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
姑爺你是不知道, 當年小小姐去世的時候,小姐有多難過。
梅雪離開后, 蘇簡忽覺無力自持。他倚著楊樹,目色漸漸灰敗。
秋風襲來, 搖落一樹蜷曲枯葉。蘇簡憶及兩年多前,他曾來蘇州尋過穆情,可是她對他閉門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華商滔天的怒意。又想起一別三載,穆情不復從前的清歡,她的眸色里時而有隱忍的驚慟,原來, 這便是答案了。
“蘇簡?”穆情沒想到他這么快就來冷梅齋, 看著他暗沉的眸子,不由解釋:“我隨梓沉去取了些藥材。”
其實蘇簡的性情略顯刻薄,對待她與華商猶是。可現(xiàn)在,他看到他們并肩而立, 目光一晃復又沉然, 輕聲問詢:“身子不好?”
穆情的語氣清淡如雁過無痕,“以備不時之需罷了。”
蘇簡本就不是多話之人,回家的路上,他異乎尋常地沉默。穆情只當他是乏了,輕聲叮囑:“若是累,回去早點歇下吧。”
蘇簡微愣,仿佛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清她的話語。他答了聲“好”, 難得的溫和有禮。
秋風撩開車簾,車外是古道街景。道旁一株初開的山茶,皎潔如誰家女兒容貌姣好。蘇簡想,若是夭折的女兒還活著,如今應有三歲。
有時候事情的盲目,往往在于沒有方向。一旦有了方向,就很容易水落石出。七日后,蘇凈終于查得兩年以前,蘇簡之女早夭的原因。
那一日寒風乍起,卷落千樹落葉。蘇府庭院中,滿天滿地都是風刃之聲。
蘇凈頓在院門口,不可思議地看著在風刃中穿梭的蘇簡。他使的招式,是暮雪七式的第七式凝水為刃,可是……
覺察到蘇凈的到來,蘇簡收招,負手問道:“查出來了?”
“宮主,你的暮雪七式……”
“說正題。”蘇簡冷聲打斷。
“是。”蘇凈拱手,又仿佛難以啟齒,“三年多前,蕭家埋伏在暮雪宮的人馬,不止蕭均,還有蕭世山……”
蕭世山算是蕭家的長老。那時,因嶺南蕭家跟穆小公子有仇怨,蕭均欲加害穆小公子侄女,唐緋。恰巧在這時,蕭世山見穆情落單,便徑自跟上,心想若是無法除掉唐緋,那么暗中除掉穆玨的侄女穆情也好。
后來,因華商來到蜀地接穆情,蕭世山遲遲找不到機會下手。誰想穆情回到流云莊,不日便跟父母兄長起了爭執(zhí),一個人搬出莊外,去一山間精舍暫住。而蕭世山,就是在那時找到了穆情……
“大致情況便是這樣,旁枝末節(jié)難免會有出入。不過屬下猜測,當初夫人之所以搬離流云莊,是因她不顧莊主反對,定要生下,生下小姐……后拉蕭世山未能重傷夫人,大抵是因華商公子及時趕到。只不過,夫人胎氣受到重創(chuàng),懷胎不足八月便產(chǎn)下小姐。小姐一生下來氣息薄弱,活了不到幾日,便……”
“活了不到幾日?”過了好久,蘇簡的聲音輕而小心,“這么說,她還到這時間來過?”
“宮主……”蘇凈眼里遍布著不忍,“宮主與夫人的日子還長,日后還能……”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蘇簡一指刃風劈裂枯枝。枝干訇然委地的同時,他拂袖離開。蘇凈看得他的背影隱隱顫動,衣衫翩然卻落寞得突兀,轉瞬消失在天地間。
江展羿也不知自己是何時落下的毛病——若無唐緋在身邊,他總是睡不長久。每天黎明時分便轉醒過來,熬到辰時,方可去流云莊探望。
這一日天未破曉,客棧內(nèi)彌漫著酒氣。掌柜的無可奈何地看一眼桌前的青衫公子。這公子昨個兒夜里便來了,兀自喝罷一壇又一壇的女兒紅。
江展羿推開屋門,便瞧見大堂中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簡?”江展羿看向四周遍布的酒壇子,走了過去:“怎么回事?”
蘇簡看到他,卻不禁笑起來。推過一壇酒,只問了兩個字:“喝酒?”
“……好。”
還是多年前的一日,江展羿因腿疾無藥可醫(yī),也曾突兀地出現(xiàn)在青衫宮。他記得,那時的蘇簡不問因由,陪他喝了一夜的酒。許多情義都不是無中生有,反是在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來去間,逐步加深。
而兩個不多話的男人湊在一起,那般繁復的木桃與瓊瑤,便化作簡單的酒水。如此推杯換盞之間,幸能有人陪著醉生夢死。
蘇簡問:“江展羿,我們還是朋友?”
也難怪他不確定。三年多前,他們的情義在干戈中戛然而止,直到江展羿消失在轟然塌陷的樓閣里,也未能有機會解開心中之結。
“是。”可是,江展羿說,“我記得三年前,我跟蕭均對峙,只有你趕來助我,怎么說也曾一起出生入死。”
這話聽得蘇簡心中沉然。出生入死的朋友,自己也當?shù)闷穑恳苍S當初沒有他的一意孤行,江展羿與唐緋便不會一別三載,而自己的跟穆情的女兒,亦不會早夭于人世。
“江展羿。”蘇簡笑了一聲,語氣帶著酒意,格外的落寞,“你可能不相信,我從前,有過一個一女兒,可是,她已經(jīng)死了……”
江展羿持酒將飲的動作驀然頓住。
蘇簡笑笑,仿似滿不在乎:“情兒懷胎時被人打了一掌,胎兒傷了元氣,出生沒幾天,就死了。”
“……什么時候的事?”江展羿默了好久,才問。
“三年前。”蘇簡笑起來,“你就不想問,到底是誰干的好事?”
其實心中不是沒有預感,與蘇簡有仇的,還能是誰?
“誰做的?”
“嶺南,蕭家。”蘇簡念出這幾個字,咬牙切齒。他手指猛地使力,瓷做的酒盞瞬間化為齏粉,“可笑嗎?你們蕭家,一次又一次奪去我至親的人,先是小姨和蘇煙,再是我的……”
“對不起。”江展羿沉聲道,哪怕這句致歉的話,本不該由他來說。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便夠了?”蘇簡笑起來,掌中蓄勁,出掌成風。江展羿猝不及防,直覺這一掌力道古怪,竟將酒意逼上頭顱。他心中隱查端倪,再站起身卻頭暈眼花,朦朧之時仿佛聽到蘇簡咬牙道:“我當初,就該對嶺南蕭家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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