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 25 章
    鄭太后很喜歡孩子的單純善良,但她不會將榮烺養(yǎng)成不諳世事的性格。在鄭太后看來,只有孩童的眼睛里才是純粹的黑白兩色,可是,這世間的顏色卻是多姿而復雜的。</br>  若眼中只有黑白二色,會錯過更多絢爛的色彩。</br>  經由祖母提醒,榮烺也告誡自己,不要遇事就想當然。</br>  雖然她覺著可惜,但也許當事人并不這樣看。</br>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br>  但如果當事人也覺著可惜,榮烺會同情她。</br>  接下來,除了上課讀書,榮烺就是帶著小伙伴兒們準備宴請的帖子。</br>  當然,她打發(fā)宮人吩咐一聲亦可。</br>  不過,榮烺不想那樣做。</br>  她學習宮外遇事派帖子的習俗,特意從趙尚宮那里要了寫帖子的上等紙張,然后讓字寫的最好的榮玥代筆寫的。</br>  最后用榮烺梨花院的私印。</br>  她還是寫帖子才想到刻私印的事,她現(xiàn)在住梨花院,便用院名做了印名。</br>  寫帖子的紙也是榮烺親自選的,時下宮中流行用明心堂南宮的紙,榮烺更喜歡謝家十色的紙,特意選了一種秋海棠花箋。</br>  很對如今時令。</br>  在榮烺的私人宴會前,還有一次休沐。</br>  她的帖子已經派下去了,榮玥等人回家,家里人難免會再問一回。這是怎么回事,聽說公主還下帖子請了不少人。</br>  聽說的,也就是郢王府了。</br>  如鄭家、顏家,都收到帖子的。</br>  鄭錦坐自家馬車回家,先梳洗后到曾祖母鄭老夫人屋里說話,問候過長輩的身體,鄭老夫人看孫女神色飛揚,就知在宮里過的不賴。</br>  敘過些家常話,鄭夫人就說此事,“家里忽然接到公主的帖子,說是月底讓你二妹妹進宮赴賞花宴。我跟你娘進宮時說起來,太后娘娘說是公主私宴。公主年少,還張羅起宴會來了?”</br>  鄭錦手里捏著個黃澄澄的桔子,卻沒剝,跟家里說,“每次外命婦進宮請安,都是身上有誥命的夫人們。公主是想找些年紀相仿的姑娘一起說說話。”</br>  鄭少夫人笑,“你少拿這對外人的話糊弄。我可聽說了,不多不少也就十個,公卿貴戚、清流武將,還有宗室子弟,各家兩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分的可均勻。”</br>  “那么多親戚命婦,總不能一下子全叫帶宮里去,這就得慢慢來。公主跟我們商量,我們才這么分的,省得說厚此薄彼。”鄭錦嗅嗅桔子的果香,“其實,公主是想跟大家交流一下讀書的事。公主這不是剛讀書么,正在興頭上。”</br>  鄭二姑娘說,“大姐你已經在公主身邊的,怎么還有我的份兒?”</br>  鄭錦道,“咱家跟公主關系好唄。還是老太太有見識,咱家的功課就改成跟公主一樣的了。公主很喜歡讀書,這次就是想分享一下她讀的書,是想大家多讀書的意思。”</br>  鄭二姑娘與鄭錦是堂姐妹,鄭二姑娘的母親,鄭二奶奶臉上也帶了笑,“公主可真勤奮。”</br>  鄭夫人含笑的聽著晚輩們說話,“自太后娘娘到公主殿下,都是愛讀書的性格,可見好學是件極好的事。咱家有這條件,你們都多用功。讀書明理,任何時候都不會差的。”</br>  鄭家?guī)孜还媚锒颊犃恕?lt;/br>  顏府。</br>  顏家的情況與鄭家相仿,盡管顏姑娘已經是伴讀,榮烺還是點了一位顏家姑娘的名兒。</br>  顏姑娘跟家里說的很清楚,“殿下是想跟大家分享自己的讀書課程。我們在宮里,見的人有限。召大家進宮,一則是想說說話,二則就是想你們告訴更多人知道。”</br>  顏二姑娘說,“公主這是想大家跟她讀一樣的書么?”</br>  “那就成強制了。殿下并沒這樣的意思,只是想,她讀的書畢竟是精挑細選的,或許有的貴女好奇,索性告訴大家知道。”</br>  顏二姑娘說,“那咱家這種知道的,就是讓我們往外多告訴旁人知道唄。”</br>  “就是這意思。”顏姑娘笑著點頭,“殿下為人好吧?”</br>  顏二姑娘認同姐姐的話,“史太傅家都要請博學的先生來教他家姑娘史書了。”</br>  “這可稀奇。”顏姑娘挑起一邊眉毛,“史太傅最是泥古不化的。”