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4 章 燈滅之一零七
殿下</br> 正文第三零四章</br> 榮烺本想為難方御史一二,誰叫方御史以前總尋他麻煩,但看方御史那瘦黑形貌,榮烺還是與方御史道,“這件事方御史你不必操心,既然我知道了,此事由我來辦。”</br> 方御史非常有責(zé)任心,而且,公主殿下年少,他不放心的說,“殿下可是有主意了?可有要臣出力之處,殿下只管吩咐。”</br> “我剛知道這事兒,哪有主意。不過這事不急。開封城的情形比我和顏相想的要好,即便諸市開張生意興旺,咱們這心就放下一大半了。”榮烺說著看向顏相。</br> 顏相頜首,“是啊。晚間宴會不妨熱鬧些。”</br> 榮烺道,“知會他們,將夫人小姐都帶來,咱們一起說說話。另外,方御史,開封城除趙家外,排名第二的士紳是哪家?”</br> “是鄭家。不過,鄭家祖籍商都,在開封生活的鄭家族人有兩支,人并不很多。”</br> “嗯。明天要微服出行,你把巡撫、知府、還有按察使都帶上,告訴他們,全都換便裝,別一身官服的過來。還有趙族長,鄭家人出一個,這些就夠了。”</br> “殿下要算去哪兒,臣是否要提前準(zhǔn)備?”</br> “咱們隨便看看市井。”榮烺道,“你把河南地圖準(zhǔn)備一份,將受災(zāi)的卷宗資料拿些過來。給我們講講開封具體受災(zāi)情況。”</br> “這個立刻就有。”方御史難得體貼一回,“殿下遠(yuǎn)道過來,要不要先休息,臣再給您講。”</br> 榮烺感天謝地的同顏相說,“我的老天爺,真是上蒼開眼,方御史大人終于注意到本公主殿下直至現(xiàn)在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的事兒。”</br> 方御史直接給窘結(jié)巴了,“臣臣臣臣臣,臣是個粗心男子,請殿下見諒。”</br> 顏相笑,“殿下開玩笑哪。起碼茶水是有喝的。那臣等先行告退,殿下隨時宣召。”</br> 榮烺笑瞪顏相一記,帶著嚴(yán)宮令回寢房換衣裳去了。</br> 不得不說,公主殿下一到,方御史當(dāng)真從心里松一口氣。</br> 他與顏相偕同出了正堂,到一畔的值房說話,方御史問過這一路情形,低聲道,“我以為會是大殿下過來。”</br> 顏相明白方御史言下所指,這是多么好的到地方了解民生的機會。顏相溫文依舊,“陛下只大殿下一位皇子,大殿下十分想來,內(nèi)閣不能讓大殿下有絲毫風(fēng)險。”</br> 方御史輕聲一嘆。他原就內(nèi)閣為相,自然考慮過內(nèi)閣立場。內(nèi)閣是絕不會同意大殿下出行的。但是,之所以上那道奏章,就是想大殿下能說服內(nèi)閣,說服陛下,帶著首輔巡視河南。</br> 對于皇子而言,能巡視地方的機會是極難得的。</br> 嘆一回氣,方御史問,“怎么是公主殿下?原我想,縱大殿下不能出行,也該是郢王。”</br> “頭一天答應(yīng)好好的,第二天就病了。”</br> 方御史氣的破口大罵,“真?zhèn)€吃閑飯的!虧陛下對他素來敬重,屢有加恩!他就這樣回報陛下的!”</br> “你就消消氣吧。給你說件解氣事兒。我們出城的時候,郢世子死活綴隊伍后頭要跟來,公主直接讓禁衛(wèi)打暈給扔回帝都了。”</br> 方御史聽了果然十分解氣,沒忍住唇角翹起來,低聲道,“這厲害的也有厲害的好處。”</br> 顏相也是唇角一翹。</br> 一時,令史送來方御史要的地圖、卷宗。</br> 待榮烺宣召時,二人便一同過去,聽方御史講述這次天災(zāi)的具體情況。顏姑娘幾人也都陪侍在榮烺身畔,從頭聽到尾。</br> 午膳是榮烺召來河南巡撫一道用的。</br> 正式宴會從傍晚開始。</br> 宴會前,榮烺又問了些關(guān)于趙族長家的情報,方御史道,“趙太太是個十分通情達(dá)理的賢惠婦人,趙秀才也深受趙太太教導(dǎo),知書識禮。趙姑娘也是個好姑娘,天災(zāi)面前,顧不得男女。趙姑娘率領(lǐng)開封城的婦人,從發(fā)放藥材,到照顧病人,幫了大忙。”</br> 方御史感慨,“我也奇怪,趙族長是怎么避開家人的這些優(yōu)點,自顧自活這些年的。”