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向陽合上這些小冊子。</br>　　他很少吸煙，此刻卻走到秘書身邊，要了兩支煙，坐在辦公桌前悶頭抽著。</br>　　真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溫華市委市府近期怪事層出不窮。</br>　　先是盧雨行自殺，接著是聯(lián)絡(luò)辦主任吳長樂被捕，然后是黃勇志叛逃，現(xiàn)在又發(fā)生了明江廣場的國際官司，接下來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丑聞。</br>　　明江廣場事件剛發(fā)生時，市委常委就開會研究，責(zé)成當(dāng)初參與談判的李之升負(fù)責(zé)善后，顯然，他沒做好這項工作。</br>　　林先漢拿起內(nèi)線電話說道：“李之升，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br>　　很快，臉色青綠的李之升進(jìn)來。</br>　　鐘向陽把那些小冊子遞給坐在會客沙發(fā)上的李之升。</br>　　同時說道：“明江廣場事件，我有責(zé)任，你也有責(zé)任。你是談判全過程的指揮，主管城市建設(shè)，你我都應(yīng)該進(jìn)行反思。這件事做得不漂亮，簡直是糟透了！”</br>　　李之升翻看著資料，說道：“領(lǐng)導(dǎo)，那你說怎么辦？拆，拆不掉；留，又影響全局，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你是市長，批準(zhǔn)文本是你簽的字，大主意，你拿吧。如果我有錯，大不了我引咎辭職。”</br>　　鐘向陽臉色難看地說道：“李之升，你這是研究工作的態(tài)度嗎？你先把材料拿回去看看，我們開個會，集體討論，拿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br>　　李之升從會客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門口，扭頭說道：“領(lǐng)導(dǎo)，你是否跟一把手匯報一下？因為姜世賢不是我的關(guān)系，是一把手兒子王光華介紹過來的。關(guān)于姜世賢，我了解的不多，詳細(xì)情況還要問王光華才知道。”</br>　　鐘向陽當(dāng)然明白李之升拋下這句話的含義：你要追查明江廣場嗎？那你就去查王光華，實際上是查王志遠(yuǎn)！</br>　　鐘向陽悶頭抽起了要來的第二支煙，嗆得連連咳嗽。王光華插手市里的事情太多，許多調(diào)查投鼠忌器。</br>　　上任市長以來，鐘向陽常常感到自己處于兩難境地。</br>　　難就難在王志遠(yuǎn)的某些做法與省里的意見并不一致，為此他深感苦惱。</br>　　明江廣場建設(shè)就是其中的一件，結(jié)果現(xiàn)在捅了這么大的一個婁子。</br>　　現(xiàn)在，承擔(dān)責(zé)任的只能是他，他不能推到王志遠(yuǎn)身上，他現(xiàn)在還不能讓王志遠(yuǎn)對自己有不好的看法。</br>　　為偵查木箱事件，王如玉走訪了許多部門。</br>　　這次她來到行政處的處長辦公室：“孫處，你好。”</br>　　孫元笑臉相迎：“王如玉，什么風(fēng)把你吹來了？快請坐。”</br>　　“孫處，我來了解一些情況，有人說從市委搬走了幾十個木箱子。”</br>　　孫元故作糊涂岔開話題，“你叔叔身體好吧？很長時間沒聽他作報告了。你叔叔講話不用稿，講話很精彩！”</br>　　“孫處，搬出市委的物品要有你的批條……”</br>　　孫元繼續(xù)打哈哈：“那些芝麻大的事，今天天氣真好，如玉，想上哪兒玩幾天？我派車。”</br>　　王如玉有些不高興：“孫處，我是來談工作的，請你配合。”</br>　　“對不起，如玉，我有個會，改日再談。”</br>　　“孫處，你是不是下逐客令？”</br>　　“如玉，你是大領(lǐng)導(dǎo)的侄女，請還請不到，改日我去拜訪，今天真失禮了，我馬上要開會，對不起。”</br>　　從行政處出來，王如玉又推開了市委辦公廳的門。</br>　　王如玉說明了來意后，接待她的干部沉默了半天，說道：“對不起，你提的問題我們根本不清楚，我可以向你提個建議嗎？”</br>　　“請。”</br>　　“這個建議很簡單，請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br>　　王如玉站在方文杰面前，仿佛自己犯了錯誤，“木箱事件的調(diào)查不太順利，我詢問了十幾個人。有的人說看見搬運工往外搬箱子，但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有的人干脆說不知道，顯然，知情者是有意回避。”</br>　　方文杰說道：“這并不奇怪，既然涉及到了王光華，一般干部不能不有所顧慮。我們?nèi)フ冶R天輝，他是裝運木箱的卡車司機，或許會提供一些線索。”</br>　　方文杰開車，王如玉坐在旁邊。</br>　　不過，二人都再也找不回往昔坐在一起的輕松感覺，彼此都有些尷尬。</br>　　這是一座很深的大雜院，東倒西歪的自建小廚房、雜物棚，堵塞了本來就很窄的過道。</br>　　辦理盧天輝父親殺人案時，方文杰來過這里，一年多過去了，這里沒有絲毫改變，還是那樣擁擠和混亂。