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家里請了小時工,齊曈的擔子卸了大半,抓緊時間準備考試。這事不能再耽誤了,前兩年是陪爸爸去北京看病錯過了考試時間,今年無論如何得考過。
瑾兒和她一起來的醫(yī)院,早早的晉了中級,工資已經比她高出很多了。何況不光是錢的事:搞技術業(yè)務的醫(yī)院里,博士教授一抓一大把,她晉個中級職稱比別人晚好幾年,只能讓人小瞧。
中午吃飯時,齊曈發(fā)現爸爸的精神不太好,一邊吃著一邊就要睡著了似的,可昨晚他睡得很踏實,今早起床也很晚,按理應該精神百倍的。齊曈看向母親,媽媽也很緊張的在看她,兩人都惴惴不安的看向坐在餐桌邊上打盹兒的父親。
“要不,下午再送到醫(yī)院去查一下吧?”媽媽和齊曈商量。
“吃完飯就去吧。”兇吉未卜,齊曈心里著了火,扒拉幾口飯,扔了鍋碗和母親推著輪椅就出了門打出租。父親本就想睡,不喜歡被人這么折騰,發(fā)著脾氣鬧著要回家,在車上幾次差點兒拉開車門掉下去,出租車司機看得膽顫心驚。好不容易到了醫(yī)院。
齊曈此時徹底忘了迫在眉睫的職稱考試,只盼著檢查一圈下來后一切正常,一家三口能回家過消停日子,再苦再累也不怕,只要不留在醫(yī)院里日夜陪床折騰——她現在都怕了住院陪床了。
病房值班大夫正好是和齊曈關系很好的孟大夫,父親的幾次住院她都是管床大夫,對他的病情了若指掌。看手忙腳亂的齊家母女不容易,陪著她們一起去做CT。
CT的片子沖出來還要等,齊曈和孟大夫直接進了CT的醫(yī)生辦,從儀器里調出片子看。
齊曈看不懂,眼巴巴的看著孟大夫每一絲的表情變化。
孟大夫一看之下,眉頭皺緊,嘆氣搖頭:“唉!怎么梗成這樣!”
齊曈鼻子沒來得及酸眼淚就掉下來了,慌忙用紙巾按住眼睛。孟大夫手攬住她單薄的肩,鼓勵安慰她:“趕緊去辦住院手續(xù),這回是大面積梗死,治療不會理想,你要有思想準備。我先回病房開處方下醫(yī)囑。”
齊曈的眼淚已經止住,眼睛鼻子還是紅的,苦笑:“住院手續(xù)不用辦,轉科就行了,前兩天感冒住在呼吸科,出院手續(xù)還沒辦呢。孟大夫,這次又要麻煩您了。”
“他這兩天沒什么癥狀嗎?影像都出來了,發(fā)病已經有幾天了,錯過了最佳溶栓時間。不過這么大面積的梗塞,就算早發(fā)現恐怕也……”
齊曈轉著眼里的淚花說不出來話。前兩天怎么沒發(fā)現?
她這幾天以為雇了小時工就萬事大吉了,白天晚上只惦記著自己的職稱考試忙著看書,忽略了爸爸,太自私了。
職稱,是什么?說到底無非是錢,虛榮現實冷酷無情的東西罷了,卻被她當成天大的事情去做,甚至于忽略親情,忽略爸爸的病情,結果害得他又受這么多罪。如果她能多抽出些心思關心爸爸,或許眼前的一切都會不同。
那么愛她的爸爸,她卻對他如此的漫不經心。
齊曈恨不得打自己一頓,真就下手了,右手使勁的抓住左臂,像是在抓仇人。她現在是多么的恨自己啊。
鉆心的疼讓她解了些恨,也冷靜了下來,頭一昂,抖擻精神去辦各項住院手續(xù)。
一切安頓好,父親終于能踏實的躺在病床上睡了,一動不動,呼吸艱難,打著重重的鼾。齊曈知道,他昏迷了,梗塞的大腦里淤滿了不能循環(huán)的積水,癥狀在加重。
母親陪在病床前眼淚闌珊,摩挲著丈夫的手不忍放下。
“媽,放心吧,一天天就好起來了。這會兒他睡著,我趕快回家拿爸爸以前的檢查單和住院用的東西,很快回來,有事你就找孟大夫。”
齊曈邊說邊往外走,正是上班時間,迎面都是上班的同事,可她只知道趕路,都沒留意到好多人在和她打招呼。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叫她,齊曈匆忙間回頭看,見是急診科的韓大夫,腳步一頓,心不在焉的問:“有事?”
韓大夫覺得齊曈很不熱情,對他還有些著急和不耐煩,不禁無趣:“忙什么呢?”
“哦,沒什么,出去辦點兒事,你忙。”齊曈急著就走,徹底忘記她正在培養(yǎng)著和此人的緣分。
大步走到太陽下,滿世界暴烈的陽光劈面而來,齊曈眼前一片漆黑,慌忙閉眼。有人經過她身邊又折了回來,猶豫的叫她:“齊曈?”
