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齊曈徹底請假了,主任帶著同事們買了水果來病房探望,放了些慰問金,讓她全心照顧家人,有困難盡管說。齊曈很是感激,心里陣陣暖意,眼淚差點兒掉出來,她最近越來越沒出息了,一點點的感動和幫助就能讓她抑制不住的哭。
傍晚齊曈和媽媽合力幫父親翻身擦身,男人的身體很沉重,兩人都汗?jié)窳艘陆蟆?br/>
“媽你回家吧,不早了。”
“今天我在,你回。”母親很堅定。
“你回去,你要是再熬倒了我可怎么辦?”齊曈對媽媽說,邊抬起爸爸的胳膊,輕輕幫他擦掉腋窩里的汗,她現(xiàn)在說話很有一言九鼎的戶主威嚴,更像是在吩咐命令。
媽媽心疼的看著女兒凹陷的臉頰和不堪一握的腰,難過的說:“曈曈,你趕快結婚吧,過自己的日子。”
“我結婚你和爸爸怎么辦?”
“就我和他也好說,我們都老了,你還年輕,在這個家里待下去你會被我們拖垮的。”
“媽你說什么呢,沒有你們哪來的我啊。你收拾一下走吧,明天白天來換我,我去打熱水。”齊曈拎了暖壺去水房,回來后不容分說把媽媽趕走了。
護士送來了每天的費用結算單,齊曈認真的看,她倒不是擔心醫(yī)院多記了費用,而是要看右下角的欠款金額:她早就欠費了。
可是今天,一直顯示負數(shù)的地方卻是正數(shù),齊曈開始以為看錯了,后來又以為五位數(shù)變成六位數(shù),前面負號的位置被擠掉了,結果都不是,這才認真的去看明細單:居然是交了押金。
誰交的?
她怎么不知道?
不會是媽媽,她沒錢。那會是誰?
心里隱隱猜到一個人,齊曈給財務科打電話,一查之下,果然是項臨,他刷信用卡替她交了錢,如果交現(xiàn)金還真查不出來是誰。
財務科的小姑娘電話里逗她:“項主任怎么給你交起押金了,那么多錢,你們好關系啊。”
齊曈笑:“我倒忘了,白天在住院處遇到他,聽說他的信用卡積分還差一點就能兌換禮品了,我說正好幫我刷卡交錢,我給他現(xiàn)金呢……”
掛了電話,齊曈苦惱了,她拿什么還他錢?
那天用他的車往醫(yī)院里搬些東西而已,來回路上連“謝謝”、“再見”都加上,也沒說幾句話,怎么就招惹出這么一折戲來?這人真是多事,添麻煩。
第二天一早,齊曈去財務科會計那里借錢:打張借條,日后從每月的薪水里扣除,這一步她遲早要走,只是意外提前了。報紙包好的錢像磚頭一樣,裝進手提袋,齊曈給項臨打手機:“我在醫(yī)院停車場等你,有空來一下,有事找你。”
沒等項臨回答她就掛斷電話,直奔停車場。他的辦公室能看到停車場,當然也能看到等人的她。齊曈不是篤定他會去,她不敢高估自己的影響力和重要性,她是要用這種不容商量的口吻和等待逼他去——這件事情必須馬上解決掉,不然困擾著她寢食難安。
很快,項臨氣喘吁吁的跑來了,小心翼翼的看著齊曈,卻也有藏不住的欣喜流露在外:“齊曈,你找我?”
齊曈把手提袋放在他的車后蓋上:“還你的錢。”
項臨滿眼都是失望,看著齊曈,說不出話來。
齊曈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似乎只有離開是對的,于是轉身。
“齊曈!”項臨大聲叫她,她聽話的就站住了,人卻是呆怔的。
項臨卻不知該說什么了,看著風掀起齊曈白衣的衣角,看著那風又吹向自己,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似乎也就只剩這不留痕跡的流動空氣。
“我只是想幫你。”項臨終于找到了他的嗓子。
齊曈沒有回頭,堅定的邁出步伐,用更加堅定、甚至是堅硬的聲音回答:“好意心領,那不是我的錢。”
“齊曈!”
項臨再喊她,這次她沒停留,大步走回屬于自己的方向:項臨,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請讓我安靜。
目送瘦弱筆直的身影走遠,直到看不見,項臨才伸手去拿車上的袋子。是超市的環(huán)保購物袋,齊曈隨手拿的,用過的舊袋子,被洗的很干凈,如她人一般整潔。
項臨覺得胸口悶得厲害,當年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如果是對的,為什么他從結婚到現(xiàn)在都不快樂,忘不掉她;
難道是錯的……
晚上項臨接妻子馨柳下班,路過超市,馨柳直接從后座拿了那個袋子準備裝東西用,項臨忙喊住:“別用那個袋子。”
馨柳滿臉疑惑,項臨笑笑:“一個得了流感的同事落下的,小心流感病毒。”
馨柳忙不迭的丟掉,甜蜜的挽著項臨的胳膊:“有個醫(yī)生老公果然安全。”
項臨笑著拍拍她的手,一同進了超市。
可到了晚上馨柳發(fā)現(xiàn),那個購物袋跑到了項臨書柜的最高層,她于是指責項臨:“你怎么把流感病毒往家?guī)В俊?br/>
項臨在看書:“別吵,我在準備明天的大手術。”
馨柳瞪他的背影:“就知道手術手術,我哥馬上到家了,你可得下樓啊!”
