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修行前途磨,佛曰不可說。
“你師傅在這里?“左小吟環(huán)顧四周,這間牢房,不過是那些獄卒為了斂財而設(shè)的一個簡陋澡堂而已。眾所周知,想在這監(jiān)獄里好好洗個澡,那簡直是做夢才有的美事。但是有那些犯人,實在無法忍受虱蟲子污臭為了洗澡,也不得不花錢賄賂獄卒,來洗一次澡。左小吟和南狼也來過這里數(shù)次,每次也不過就交一兩錢銀子罷了,但同樣的,洗澡時間只有一刻鐘,而且身邊是會有女卒監(jiān)視的。如果真如南狼所言,只為了四個時辰的清凈,這一百兩,倒不算虧了。
左小吟正想著呢,南狼忽然冷聲咳了兩下道:“師傅。“她心下一怔,輔一抬頭,就瞅見剛才還空著的墻角邊,斜倚了一人。
今晚的夜光并不明亮,依稀穿過鐵窗的清輝,拂在那人身上。修長的身姿以一個輕散懶漫的姿態(tài)閑靠著墻,長發(fā)散束于一側(cè),斜攏在胸前倒頗為仙雅。可一身的濃黑長袍松松垮垮,順著潔白的頸線修飾著形狀精致的鎖骨,是如同舊檀樟影,深深淺淺地勾勒出幾分妖孽的氣味。讓左小吟不只驚訝于他身上那兩種渾然反差的氣質(zhì),更是因為自那人眼上包了一層白色素帶,一圈一圈自長發(fā)間穿過尾帶垂于青絲之間,緊緊密密地遮著他上半張臉。只能看到尖削的下巴和凌薄的唇線勾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妖?“左小吟想也沒想就喚出了口。雖然這次和上次見到的氣質(zhì)完全不同,可她還是下意識就這么脫口而出。
南狼看到那人如此模樣,頭疼地揉了揉眼角,頗為無奈:“師傅,我把人帶來了。”
那人本應(yīng)該是被白色素帶遮著眼無法看見,可還是如同正常人一樣信步漫漫地朝他們走近。“左盈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呢。”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準確地捏住了左小吟的下巴,輕輕抬起,“難得你還記得在下。”
左小吟靜靜地任他捏著她的下巴,難得禮貌地說:“老妖前輩,這些日子承蒙您照顧。”
老妖噗嗤一聲笑,松開左小吟的下巴說:“雖然我知道你很不情愿謝我,但至少稍微裝出一點感謝的表情也好吧?”
明明看不見,還如此自信而無畏,卻讓左小吟心生防備。“老妖前輩,既然你我現(xiàn)在能這么站在一起說話,那也便是開城布意的時候了吧。那些有的沒的,你我還都是省省吧。”
“哦?”老妖一轉(zhuǎn)身,走到木桶旁邊,拉了上面的水閘,竟開始朝木桶里放起水來。
她見他反應(yīng)冷淡,還是繼續(xù)說:“這天下就沒白吃的干飯,所以,老妖前輩,您不妨說句實話,之所以這么幫我,可是為了利用我套出左衛(wèi)關(guān)于所謂鑰匙的話來?”
老妖伸出手放在水閘邊,看著那水穿過手指間,清清盈盈。“恩,差不多吧。”
“那既然如此,我也說白了吧。現(xiàn)在話也套出來了,我對你們,還有什么用處?”左小吟干脆的撂出心里的疑惑,一邊的南狼臉色卻并不好看。
的確,這些話,她從來沒問過南狼,包括從一開始南狼帶著她去找左衛(wèi)的時候。從頭到尾,左小吟就沒質(zhì)問過南狼為何要利用于她。在她眼里,利用與被利用,只不過是等價利益交換而已。
可對于老妖,左小吟就耐不住性子了。
南狼的性子簡單直接,跟他談交易,基本扯淡。而老妖不一樣,一看就是個難纏的主,問不透徹,她是絕對不敢下嘴吃米的。
“小姑娘,你干嗎老是這么妄自菲薄呢?不要把自己想得這么沒用嘛,誠然,對我來說,你身為左衛(wèi)的女兒的確是我開始讓南狼接近你的理由。其次,就是你本身真正的價值你自己。”老妖的聲音極為淡雅,尾音還勾著莫名的笑意,很是熨帖。
“我自己?”左小吟自嘲地抬高了聲調(diào),“我何德何能,讓老妖前輩用完我這顆棋子還不丟掉?不如,說出來讓我聽聽倒教自己驕傲個兩三天的。”
“喂,你說什么話?!”南狼終是聽不下去了,一把拉過左小吟,直直切切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是不舒服于左小吟這般菲薄呢,還是別扭她明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卻從來不質(zhì)問他,反倒質(zhì)問起師傅來了呢?左小吟你個白癡女人,就從來沒把我放在過眼里么?
