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傍晚涼風(fēng)微起,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大家想趕在天色完全黑透前回家。
混在人群里的芷念手里提著個小包袱,低著頭往附近的客棧走去,她就不信了,那人趕了這么久的路,就不會在客棧里住一晚。
且她方才就打聽好了,這附近就那一家客棧,她不能碰到他,還能在哪兒碰到。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兩人都已在一個破廟里一起待過一晚,怎天一亮,那人就是不許她跟著。
芷念想到此處,不覺加快腳下的步伐,他不許她跟著,還能不許她同路嗎?
這腳長在她身上,她想去哪兒就去哪,他還能管得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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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誒誒,小姑娘,你這是住店?”
客棧老板娘攔住往二樓上走去的芷念,搖了搖手里的團(tuán)扇,狐疑地盯著她,“怎么一來就直往里面走?”
客棧老板娘敲了敲柜臺面,意味不言而喻,“若你真要住店,得給銀子啊!當(dāng)我這兒是白住的?”
站在木質(zhì)樓梯上的芷念一僵,摸了摸腰間,“銀子?我,我沒帶。”
銀子,在她那兒,好像活了這么百八十年來,還真沒用過。
“去去去,沒錢還敢來我們這兒住店?夢沒做醒吧?”客棧老板娘像是聽了個多大的笑話般,啐了一口,便向周圍的兩三位伙計使了個眼色,叫他們將人給趕出去。
“你們別動手動腳的啊,我會走。”芷念扶了把肩上欲掉下的包袱帶子,再朝二樓上望了眼,想了想道,“那我不住店,我找人,找人行嗎?”
“或者我叫人來幫我給銀子也是可以的,你先別急,等我叫他出來了,就給你銀子。”芷念就差去拽著老板娘的袖子搖一搖,生怕那兩位面露兇色的伙計直接抬著她的胳膊就將她給甩出去。
老板娘拿出賬本,翻了翻,“說吧,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名字,我?guī)湍憧匆豢矗亲屛抑滥銈€小丫頭在騙我,直接就將你給扔出去。”
芷念擾了擾頭,“這,我還真不知道。”
啪的一聲,老板娘用力合上賬本,單手叉腰,氣急敗壞道,“敢情你在逗我呢!”
芷念被她那一嚇,脖子都差點縮了縮,小心翼翼道,“我記得一點兒,他姓沈,要不你再找一找?”
客棧老板娘懶得跟她廢話,直接叫人將她給“請”了出去。
芷念抱著包袱蹲在客棧門前不遠(yuǎn)處的一棵樹下,拍了拍一路為趕來裙擺上粘上的灰,“不找就不找嘛,有必要這么兇?”
站在門口的老板娘見她低著頭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客棧,眼不見,心不煩。
等她轉(zhuǎn)身進(jìn)來,才發(fā)現(xiàn)二樓走廊處,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看什么看呢!大晚上的,不睡覺啊!”
沒法,方圓一百里,就她這一處客棧,哪怕她這脾氣再暴,價錢再不合理,要是不想睡大街,只能老老實實地住在她這兒。
她這么一吼,圍著看熱鬧的人瞬間散了不少。
柳詢軒嘖嘖兩聲,轉(zhuǎn)頭就去敲隔壁房間的那扇門。
方才他都聽到了,那小姑娘要找的人不就是姓沈的嗎?萬一呢,萬一就對上了呢。
“沈兄?沈兄?睡著了?”柳詢軒沒等到人出來,側(cè)耳貼在房門上細(xì)聽。
他這一側(cè),等到沈昱沢推開門時,差點就重心不穩(wěn)的摔下去。
柳詢軒拍了片胸口,緩了緩后,“沈兄,下面有個小姑娘,似是來找你的,要不你下去看一看?”
沈昱沢微微皺了皺眉,有些疑惑,“我不認(rèn)識什么小姑娘,可能是老板娘認(rèn)錯了人罷。”
柳詢軒干脆推著沈昱沢,將他扯下樓,邊走還邊說:“是不是認(rèn)錯人你下去看看不就得了?”
