出來么?”
尉遲楓嘴角上揚,“你以為呢?”
“我、我我……”我的舌頭像打結一般。
尉遲楓笑意益深,意味深長,“嫣兒,你該不會——”
“沒、沒有!我、我什么都沒有亂想!你、你千萬別誤會!”我又羞又窘,干脆跑吧!無地自容了,到底是他太純情還是我太邪惡……
這夜,我奔回屋里,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沒臉見人了。那一幕幕老在腦子里飄啊飄的,揮之不去,還有尉遲楓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和話語。我到底在亂想些什么啊!明明人家都對我沒那個意思,他、他會不會誤會了……可是,他在那種情況下都沒有對我做什么事,他是真心喜歡我么……而且,他都沒有因為尉遲烈而吃醋過。還是……他只是覺得我這個21世紀的人有意思,抱著玩味的心態(tài)對我好?不、不會的……
不多久,尉遲楓又去巡視林防,聽說林防統(tǒng)領袁大將軍袁愛蓮有巾幗之風,在那兒幾日的陪同里甚得上意,而攝政王回宮后,第一時間便嘉獎了袁大將軍,眾人皆說是袁大小姐得了寵的緣故。接著,滿朝文武百官又傳來,說我狐媚惑主不過是一時,一個青樓女子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不過是癡心妄想。
推開門出去時,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吹著,刮疼了臉。近幾日,心情特別煩悶,尉遲楓也沒有來找我,按捺不住親自去找他。來到勤政殿,卻見尉遲楓已在榻上闔目而臥,我蹲在榻邊,呆呆地望著他。
唉……好挺的鼻梁……好濃密的睫毛……好性感的唇……他真是美到連我都嫉妒……
鬼使神差的,我慢慢地俯下身子,蜻蜓點水般的輕輕一吻他輕抿著的薄唇。忽然一股力道輕按住我的后腦,不讓我離開,隨之而來的是輾轉深吻。
“你、你在裝睡?”
尉遲楓微微一笑,將我攬在懷里,“并非我在裝睡,只是……你’做賊心虛‘……心跳聲太快了……”
“哪、哪有!”我無力地想推開他。
“嫣兒……我總算知道你對我的情意了。”
“什、什么嘛……”
“沒什么……”尉遲楓笑意更深,“這些日子我不在,你可曾想我?”
“沒、沒有!我肯定確定以及一定沒有……”
“好吧……我卻是很想你。”
“那、那你跟那個袁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袁大小姐?”
“就是那個袁將軍的女兒……”
“哦……”尉遲楓似笑非笑,靠近我的耳畔,溫潤的呼吸拂在我的脖頸,“你這算是……吃醋么……”
“才、才不是……”
“心有佳人,無暇旁顧。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之。”
“……”我紅著臉,嘴上卻別扭地說道,“那就原諒你一回……”
我偏過頭,卻看見尉遲楓已然睡著了,睡相很安詳,看來他真的是很困了呢,為國事操勞。其實……他也很累了的吧,自小在旁人的冷眼和懷疑中艱難的走過來,如今還要為國事憂心,背負著一切,縱使別人畏懼他的陰狠毒辣,到底卻是,一個讓人心疼的人。
窗外依然飄著雪,有幽幽梅香自雪中飄來,我和尉遲楓,相擁而眠。
自那日以后,他若在勤政殿處理政務,我便在一旁靜靜地為他研磨。他若是在為國家戰(zhàn)事憂思煩心,我便在他的身旁唱清曲。
雪掩蓋了裸露的黃土顏色,月光透過被薄雪輕覆的枝椏,毫無保留的傾瀉在上,雪與月光交相輝映,散發(fā)著柔柔的光芒。
我和尉遲楓漫步在荷花池畔的小道上,只不過荷塘里看不到荷花與田田蓮葉,回想當初在亭中避雨,雨水滴落他的發(fā)梢,心中便隱隱藏著一份悸動了吧,或許,這就是所謂,緣分?
“昨日邊關捷報——小烈率兵成功伏擊了秦月軍,大大打擊了秦月的士氣。”
“殿下果然未辜負王的期望。”
“嗯,他真的是長大了,日后將皇位交予他,我也放心得多。”
“殿下若能獨立擔當國事……王也能輕松許多了。”
尉遲楓點點頭,“等戰(zhàn)事平定以后,你可有何打算?”