“無妨。”老妖輕笑了幾聲,不接左小吟尖銳的話茬,而是說了句,“你自己看不到的,不代表別人也看不到啊。現(xiàn)在,魚雁書這把鑰匙在你手里,不就是最好的說明么?”
左小吟愣了一下,倒是笑了。“老妖前輩,既然你話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虛招子晃了。我跟你講實話,魚雁書這鑰匙是我查出來的不假,但是,這鑰匙是什么意思,我卻是真不知道。而且”她刻意頓了一下,待到引得老妖把視線和注意力完全轉(zhuǎn)到她身上的時候,她才一字一句地開口:”那鑰匙,真的是逃獄的鑰匙?”
話音不大,可卻如石入了水,丁冬引了圈圈漣漪。
南狼怔怔松開她的胳膊,心里沒來由撲通一聲掉了地。
“姑娘何出此言?”老妖比南狼鎮(zhèn)定得多,卻也一改前態(tài)的浮態(tài),笑言。
“上次老妖前輩神不知鬼不覺劫了我,這次前輩又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這里,以您的能力,帶著南狼逃出這里,太過簡單。于是,干嘛還費這么大工夫從左衛(wèi)手里拿鑰匙。再者,左衛(wèi)再有能耐,又怎會有逃獄的鑰匙?他難不成能預(yù)料到自己有一天會坐牢?最后,彰爺?shù)乃馈K谶@監(jiān)獄里呼風(fēng)喚雨都不得脫身之計,最后還落得事敗自盡的下場,為何他就不知道又逃獄的鑰匙一說呢?”左小吟細條慢理的分析著,表情安然而淡漠。
南狼的臉色隨著左小吟的分析逐漸蒼白,直到最后,他看著那女子側(cè)背著自己的側(cè)影,心里倉皇的好似丟了魂魄。她瘦瘦小眼神清亮而拙于鋒芒,隱匿著讓他不解的冷靜或者說是殘忍。明明離的很近,伸著手就夠得到,可他卻覺得,她離的好遠。
她不是他能騙得過的。
或者說,不是他自以為是可以控制得了的。
他一直以為著,這個女人不過是仗著自己的工夫在借勢拔地,可今天,他卻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她是在借勢生長,似一條帶刺的青蔓,纏繞著一切可以利用的樹木,不斷朝上生長,發(fā)芽。
“不,不是的。“理智反應(yīng)之前,話語卻失了控。他慌忙想去解釋,可那女子不過回頭輕看了他一眼,冷靜地不摻任何一絲別樣情感。
為什么?為什么你都猜到我是在騙你,在利用你,還能如此冷靜,連質(zhì)問都不質(zhì)問我?
難道,我真的不過是一個提供你養(yǎng)料的木頭罷了?