</br> 榮烺心道,你這話說的,我也奇怪明明方老夫人那般開明卓見,方御史你怎么長成個又臭又硬的固執(zhí)老頭兒的!</br> 官員士紳們都帶著妻子兒女過來了,開封城是大府城,故而巡撫府頗寬敞,各處垂落的花燈映亮道路,宴會是榮烺主張的新樣式,一家一案。</br> 河南官員也是頭一回參加這種官堂客同室的宴會,甭管習(xí)不習(xí)慣,據(jù)說是帝都新風(fēng)尚。</br> 大家都不肯露出土鱉模樣,便皆一幅自在神色。</br> 反正大家攜兒帶女的來了,先給公主殿下請安。</br> 右都御史、巡撫、按察使、將軍、知府、通政、同知、學(xué)政、巡察御史……</br> 士紳仍是趙家打頭,趙族長的華麗美貌足以令夜色都輝煌三分,相較之下趙太太相貌就有些黯淡,但那是有趙族長做對比的緣故。趙太太是既溫柔又美麗的三十許歲的婦人,乍一看并不顯眼,但就像春天的暖風(fēng)夏天的花香,只要稍作停留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溫暖芬芳。兩人身畔站著相貌出眾的一雙兒女。</br> 尤其是趙姑娘,容貌仿佛與其父脫了個影。</br> 但很神奇的是,趙族長相貌固然十足俊美,卻絲毫不會給人女氣。</br> 而這幅相貌生在趙姑娘臉上,則是平添三分柔美,他父女二人相映成輝,當(dāng)真令人稱贊。</br> 趙公子亦是出眾樣貌,可憐站在父妹之畔,就不顯眼了。</br> 趙族長無時不刻不像個神采飛揚的孔雀,榮烺同趙太太道,“我一直都好奇,能令趙族長這樣的天才傾心的夫人是什么樣,比我想像中更加了不起。”</br> 趙太太溫柔一笑,進(jìn)退得宜,“殿下您過獎了。草民不過尋常婦人,因在夫君身旁,方得以沾染他的光輝。”</br> 趙族長立刻一副得意到要唱歌的模樣,榮烺壞笑,問,“趙族長,是這樣么?”</br> 趙族長偷瞟妻子一眼,一本正經(jīng),“我們家的事,內(nèi)人說了算。”</br> 榮烺直接笑出聲,趙族長沒奈何翻個白眼,真的很討厭啊,齊康的女弟子——皇家的公主殿下。</br> 趙姑娘眉眼含笑的望著父母,一身儒衫的趙公子則無奈望天,榮烺問,“趙公子多大年紀(jì),已經(jīng)中秀才了么?”</br> 趙公子端正回道,“學(xué)生今年十八歲,過幾日就參加州府秋舉。”</br> 榮烺頜首,“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希望明年能在春闈時看到你的名字。”</br> “是。學(xué)生必不負(fù)殿下期望。”趙公子信心滿滿的回答。</br> 看來真是一位才子。</br> 榮烺又問過趙姑娘,趙姑娘十五歲了,今年剛及笄。</br> 榮烺問,“你平時在家都做什么消譴?”</br> “跟我娘學(xué)習(xí)管理家中產(chǎn)業(yè),巡視店鋪、莊園之類。還有書院的賬目也歸我管。或者與朋友一起相邀聚會。”</br> “有空你到我這兒來,咱們一起說說話。”</br> “是。民女等侯殿下宣召。”</br> 榮烺待趙家人很親近,對鄭家人也不錯。</br> 鄭家過來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口稱是鄭家第五房旁支,鄭瀾。方御史在旁介紹鄭家在此次救災(zāi)中捐了多少糧食多少藥材,以及出人出力一起救災(zāi)的事。</br> 榮烺贊許道,“未辱沒鄭公府的名聲,待我回帝都,一定會跟大舅舅說的。”</br> 鄭瀾極謙遜,“草民家族世受國恩,這都是草民們應(yīng)當(dāng)做的。”然后才弄明白公主殿下說的大舅舅是指的誰。</br> 榮烺看他帶了兩個兒子來,問了兩人如今營生,一個在州府做司戶副手,一個還在讀書。兩人也都參與了災(zāi)后救援,榮烺說這小兒子,“難為你還在讀書,也跟著一起救助災(zāi)情。”</br> 鄭家少年道,“學(xué)里山長、先生們,帶我們一起幫忙。”</br> 榮烺贊嘆,“有良師必有高徒。”</br> 鄭瀾很言不由衷的欠身稱是。</br> 另外還有惠民藥局的大夫,從宮里出來的左院判、太醫(yī)……</br> 榮烺坐在主位,一一見過,每人都說了幾句話。