“我?”
“嗯。”尉遲楓認真地看著我,雙瞳璀璨如星辰,明亮得沒有一絲塵埃。
“如今會站在這里……其實是因為諸多意外,我也不知道,下一步的選擇會是什么樣的結果。”
“如此……我真感謝那些所謂的意外。”
“不過,此刻我只想陪在你身邊。”
尉遲楓嘴角高揚,笑顏十分溫暖,春風和煦。他拉起我的手,“做我的王妃可好?”
“……可他們說……我是青樓女子,沒有資格……嫁給你。”
尉遲楓薄怒,“有沒有資格,是本王說了算的。他們又算哪根蔥?他們看不慣,本王卻偏要你。我不但要娶你,還要你做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正妃!誰還敢有異議,先打一百棍,再罰五年俸祿!為這當一回昏君我也認了!”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也罷了,不過這樣,他們又該說我狐媚惑主了。”
“若他們如此說,倒不算冤枉你。”
“ 啊?”
尉遲楓走近我,挑起我的一縷秀發(fā)道,“你的確是,狐媚惑主得很!”
“哪、哪有!你才狐媚惑主!”我推開他,紅著臉別過頭,不去理會他。
尉遲楓宣布冊立我為正妃,群臣嘩然。
“王怎可立一青樓女子為妃?我們是堅決不能答應的!”嚴大人義正言辭地說道。
“沒錯!”祝大人在一旁添油加醋,“我西盛皇室怎么能有這樣出身的王妃!堅決不能答應!”
群臣附和,“我們要進諫!”
群臣擁簇至勤政殿外,卻見殿外鋪了一地的尖銳鐵刃,皆大驚,“這、這是……”
追影上前,“有要進諫者——從此入,王已經久候了。”
“從、從此入?”群臣驚得下吧都要掉地上了,各種表情,神態(tài)各異,神情萬千……而我,和尉遲楓坐在屋頂上,嗑著瓜子看好戲。
“是的。要進諫者,從此踏過!”
群臣看著那些尖銳的鐵刃,不由得頭皮發(fā)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躑躅著。
“眾位大人,請?”追影很“友好”地拱手讓道。
群臣爭先恐后地往后退了幾步,為首的嚴大人擄了擄胡須,“咳咳,祝大人……先請?”
“不不不。長幼有序……還是嚴大人先請吧。”
嚴大人面露難色,眼睛一骨碌,“其實……嚴某也并沒有很反對這件事……倒是祝大人更反對些,還是您先請吧。”
“咳咳,其實祝某以為……王既然要納妃,娶個心儀女子倒也無可厚非……既然君上心儀那位姑娘——那咱們,還是尊重他的選擇把。”祝大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呵呵,祝大人說的有道理。君上日夜操勞國事,甚是辛苦。咱們不多分憂,卻還在這吵嚷。實在不該是人臣之道。不如……散了吧。”
此話一出,其余眾臣皆點頭稱是。“二位打人說得有道理,咱們……還是散了吧。”
不一會兒,剛才那些吵嚷著要進諫的大臣,刷的全沒了。
“呵,我還以為能有幾個’赤膽忠心‘的呢,也不過如此罷了。”尉遲楓戲謔一笑。
而我在一旁笑翻了,不是我幸災樂禍,而是尉遲楓太腹黑了,果斷的一級黑。
半個月之后,尉遲烈凱旋回朝,宮里也開始為他準備登基大典。然而……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輕微失憶?”尉遲楓平靜一如往常,不過話語間卻多了一分寒意。
安武將忐忑不安,猶豫了一會兒道,“殿下當日沖在陣前,被敵軍打落戰(zhàn)馬,額角磕在了尖銳的石頭上。所以……”
“為什么當時不稟報?”
“殿下不讓說……”安武將垂首,“軍醫(yī)也說無大礙,除了輕微失憶以外……也未曾見殿下有其他不適。”
“混賬。不適命令你們必須保護他毫發(fā)無損的么?”
“臣知錯。”
“待殿下回來,本王會好好問問。若他安然無恙便好,若他有什么問題——你們提頭來見。”
翌日,尉遲烈班師回朝,只見萬軍之中,一人器宇軒昂,一身戎裝。
“小烈。”
尉遲烈點頭,“叔父。”
“總算回來了。”
“邊關迎戰(zhàn),伏擊秦月三萬精兵,將敵軍統(tǒng)帥打落懸崖。”
“做得很好。”尉遲楓欣慰一笑。
尉遲楓雙手抱拳,“謝叔父肯定。此前太醫(yī)說你撞傷額角,輕微失憶,可有大礙?”