你原來,從來都沒有沒有
“昴兒,夠了。”老妖看出南狼的反應(yīng),打斷了他的解釋。既而,他沒有說別的,卻一抬手,把本就大敞的衣襟給拉了下去,露出上半身。潔白如玉的身體,在丹田處,卻有一圈猙獰可怖的詭異傷疤。那傷疤如同新刻,紅艷森異地刻在他的身體。他抬手指了那處傷疤,笑:“左盈姑娘,你還不知道吧,我也是一名囚犯而已。而這個,是鬼刺親自給我下的縛魂陣。我九成半的內(nèi)力,都被鎖住了,無法動用,基同廢人。如今,我能做到的,最多只能做到縮骨功。且范圍非常之小最多只能在監(jiān)獄里面活動個一兩次,不說逃出這狴司,估計連監(jiān)門都過不了,就得內(nèi)力耗盡而亡。至于帶著昴兒走,以我現(xiàn)在的內(nèi)力那更是不可能。第二,左衛(wèi)之所以有鑰匙,是因他乃當朝右宰,主管律政,狴司一半都得歸他管。而他既坐如此高位,想給自己留條后路,也不是不可能吧?第三,彰爺面上是個狐貍,實際還是個石頭疙瘩,他太急于功利也太自以為是。他當初就是被左衛(wèi)給搞栽的,你覺得即使他有本事查到左衛(wèi)有這鑰匙,他敢信么?他敢要么?”他平靜的解釋,帶著讓人不得不信服的誠懇和一種言之不能的威懾。
左小吟默默地聽了,一時沒有表態(tài)。
她所懷疑的三個問題,倒是被解釋的干脆,乍一聽,倒是真切得讓她不得不信。
只可惜,她還是不信。不為其他,就為本該輕靜置身于一切之外的人,忽冷靜地站在她面前如此詳細地跟她解釋。
就好比,鬼刺這種人,忽然會溫柔的朝她笑一樣美得太真,即是太假。
不過,大家都一樣。
“原來如此。”她了悟地笑了,一副多疑之后的愧疚表情。“是我多想了,對不住。”
南狼本能地長出了一口氣,放了心。不愧是師傅,一下就解決了。這下,她還是會不知道他在騙她吧?
沒關(guān)系的吧?反正,反正他會保證不會傷害她的,而且,師傅答應(yīng)會帶她一起走的。
大不了,以后出去的時候再跟她解釋嘛。
他們以后,有得是時間。
這世上,的確有得是時間。
有得是時間去欺騙去誤會,卻不會再有時間去相信。
三人談得很愉快。至少,表面如此。左小吟把魚雁書的八字告訴了老妖,表示會一直琢磨這八個字,一有信就告訴老妖。
而且,老妖出于表現(xiàn)誠意,竟要教左小吟修煉功法。
“不用,老妖前輩的心意我領(lǐng)了。”左小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練功?那些武林大俠干的事,她怎么可能干得來?而且,一直都說練這個很有風(fēng)險,萬一老妖教她點邪魔歪道的,她這輩子就不用等逃獄了直接就毀了。
老妖好似能看透她的想法,倒也不在意地笑了笑說:“盈姑娘你不用擔心,本門功法名霖露術(shù),名如其實,其不修武不修法,主修身養(yǎng)性,說白了,也就是練白功不傷人,健體強身靜心的門路罷了。而且,我之所以教你霖露,也是為了你能抗過秋暉之毒。如果我沒猜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了秋暉末毒,已漸成癮。如果你在這個時候毒發(fā)太烈,對我們突破鑰匙之迷有太大的不利。若你修霖露,雖不可解毒,但是可以助你抵抗秋暉之癮。并且我聽聞姑娘,有大恨之人。霖露此功,最大的好處是修煉出的內(nèi)功心發(fā)堅定穩(wěn)固,配合任何外功都有事半功倍之效。如若姑娘修得霖露小成,想報仇于那人,在下也可以教給你一些合適的外功,讓你一血前恨。”
左小吟不自覺緊緊握了拳。
報仇么?
一聽到這兩個字,她的心就會被極烈的毒火燒的麻癢難耐。
“你放心,我是斷不會在霖露里教你些什么邪魔歪道,南狼修的也是。你不信我,總可以信他吧?”
““左小吟轉(zhuǎn)過視線看向南狼。
那少年正喜滋滋地看著他,半露著虎牙,酒窩淺淺,清澈的眼睛里滿是期盼,就差沒搖尾巴了。
左小吟忽然覺得頭疼。
哎,算了。
反正已經(jīng)中了秋暉了,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她于是點了點頭。
而很快,她就后悔了。
南狼興奮地一把拉過她二話不說就抱到了懷里,極其順手地上下摸著她的腦袋笑:“我也有徒弟了!”