項臨揉揉太陽穴:“知道了知道了,李家太子還朝,普天同慶,我肯定去迎接。”
“知道就好。”李馨柳滿意的去衣帽間里挑裙子。
陸彬楊今天的心情很不對味兒。
那輛齊曈飆車時開過的車被他頂賬處理了,這兩天湊合著開公司的面包車。車是舊車,不買他這個小老板的帳,時不時鬧脾氣出點兒狀況,陸彬楊開的很不順手,心情也越來越糟糕。
晚上他和父親又頂了起來,雖然沒開吵,卻也把老爺子氣得夠嗆,他也再一次的摔門而走。
像是一直渴望打碎古董瓷瓶的壞孩子,終于把那瓶子摔得飛花碎瓷滿地崩飛,似乎很解恨,卻沒有徹底的暢快感。那些變成一地狼籍的碎片仗著破碎的凄涼又來譴責他的殘忍和惡行,不過是欺負他沒有壞得徹底。說到底,終究是那一絲血脈親情在作祟。
獨自開著車在燈海車流里游蕩,車外喧囂的夏夜愈發(fā)讓他覺得面包車里的空間太過大了。
爭執(zhí)的導火索是林安雅的訂婚。老爺子見和他一起十多年的女朋友飛走,兒子的婚事不能再由著他自己了,于是讓老伴兒拉出了長長一串的名單給他看。可他卻端出個子虛烏有的“新女友”,不讓老頭子再過問。都不是好脾氣,廚房的菜還沒端上桌,父子倆已經水火不容的散了場,一個上樓、一個離家。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老爺子是想找個和他貼心的兒媳婦拴住不回家的兒子。陸彬楊則是繼續(xù)和他對著干,他越生氣自己越開心。
看來,齊曈這個“新女友”該出場了,以她一貫不配合的表現(xiàn)來看,未來的日子會有趣得多。
陸彬楊掉轉車頭去了醫(yī)院,他知道齊曈父親住院了,她請假在陪床。可他忘了住在哪個病房,于是撥通了齊曈的手機號。
齊曈正在和大夫談論父親的病情,手機在振動上,見屏幕閃爍的來電是完全陌生的號碼,沒有接,繼續(xù)聽醫(yī)生給她講護理要點。
手機執(zhí)著的在震,直到她出了醫(yī)生辦公室還在打,齊曈于是接起,電話里的男聲似乎很生氣:“怎么才接電話?在哪個病房?”
陌生號碼,沒有寒暄,全是對她生活的了解——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
難道是以前的同學知道爸爸病了要來探望?
齊曈沒好意思問對方是誰,報上病房號。電話那頭一句:“知道了,我馬上到。”就掛了。
八成是打錯的,看看一會兒什么人來吧,齊曈回病房干自己該干的事兒。
陸彬楊來的時候,病房門押開縫兒在通風,門縫里能看到齊曈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抱著爸爸的腳,光線幽暗,她低著的頭幾乎就要湊到腳上了,聚精會神的在剪腳趾甲。這一幕太過溫馨,有不容打擾的親密,陸彬楊準備推門而入的手就頓住了。
父親五十多歲,雖然是臥床的病人也穿的整潔干凈,身上的背心洗的白而透亮,鼻子里、身上插著好多管子,雙目緊閉像在養(yǎng)神。陸彬楊能看到齊曈的側影,比前幾天見面時瘦了很多,眼睛凹陷,神情很是專注,小心翼翼的生怕剪到肉。
剪完趾甲,齊曈一手固定住爸爸的腳后跟,另一只手握著腳尖開始旋轉,嫻熟的給父親活動關節(jié),目光柔柔的看著他的臉,就笑了,說話的聲音像是在逗弄嬰兒,又帶著埋怨的嬌嗔,極緩極輕:
“你怎么還沒睡夠啊,乖乖的聽話,明天早晨就要醒來,知道嗎?咱們回家吧,我住這里不習慣,回家給你做最好吃的紅燒肉,你不饞嗎……”
這一刻的齊曈素淡清寧,卻明凈的似乎散發(fā)著光芒;父女間的依戀和溫情更是彌漫了整個空間,場景堪以媲美電視里的公益廣告。陸彬楊只覺得暖風撲面,風輕無力,卻不可抗拒的席卷人心。
他不由自主的放輕腳步退了出來,整個人似乎也柔軟了,情不自禁輕輕的笑。看見對面的醫(yī)生辦公室,就敲門進去了,問值班的大夫:“您好,請問齊曈父親的病情怎么樣?”
大夫疑惑的看著他。
陸彬楊解釋:“我是齊曈的表哥。”說著給大夫遞上一支煙。
“我不吸煙。”夜班大夫擺擺手,說:“挺危險,治療不理想,癱得比較重,如果不是齊曈堅持搶救,說不定這幾天人都沒了,在辦后事。癱瘓這病最后就是人財兩空,拖不起的人家都是放棄治療。你們這些親戚應該幫一幫嘛,就母女倆不分晝夜這么熬下去,馬上也是累倒。”
陸彬楊連連點頭:“我們都疏忽了,你看我們需要做什么?”
“有錢就幫點兒錢,經濟不寬裕就搭把手,陪床送飯幫著給病人活動活動。”
“嗯,知道了,您忙,再見。”
陸彬楊從醫(yī)生辦出來,那間病房的門依舊半押著,瀉出冷色調的白光,在他眼里已經不復溫馨,更多的是疾病的折磨和生活的艱難。
忽然搶救室里爆發(fā)出嚎啕哭聲,哭聲突兀凄厲,陸彬楊被嚇了一跳,被急著沖進去的一群人撞到墻邊。就看見醫(yī)生、護士、患者家屬進進出出的亂成一鍋粥,依稀聽出是有人搶救無效死了。
四壁慘白的醫(yī)院走廊里,燈光暗淡,人影幢幢,哭喊聲聲,還有看不到的正在飛離人間的鬼魂,溫馨之氣蕩然無存。
陸彬楊骨子里陣陣發(fā)陰,大步出了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