</br>  顏二姑娘偷笑,悄悄跟姐姐說,“聽說史太傅原不大樂意,是史夫人發(fā)怒了。”</br>  顏姑娘也忍不住笑起來。</br>  郢王府。</br>  此際,郢王妃正在問榮玥,“我聽說,鄭家顏家都有帖子,怎么咱家沒有?”</br>  榮玥說,“姑媽家沒收到帖子么?我親自寫的,給楊華的。”云安郡主是郢王妃的閨女,榮玥嫡嫡親的姑媽。</br>  郢王妃道,“你姑媽是你姑媽,咱家是咱家。我打聽清楚了,宗室有兩張?zhí)樱粡埥o阿華,另一張該給咱家?怎么倒給了樂平郡主家孫女?她家能有咱家近?”</br>  郢王妃問榮玥。</br>  “這個都是公主定好,讓我代筆的。”榮玥不好直接說,公主對您老人家的印象可不咋地。這樣說多傷祖母的心啊,榮玥心腸很軟,是不忍心告訴祖母的。</br>  “你在公主身邊,她才多大個孩子,你該多勸勸她。家里你妹妹們,多進進宮也沒壞處。”郢王妃懷疑榮玥是因為異母妹的原因,不愿意提攜庶出妹妹。可看到榮玥那張?zhí)拱酌婵祝窒脒@個孫女自幼比較笨,倒也沒這些心思。</br>  郢王妃繼而又想到一事,“咱家還罷了。都是宗室,我也不跟樂平計較。外戚的帖子,有鄭家,怎么沒孫家的?”</br>  榮玥懦懦說不出話。</br>  郢王妃看她這無能樣就生氣,說她,“你得多為家里多為親戚說話。”</br>  “我說了。公主沒答應,也就沒辦法了。”榮玥是真的為孫家說話的。不過,因榮玥比較實在,榮烺現(xiàn)在可討厭孫家了。</br>  好心辦了壞事。實誠如榮玥也知道這事兒不能跟家里說,那不找罵挨么。</br>  郢王妃瞅著榮玥這幅懦弱無能的模樣,心下長嘆,想她一世英明,怎么就養(yǎng)下這么個無能無才的孫女。</br>  真是半點兒用沒有,偏出身最好。</br>  其他兩個伶俐孫女,那是樣樣都好,就差在出身上了。</br>  郢王妃還不能跟榮玥發(fā)脾氣,耐心教她,“你歲數(shù)大,公主才多大個人兒,你有空就跟她說咱家好,叫公主多親近咱家。這會兒處好了關系,以后沒壞處。”</br>  榮玥說,“我跟公主挺好的呀。”</br>  “這叫好啊?!鄭家顏家都有帖子,就咱家沒有。這叫好?別三兩句好話就叫人哄了去,傻不傻?好不好得看實際做的事。”郢王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還得教導榮玥。</br>  榮玥乖乖點頭,也不知到底真明白沒有,又是看得郢王妃一陣氣悶。</br>  宮里有這么個不爭氣的孫女,難怪家里什么好處都撈不著。</br>  郢王妃決定親自出馬。榮烺身為公主,心可不能這么偏。</br>  “明兒我跟你一起進宮,我得問問阿烺,這怎么挑的人,忒不公道了。”</br>  榮玥看看她祖母,有些擔心。</br>  既擔心祖母,也擔心榮烺。</br>  雖然說不出擔心的道理,但榮玥就是有種直覺,感覺不論祖母還是榮烺,可都不是好說話的人。</br>  待回到母親院里,榮玥把擔憂跟母親說了。鄭氏全無愁緒,摸摸閨女的臉頰,又吩咐侍女去拿燉的甜湯,很輕松的跟閨女說,“那是你祖母跟公主的事,與你無關。”</br>  “我覺著有點傷和氣。”</br>  “悶在心里一樣傷和氣,說出來反而發(fā)散了。”鄭氏道,“你在宮里,好好做伴讀,跟公主一起讀書就行了。”</br>  榮玥跟母親敘過離別,其實經常見面,也說不上什么離別了。第二天一早,榮玥就乘祖母的馬車一道入宮。</br>  時間尚早,天邊晨曦未啟,秋日有些薄霧飄渺未散。</br>  郢王府離皇宮挺近,短短一路,郢王妃又把如何在宮里給自家刷好感的技巧跟榮玥重復了一遍,叮囑榮玥勿必記牢,切不能落了下風。</br>  及至進宮,榮玥給鄭太后見過禮,見榮烺依舊是跟鄭太后坐寶榻上,也沒機會跟榮烺透個信兒,遂有些擔憂的看榮烺一眼。</br>  榮烺有些奇怪,玥玥姐擔心什么呢?</br>  郢王妃已經跟鄭太后客套完,打聽起榮烺賞花宴的事。她知道鄭太后護短,沒直接說自己的不滿,“我聽阿玥說,是宗室子弟,公卿外戚,清流武勛,各邀兩位姑娘。聽說公主邀了鄭家姑娘顏家姑娘,怎么沒我家孩子?公主啊,這得一碗水端平啊。”</br>  榮烺便知道為何榮玥一臉擔憂的看她了,合著郢王妃這是來找茬的。榮烺頭一遭舉行賞花宴,就擬了這么份有偏有倚的邀請名單出來。</br>  她不喜歡的,一個沒請。