這個聲音像是長在骨頭里一般,齊曈本能的看過去。她對著太陽逆著光,眼前人的輪廓被陽光折射出許多的重影,看不清臉,可那身影是有磁場的,只要存在就能影響到她,是項臨。
項臨擔憂的看著慌張的齊曈,她很少這么失措于形:“出什么事了?”
就算是熟悉的敵人,在你身處逆境無可依附的時候見到也是想念的,甚至是依戀的,何況還曾是親密無間的戀人。眼前的項臨忽然讓齊曈覺得溫暖可依,她的唇顫抖著:“我爸爸,我爸爸…..”
項臨靜靜的等她把話說完,目光關切堅定,這多少給了齊曈一些力量。
“我爸爸病了,很危險……”齊曈終于把一句話完整的說了出來,險些哽咽。感情閘門的松懈也讓她瀉出去些壓力,胸口淤積的洶涌也平復了一些,人隨之恢復了鎮(zhèn)定。
“你這是要去干什么?”
“回家,拿些東西,你忙,再見。”齊曈像是火上的鍋,已經從大火沸騰狀態(tài)恢復到小火慢燉階段,也恢復了對項臨的敬而遠之。
項臨想了想,追了上去:“我送你吧。”
齊曈搖頭:“不用。”
“齊曈,不要拒絕我的幫助。”說是“幫助”,項臨的語氣更像是在哀求。
幫助。
她太需要幫助了。
強硬的自尊和傲氣在及時雨般的“幫助”面前逐漸軟化,齊曈已是饑不擇食,就算是項臨,她都不想拒絕。
項臨了解齊曈的個性,見她不說話,快步跑向停車場:“你在這里稍等,我去開車。”
看著項臨的背影,齊曈遲鈍的大腦只覺得有件事情不對勁兒、很別扭。費力去想,越想越不知道哪里別扭,直到看到項臨的車才恍然:她是不是更應該找剛才遇到的韓大夫幫忙的?
韓大夫也有車,而且這也是增進兩人“友誼”的機會。不過似乎不妥,韓大夫如果送她勢必就會去她家、會看到她的生活、知道爸爸的病,而這些,目前是需要隱瞞的。
可為什么她就接受了項臨的幫助,那么的自然而然,只是因為需要嗎?
她能瞞著媽媽,不告訴韓大夫,卻在一剎那就告訴項臨,只是因為碰巧遇到嗎?
這答案,齊曈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熙來攘往的醫(yī)院門口進進出出的全是陌生人,這世界再大人再多,也是各活各的。人性自保決定了人性的自私,自己的人生只有靠自己,唯一靠得住的也只有生養(yǎng)你的父母至親。
看著車里的項臨,齊曈堅定的讓自己重溫一遍這個殘酷的定律。心也就硬了,剛才彷徨無助間對他的那縷依戀瞬間消無。
項臨殷勤的探過身替齊曈開副駕駛的門,齊曈卻徑直拉開后門坐進去。
齊曈說:“我家在……”
“我知道。”項臨說,已然把車子開上了路,果然是齊曈家的方向。
和項臨分手是在齊家搬家之前,之后兩人之間就隔著天淵,不相往來,直到最近半年才在偶遇時開始打個象征性的招呼,他卻準確的知道她家。
齊曈掩耳盜鈴的不再想這些,頭抵在車窗上想歇一下,才看見玻璃反光里的自己滿臉油光,頭發(fā)亂蓬蓬的,很是狼狽。
亂就亂吧,齊曈這樣想著,目光穿過玻璃看向車外。這是她每天回家的路線,坐在車里看果然和騎腳踏車看的角度不同,只看到舊城區(qū)的臟亂和破敗,不夠親切,也不夠友善。
車里是異樣的靜,項臨開車有聽音樂的習慣,可今天他沒有開,盡情的享受這份近乎折磨的尷尬,卻也是久違的甜蜜和寧靜。他暗中慶幸剛才齊曈沒有坐副駕駛的位置,因為儀表臺上放著妻子李馨柳的照片,馨柳吵著鬧著非要把照片擺在那里,每每還問:“項臨,你同事坐你車時有沒有看到我的照片?他們怎么說?有沒有夸我漂亮?”
然而,女主人的痕跡是浸潤在車里的:椅背里放著的彩頁雜志、后排座位上的布偶,車門里被消滅的零食包裝袋,最直接的——粉紅色的車坐墊,空氣中香氛的味道。
齊曈想,這很正常。
就像曾經她喜歡在自己的車里隨手放些項臨的東西:一本醫(yī)科書、一盒他愛吸的煙、他習慣用的濕巾、他的剃須刀……
不過車賣了,這一切也就不存在了,記憶和感覺也都一并賣了。
錢果然是最好的試金石,經得起它考驗的,才是值得珍惜的。可誰又能活的那么認真?錦上添花當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