左小吟費力地推開他,第一次在老妖面前極為不淡定地發(fā)飆了:“我要拜你為師,不是他!而且,我是師姐!大師姐!”
“這個。”老妖朝后退了一下,雙手搖了搖,苦笑,”這個,門規(guī)是必須按入門時間排的。就算你拜我為師,你也是昴兒師妹。”
“師傅,你看師弟以下犯上不懂規(guī)矩,論門規(guī)該怎么處罰?”左小吟一拳打在了正歡呼師妹的南狼肚子上,面不改色地看著老妖。
那眼神,著實讓老妖怵了一下。
開什么玩笑,這還沒入門呢,就挾天子以令諸侯了。哎,他也頭疼。
“好吧好吧,但是就算這樣,你也是他二師姐。”老妖無奈應(yīng)允。
“為什么是二師姐?”左小吟不解。
南狼這時終于能直起腰了,卻是一副煩躁表情說:“因為還有一個該死的師兄。”
“昴兒。”老妖再次出言打斷了南狼,聲音鮮有的冷洌。
左小吟見他們這樣,心知有事卻并不想多問,亦不敢興趣。
“好了,盈兒,我來幫你打通經(jīng)脈吧。”稱呼一下變得親近許多,可老妖彎了嘴角,覆著素帶的半張臉下,浮著的那絲笑容,卻讓左小吟后背一陣發(fā)冷,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果然,她的感覺,悲劇的應(yīng)了驗。
“來,把衣服脫掉吧。“老妖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南狼則是一怔,從左小吟入門之后的驚喜里回過神來,終于想起來這茬,臉猛然紅了透徹。
左小吟轉(zhuǎn)過頭咽了口口水,干干的問了句:“為什么要脫衣服?不管怎么,我好歹”
“對啊師傅,她和我不一樣啊!“南狼紅著臉幫腔,解釋得聲音卻很小。
“不,行。不脫衣服,經(jīng)脈穴位我找不準,萬一走了岔子,會死人的。”老妖平靜拒絕,“哦對了,鑒于你師姐是姑娘家。昴兒,你轉(zhuǎn)過身去練你自己的功去,偷看的話記得不要被我抓到哦。”
沒人告訴左小吟,打通經(jīng)脈原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連流汗都覺得奢侈,如坐于刀刃針尖之上,還要保持身體的平衡以及不能動分毫的絕對靜止前提是,被人如同木偶一般操控著。
從頭到腳,時冰時熱的氣息不斷從背后老妖的手心里刺入她的身體。那種氣息,似帶刺的毒鉤,所過之處,必勾得魂魄都疼地發(fā)顫每一次顫抖,身體都在叫囂著崩潰和無法承受,她想逃,牙齒深陷于唇,血未流出,就蒸發(fā)于混身籠罩的熱氣之中。
時間如同靜止,開筋劈骨的疼試圖潰她的心理防線。
混沌間,她聽到少年輕和的笑,吹過她的耳:“小吟,我是為了你好。”
聽到有少年清脆的笑,少女嬌俏含羞的臉,織情飲思的渴望。
一串串,一簾簾,片段一般晃過胸口,撕扯著封閉起來的心扉。
那里面,清晰地用猙獰的血和傷疤刻著三個鮮紅的大字:“簡止言。”
那是她此生如斯之恨。如斯之恨!
真氣在老妖的手下,非常順利地疏通進左小吟的心脈檀心處。
這是最關(guān)鍵,也是最需要謹慎的一步。眼見真氣如老妖所預(yù)期的非常順暢的流入,打通檀心忽然。
咚地一下。
氣走檀心將通經(jīng)脈之時,宛如碰到了一道堅硬的墻。真氣沒有任何征兆地一下如同暴烈的獸,憤怒的轉(zhuǎn)頭逆向迸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