</br> 嚴(yán)宮令、林司儀一左一右服侍在畔,連方御史中途都低聲問榮烺要不要略作休息,榮烺覺著問題不大,就直接一口氣全部見完,令顏相方御史到正廳招呼諸人去了。</br> 兩人走后,楚姑娘自隔間帶著宮人出來,宮人捧著入口適宜的茶點。楚姑娘道,“殿下先墊補些,歇一歇。”</br> “我倒覺得還好。”榮烺接過溫水喝兩口,招呼嚴(yán)宮令林司儀一起用些。</br> 二人嚴(yán)守宮規(guī),嚴(yán)宮令道,“殿下先用吧,我們餓了自然去后面用的。殿下還小,不能用力太過,正長身子呢。”</br> “是啊。”林司儀試一試八珍羹的溫度,遞給榮烺食用,“殿下嘗嘗。”</br> 榮烺吃了大半盅八珍羹,還有好幾塊點心,略歇息片刻,待到宴會時辰,榮烺就穿著正式的小鳳裙,由宮人內(nèi)侍服侍著過去了。</br> 宴會廳的諸人一見公主殿下駕到,紛紛起身整理形容,待公主坐到上首正中榻位,一齊給公主殿下請安。</br> 榮烺令大家免禮,禮儀優(yōu)美的侍女們捧著珍饈佳肴迤邐進(jìn)入,開始上菜。</br> 林司儀將琥珀色的美酒注入雕琢著鳳鳥的金盞內(nèi),嚴(yán)宮令將金盞奉予公主殿下。榮烺端著酒盞起身。</br> 酒案置于榮烺左右斜側(cè)方的顏相、方御史,以入分置兩側(cè)的官員士紳也紛紛舉杯起身。</br> 榮烺年紀(jì)尚小,她今年剛過十三歲生辰,雖然個子較同齡人要高一些,但仍是個小小少女。不過,大概生來就是公主,榮烺天生就有一股矜貴在身上,當(dāng)她斂去笑意掃視全場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收起臉上嬉笑輕松的神態(tài),迅速變的鄭重。</br> 榮烺正色道,“今日奉父皇、皇祖母之令巡視開封,開封城的地動、災(zāi)情,父皇與皇祖母無時無刻不記掛于心。一路過來,我也感觸頗深。第一杯酒,敬在這場天災(zāi)中死去的百姓。如果這是上蒼所降的災(zāi)厄,那么,我們以賢君能臣、以君民齊心來回答上蒼!我以天子之女的身份,祈愿所有死于這場天災(zāi)的百姓安然往生。”</br> 說著,將第一盞酒澆于階下。</br> “第二盞酒,敬在災(zāi)難面前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的大家伙兒。你們發(fā)布的每一條政令,都及時挽救了災(zāi)后的百姓。你們派出的每一匹軍騎,都在災(zāi)后及時的傳遞出比黃金更寶貴的消息。你們捐出的每一粒糧食每一株藥草,都及時救助了那些受到饑餓與病痛折磨的父老鄉(xiāng)親。</br> 每一個人。官員、士紳、醫(yī)者、山長、學(xué)子,以及每一個在災(zāi)后沒有袖手的百姓,你們從倒塌的房舍下救出的每一個人,或者挽救了他們的生命,或者令他們死有所葬,得以安息。正因有你們在,縱于天災(zāi)面前,開封城都未言敗。</br> 阻斷的道路已經(jīng)恢復(fù)通行,倒塌的房屋也在重建之中,毀壞的家園也在諸位齊心協(xié)力下得以重筑,失去父母的孤兒有所養(yǎng)育,失去子女的老人有所安置。</br> 這一切,都?xì)w功于諸位的戮力同德!</br> 我由衷感謝你們!</br> 你們齊心協(xié)力,挽救了整個開封城!</br> 這一杯酒,我與顏相代表父皇、皇祖母,代表帝都的朝廷,敬諸位!</br> 我們失去了很多人,但我們救了更多的人!</br> 大家同飲此杯!”</br> 榮烺鄭重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當(dāng)大家的目光與榮烺目光相接觸時就會感受到那里面蘊含的鄭重謝意。</br> 即便平日里私心最甚的人,此際回憶起這場剛剛度過卻又仿佛已過經(jīng)年的天災(zāi)時,都會由衷自心底生出一絲悲欣交加的滋味兒,甚至眼底都涌出一陣熱辣,似是想哭的感覺。</br> 開封的官員士紳們甚至忘了說句“都是我等份內(nèi)之責(zé)”的客氣話,就默默舉杯,與公主同飲。</br> “第三杯酒。敬我們共同的開封城!</br> 從此以后,國泰民安!</br> 開封永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