</br>  榮烺奇怪,“我自己的宴會,我想請誰就請誰。難道叔祖母你家宴會,你會跟我商量你要請哪些客人?”</br>  只這一句反問,郢王妃就明白自家呆頭呆腦的孫女怕是糊弄不了榮烺。這丫頭年歲不大,說話是真刁。</br>  郢王妃畢竟一把年紀,風風雨雨見過不少,她一幅既親熱又極關心榮烺的模樣,對榮烺道,“我府上不過尋常宗室,要是公主想知道我的宴請名單,我明兒就親自給公主送來。公主啊,你是陛下愛女,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皇家,可不得慎重么。”</br>  “那依叔祖母說,要怎么慎重?”榮烺沒直接說,我就討厭你,我就不請你。這話比較孩子氣。榮烺自覺是個大人,于是,她不急不徐的順著郢王妃的話問下去。</br>  郢王妃暗想,到底年紀小,好把握。郢王妃笑的愈發(fā)慈和,看向鄭太后,“你問你皇祖母也是一樣的,咱們皇家做事,向來講究公道。”</br>  “我請的人不公道么?”榮烺繼續(xù)問。</br>  “怎么說呢。公主第一次宴請,在公主名單上的自然都是帝都一等一的人家。您既然按各門第來擬名單,我就得問一句,怎么鄭家顏家都在公主名單上,我們郢王府便落選了呢?”郢王妃這話問的,合情合理。</br>  “這件事啊。”榮烺眼珠微動,打個比方,“我父皇任用朝臣,一件差使,吏部會提供幾個人選。最終,由誰去當差,是父皇做決定。難道父皇做出決定后,大臣還要反過來問為什么嗎?”</br>  “也有朝臣問的。天子無私事,自然事事可問。”郢王妃道。</br>  “朝臣可問,但天子可答,也可不答。”榮烺微微揚起下巴,她人雖小,卻坐的高,這樣的動作有些傲倨。她對郢王妃道,“我不是父皇,但道理是一樣的。叔祖母來問我為什么沒有你們府上的姑娘?不如,叔祖母可以揣度一下這是為什么。”</br>  郢王妃索性激將,“難道公主是對我或者對郢王府不滿?”</br>  榮烺早看明白,郢王妃就是來鳴不平的。要是叫郢王妃問住,以后還不事事都要來問。榮烺心說,我堂堂公主,要是叫藩王妃制住,定要被人小瞧。于是,她故作玄虛說了句,“不是。我就是看看,誰要來干涉我。”</br>  郢王妃想說,這不腦子有病么!</br>  榮烺笑哼,補一句,“叔祖母是第一個。”</br>  郢王妃果然上當,真以為這是榮烺故意布下的計謀,專為等她上鉤。她遲疑的摩挲一下扶手,“我,我就是不明白,才來問一句。”</br>  “別人都不問,就你問。”榮烺乘勝追擊。</br>  “我這不擔心公主么?”</br>  “您擔心什么,我祖母不比你聰明?我有不妥,我祖母能不告訴我?”她還無師自通把鄭太后拿出來增加可信度。</br>  果然,郢王妃愈發(fā)深信不疑,覺著自己是真的掉榮烺挖的坑里了。說不定,這坑還是鄭太后讓榮烺挖的。故意在人選上落下郢王府,待自己進宮討要說法時,再給自己個下不來臺。此時,郢王妃只能自嘲,“我一片好心,白做惡人。”</br>  榮烺可不吃這套,再丟塊石頭,半真半假的評價郢王妃,“您是一片私心,做這惡人也不冤。”</br>  郢王妃叫榮烺一句接一句堵的,中午硬生生凈餓了一頓方好些,想著榮烺人不大,怎地這般牙尖嘴利,一肚子的心眼兒。兩相一對比,倒又覺榮玥老實有好實的好處了。</br>  因今天郢王妃是憋著心氣兒進宮,時間比較早,鄭錦顏姑娘也就沒看到郢王妃吃蹩。榮玥悄悄跟榮烺打聽,“阿烺,你知道會有人進宮問你啊?”</br>  榮烺也不能說是故意撅郢王妃,她說,“玥玥姐,你想,人家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門第家世上頭,也差不多。請了李家,孫家就可能覺著,我家也不比他家差,怎么有他家沒我家?”</br>  “別人也就想想,能問到我跟前兒的,就叔祖母一個。你說她傻不傻。”</br>  聽榮烺這么一說,榮玥也覺著祖母這事兒辦的有點傻。</br>  原來心目中無所不能、處事厲害的祖母,也不總是聰明智慧的啊。</br>  榮玥對世界又有了新的認知。</br>  給一大早就來找麻煩的郢王妃貼個“傻子”的標簽,榮烺一拉榮玥的手,“走,咱們花園看看去,云石邊的菊花開了好幾朵。”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