方才他可是覺得那小姑娘長得嬌俏得很,一雙杏眼水靈靈的,好似會說話一般。
要是真不認(rèn)識,認(rèn)個朋友也是可以的嘛,而且要不是他不姓沈,他就想下去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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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樹下的芷念瞧見沈昱沢出了客棧,當(dāng)即就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小跑上去,笑道,“我就說嘛,你肯定住在這兒。”
果然認(rèn)識,柳詢軒摸了摸鼻尖,自覺小退兩步,給他們兩人騰出地方。
這戲,他還是在旁邊靜靜地看看就好。
沈昱沢笑了笑,嘆了聲氣,“你說你都跟了我多久了?”
自他昨日經(jīng)過倉霄山,身邊的離奇事兒就沒斷過。
在進(jìn)山前,他曾遇見過一位白發(fā)老者,老者叫住他,勸他盡量別去倉霄山,還說什么近些年來,這山有些許不太平,他還是不要去得好。
他一開始也是想的避開,但真正到了倉霄山,也沒覺得它與別的山有什么不同,且若要繞道而走,足足得多行兩日。
思索片刻后,他還是進(jìn)了滿是參天古木的倉霄山。
在外邊瞧著沒什么兩樣,可一旦進(jìn)了,才知道老者說的不太平是怎么個不太平法。
山中不知怎的,四下薄霧忽起,方向都不怎么辨得清。
若沒有那突然出現(xiàn)的小野貓,帶著他走出荒林,他怕是都得在山里面轉(zhuǎn)個好幾日。
芷念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沈昱沢袖子,將他從思緒里拉了回來,仰頭看著他,格外認(rèn)真,“也就是一日。”
末了她又還加了句:“除了你,我是真不知道去哪了。”
這話她可是真真沒說謊,倉霄山里的所有小妖怪們走的走,散的散,若她回去了,那豈不是成了獨守空山?平日里連個說話解悶的人都沒有,想想都覺得悲愴。
而且反正是他將她帶出倉霄山的,再怎么也要對她負(fù)責(zé)對吧。
沈昱沢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負(fù)于身后,耐心勸道,“可是你也不能跟著我對不對?”
旁邊站著的柳詢軒是越聽越聽不明白,實在忍不住,插話道,“誒,照這么說,既然認(rèn)識,怎還這樣了?”
沈昱沢略顯無奈,如實回答,“我們也就是在破廟里認(rèn)識的。”
昨日出了倉霄山,天色已不早,他便尋了個破廟,打算將就一晚,怎知角落里還坐了位女子。
女子眼巴巴地望著他,說她腳崴了。
四周荒郊野嶺,空谷中不時還應(yīng)景地響起兩三聲狼嚎,若說他心底不害怕,到底是假的。
他甚至都還想起了兒時偷看過的兩三本神鬼志怪之類的書,女鬼化作妙齡女子,專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去采書生陽氣的故事也曾嚇了過他些日子。
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才知道一切不過是虛談罷了,可如今真讓他在月黑風(fēng)高夜碰見了,心中不免還是打了起小鼓。
直到看到女子的影子實實在在的顯現(xiàn)在地上,他才稍稍松了心,還心道原來是哪個離家的小姑娘在野外迷了路,傷了腳。
第二日天一亮,他與她分別,怎知她卻偷偷跟了他一路,現(xiàn)下竟都還跟到客棧來了。
柳詢軒瞧著眼前的小姑娘揪著衣擺垂著頭的可憐模樣,心中著實有些不忍。
他這人哪都好,就是見不得別人受苦,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小姑娘受苦。
柳詢軒側(cè)頭看了一眼沈昱沢,見他確實是沒要替小姑娘要間房的意思,便開口,“小妹妹,既然你和沈兄在破廟里一起待過一晚,那自然是有緣的。”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芷念給生生打斷。
芷念面上憂色一掃而空,指了指沈昱沢,對柳詢軒瞇眼笑道,“我也覺得我和他特別有緣分!”
那不然怎么他一來,倉霄山的結(jié)界就莫名其妙地破了。
“既然你和沈兄有緣,也就是和我柳詢軒有緣,走走走,柳哥哥帶你去要間房。”柳詢軒帶著芷念就往客棧里面走去。
沈昱沢見攔不住那倆人,也就只好沉著一張臉跟在她們身后。
至于緣分嘛?他從來不信。
柳詢軒還想著人家小姑娘跟了沈昱沢一路,現(xiàn)下說不定肚子早就餓了,叫來小二替她煮碗面。
不一會兒,芷念捧起碗將面湯都喝了下去后,柳詢軒實在忍不住,以折扇擋面,側(cè)身地去問坐在一旁的沈昱沢,“你說,她這是餓了有多久?”