“叔父放心。只是小傷,并無大礙。”
“回來便好。”
二人回到勤政殿中,迎頭撞見他們,我微微欠身,“殿下。”
“……”尉遲楓怔怔地看著我,半晌才問道,“這位……是?”
我和尉遲楓都很詫異。
“這是嫣兒啊。”
“嫣……兒?”尉遲烈閉眼,似乎很努力地回想,“聽說叔父最近立了王妃……可是這位姑娘?”
“……”我張著唇,好像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小烈不記得她了?”
“……有些面熟,可是……想不起來了。”
尉遲楓面色微沉,“太醫(yī)!”
“叔父不要怪罪太醫(yī)了……他們已經盡力了,只說不是一時半刻能恢復……還需慢慢調理。”
“……”尉遲楓沉默。
“不知叔父是否得空?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向叔父稟報。”
尉遲楓微微點頭。
再見恍如隔世,尉遲烈從我身邊擦身而過,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我曾有多少次這樣看著他轉身而去的背影。
他已經不記得我了,不過,這樣也好。
傍晚,我站在湖邊,想起在青樓那日遇見尉遲烈,不覺地輕聲哼起來,客觀不可以,你靠的越來越近……
身后傳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王妃的歌唱得不錯。”
“殿下……”
“不知……剛才所唱的是何曲?”
“《客觀不可以》”
尉遲烈沉吟片刻,微笑道,“很好聽。”
“殿下謬贊了 。”
“不知王妃和叔父……幾時大婚呢?”
“回殿下……十日后。”
“十日后?那我同戎狄公主的大婚,也是定在十日后。”
“殿下愿意與戎狄公主成親了?”
“此次隨軍,我明白了很多。西盛若想穩(wěn)住江山,還是得與戎狄連橫的。所以——我已經派人到戎狄去求親了。”
“如此,恭喜殿下了。”
“多謝,只是……我都沒見過她。也不知道,會不會喜歡她。”
“聽聞戎狄公主才貌雙全,有天人之色,殿下定然會喜歡的。”
尉遲烈淡然一笑,“但愿如此吧。”
我也望著他笑,相對無言。
半晌,“杜姑娘……我們以前,認識嗎?是不是很熟呢?”
“算是吧。”我垂眸,有些黯然。
“抱歉,自從從馬上摔下來以后,有些事情就想不起來了,你別見怪。”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挺好?”尉遲烈挑眉,疑惑不解。
“有時候,忘記是最好的解藥。”我抬頭向他笑笑,“希望殿下和公主過得幸福。”
“公主遠嫁不容易,我會努力……給她幸福的。”
我仰著頭,直直地看著他,發(fā)束冠玉,眉如劍,眼若鷹,仿佛被人精心雕琢的俊臉上帶著高傲,是那樣熟悉的容顏,小烈,你長大了呢。
大婚之日,我一襲紅衣,蓋著大紅喜帕,忐忑地坐在床上,卻按捺不住地自己掀開了頭帕,“今夜,我就要嫁給他了,不知他此刻,是什么樣的心情……”
“王對姑娘一往情深,想來今日定比任何人都要高興呢。”
\"可是我有點緊張。”
林姑姑笑了笑道,“新娘子都會緊張的。”
這時,小宮女報攝政王到。
“嫣兒。”尉遲楓也是一襲紅衣,耀眼奪目。
“想你了。”
林姑姑掩唇一笑,悄悄退下。
“大婚之日,要到晚上才能見新娘呢。”
“我有些等不及,今天大臣說了什么,我一句都沒有聽清。一下朝,就匆匆趕過來了。”
“糟了。你不好好上朝,卻過來看我,恐怕他們又得給我加條罪名了。”
“加就加吧,”尉遲楓揚唇,“你總比那些迂腐老頭好看多了。”
“啊——你竟然拿我和老頭比!我不嫁你了!”
“你嫁不嫁,豈是你能說了算?”
君若天上云,儂似云中鳥,相隨相依,映日御風。
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憐,浴月弄影。
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愿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