</br>　　盧天輝的家雖然還是當(dāng)年那間房子，方文杰一進(jìn)去就覺得比過去寬敞了一些。</br>　　原來，盧天輝的父親被執(zhí)行死刑后，母親因悲而病，很快離開人間，于是這間小屋因少了兩個人而變得能讓人有個落腳的地方。</br>　　盧天輝對兩位不速之客讓茶讓煙，顯得非常熱情：“我知道你們要談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我把老婆孩子打發(fā)出去了。”</br>　　方文杰笑道：“你倒是聰明。”</br>　　盧天輝爽朗地一笑：“你們找人，除了調(diào)查，還能有什么好事？”</br>　　方文杰說道：“我們來向你打聽一點事，你怎么又開出租，又開起卡車來了？”</br>　　“呵，邪門，你們反貪局盯上我了？連我開卡車都知道！對了，王如玉，是不是你告訴他的？”</br>　　“是的，倒不是盯上了你。我們還知道你往火車站貨運場運送過一車木箱子，這些木箱后來裝進(jìn)了集裝箱。”</br>　　盧天輝一拍大腿說道：“好嘛，你們這種朋友交不得，是不是連我跟老婆一個星期從事幾回運動都知道？”</br>　　方文杰解釋道：“盧天輝，別緊張，我們只是找你了解情況，與你沒什么關(guān)系。”</br>　　“與我能有什么關(guān)系？我就是一個司機。”</br>　　“盧天輝，我們想了解木箱里裝的是什么東西？不知你知道不知道？”</br>　　“那我得好好想想，由出租車隊調(diào)到大車隊，天天拉木箱子、鐵箱子，你們慢慢喝，我慢慢想想。”</br>　　運送木箱的事情他記得很清楚，根本用不著想，他想的是：如果實話實說會不會砸了自己的飯碗？</br>　　原先一個搬運工在樓道拐彎時箱子碰到墻角，摔落地上。當(dāng)時王光華的保鏢劉上榮在與盧天輝聊天，看見箱子摔落，劉上榮一拳就把搬運工打倒，同時怒喝道：</br>　　“你活膩了！摔壞一件，你傾家蕩產(chǎn)也賠不起！盧師傅，你那里有沒有工具？找一個來撬開釘子。”</br>　　盧天輝從卡車工具箱找來特大螺絲刀交給劉上榮。</br>　　盧天輝撬開木箱蓋子，里面填塞著許多碎紙條。</br>　　劉上榮撥開紙條，露出了一件西洋古鐘。劉上榮拿出古鐘放在地上查看，外觀沒有受傷。他又從紙條中拿出一件黃金鑄成的古城堡，金光燦燦，也沒有損傷。</br>　　盧天輝看著古城堡說道：“真漂亮，是鍍金的吧？”</br>　　“純金打造！盧師傅。這要是碰壞半點，連我都吃不了兜著走！”</br>　　這時，王光華走過來，見狀大驚，怒喝道：“你們在干什么？”</br>　　劉上榮指著瑟瑟發(fā)抖的搬運工說道：“這小子把箱子摔到地上，我打開蓋，看看壞了沒有。”</br>　　“到底壞了沒有？”</br>　　“這兩件沒壞，不知底下的壞了沒有？”</br>　　王光華警覺地看了看周圍，說道：“不要拿出來查了，趕快裝回去！”</br>　　盧天輝幫著劉上榮把西洋古鐘和金城堡裝回木箱，釘好蓋子。</br>　　王光華一腳朝搬運工的腦袋踢去，搬運工像面袋子似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把他拖到地下室，關(guān)三天再說。快裝車。”</br>　　同時，王光華拍著盧天輝肩膀說道：“盧師傅，你什么也沒看見吧？”</br>　　盧天輝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反應(yīng)敏捷地說道：“我是什么也沒看見！”</br>　　這些事情能告訴方文杰嗎？每個月幾千元的固定收入不是到哪里都能找到的，況且時不時還有紅包拿！</br>　　盧天輝盯著方文杰的眼睛說道：“方處，你們是吃公糧的，旱澇保收。我是在老板手下當(dāng)差，今天讓我滾蛋，就拖不到明天早上。”</br>　　“我們老板是誰你也知道，跺跺腳整個城市亂顫的主。我要實話實說，每月幾千元的收入立馬沒有不說，搞不好連小命都得賠進(jìn)去。你讓我怎么辦？”</br>　　方文杰說道：“盧天輝，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砸飯碗的事，誰都有顧慮。但我能保證一點，絕對為你保密，不讓任何人知道你對我們說了什么。”</br>　　盧天輝哼了一聲，說道：“你一定能保得住密嗎？王志遠(yuǎn)是你的上級，你能不匯報？就算你夠不上王志遠(yuǎn)，但你要向你的上級匯報。”</br>　　“你的上級要向他的上級匯報，最終會匯報到王志遠(yuǎn)那里，那么他是為我保密還是為他兒子保命？這是明擺著我活得不耐煩了！”</br>　　“再者，說不定為了向上級領(lǐng)導(dǎo)邀功，有些人先把我辦成栽贓陷害好人，我找誰說去？”</br>　　方文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看上去的歪理卻真實地揭出了腐敗的根蒂。打擊報復(fù)屢見不鮮，腐敗分子在他們手中的權(quán)力沒有被剝奪之前，一定會運用權(quán)力掩蓋罪證，打擊好人。</br>　　盧天輝把方文杰和王如玉送出大雜院。</br>　　汽車駛出胡同，方文杰說道：“你讓我怎么說服他？他說的許多是事實，連我都說服不了自己。”</br>　　“如果他砸了飯碗，你能給他找一個月收入幾千元的工作？涉及到你的寶貝堂哥，誰不害怕？我再逼盧天輝，他也不會說實話。”</br>　　“只能半途而廢？”</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