沈昱沢端起一杯熱茶,輕輕吹了吹,面上神色自若,意思卻顯而易見,無非就是“這是你惹來的,與我無關(guān)。”
柳詢軒看他這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真想一腳給他踩去,明明是他自己在外邊沾惹了桃花,怎還賴他身上了。
沈昱沢待芷念吃好后,才開口,“芷念姑娘,我是要去京城的,我們路不同,你還是早些回家。”
于他心里,芷念到底只是一賭氣離家出走的小姑娘,指不定她父母都還在哪個地方正在尋她。
他不過是和她同住了一晚,若是就這么將她給拐跑,未免也太損德了些。
芷念擦了擦嘴,摸著略圓的肚子往后微微一仰,愜意地靠在墻壁上,指著柳詢軒,“那他呢,柳大哥怎么就可以跟著你?”
柳詢軒一聽到美人都叫自己大哥,胸膛都挺直了不少,折扇一扇,頗有兩三分文人的味道,清了清嗓音,“我是要和沈兄一起去京中應(yīng)考的。”
“京中應(yīng)考?那巧了,我也要去的。”芷念眨了眨眼,那她也去京城,總能一路了吧。
柳詢軒忍不住笑出聲:“你個小姑娘的考什么?明日一早,你還是早些回家吧。”
芷念一聽不樂意了,她著實不太喜歡小姑娘這三字,認(rèn)真算起來,她這年齡,他們叫她一聲姑奶奶都不為過。
芷念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道,“我不是說去應(yīng)考,我是要去投奔我親戚來著的,我大伯父,對,就是我大伯父,他在京中可有本事了。”
似是怕他們不信,芷念又對著沈昱沢挑了挑眉,“真的,我就是要去我大伯父家的,那不然你昨晚為什么能碰到我?”
“不行。”沈昱沢一口回絕,路上帶個位女子著實麻煩。
芷念轉(zhuǎn)頭去求柳詢軒:“柳大哥,我真的要去京城的,你們就不能稍我一程嗎?”
柳詢軒只覺心都快化了,便幫著她說話,邊說還邊用扇柄敲著桌面,“你想想,好歹你們也算有緣分,捎她一程怎么了?人家小姑娘一個人走,路上出了事怎么辦?”
“就是就是。”芷念跟著點點頭。
“罷了,想跟著就跟著吧。”沈昱沢實在聽不下他們倆人的一唱一和,擱下茶盞就起身離了飯桌。
芷念站起來對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露出兩顆小小的尖牙,“那我明天就在這兒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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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昱沢剛一走下樓,就瞧見芷念在樓下坐得好好的。
芷念揚(yáng)了揚(yáng)眉,“我們現(xiàn)在就要出發(fā)了嗎?”
這還是她頭一回出遠(yuǎn)門,昨晚一想起要去從未聽說過的京城,就覺得激動,甚至還未睡好覺,也不知道他們口中的京城和倉霄山有什么不一樣。
沈昱沢也不急,坐在桌前用著早膳,“還得等柳兄,說不定他現(xiàn)在都還在蒙頭睡大覺吧。”
“一大早就說我壞話是吧?”柳詢軒打著哈欠走下樓,在看見芷念的那一刻,語氣一轉(zhuǎn),笑道,“芷念,昨晚可睡好呀?”
芷念狠狠地點了幾個頭,她心中可清楚地記得昨晚還是柳詢軒幫她給的錢呢。
“柳大哥,他是?”芷念發(fā)現(xiàn)他身后似是還跟了個人,好奇地側(cè)頭打量著。
“跟著我去京城,照顧我的。”柳詢軒掏了掏耳朵,離家時他本打算一人走的,怎知老頭就是不放心,還非得讓蘇海跟著,搞得像是沒人盯著,他要在外邊給他惹事一樣。
怕芷念不懂,柳詢軒又解釋道:“也就是小廝,小廝,書童你知道吧?”
柳詢軒身后的蘇海笑著對著芷念微微點頭示意,昨晚他睡得早,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何事,瞧今日這陣勢,怕是四人要一同出發(fā)吧。
芷念轉(zhuǎn)回頭去看專心喝著熱粥的沈昱沢,思索片刻問道,“你為什么沒有書童?是因為你沒銀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