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陷入冷戰(zhàn)
眼前的男人呼吸綿長而輕勻,一副謫仙睡姿,彷佛那些心碎的記憶僅是她一個人虛妄的夢魘。
雙雙輕輕挪動身體,一陣刺痛由左臂傳來。
原來這不是夢。
看著包扎好的手臂,血淋淋的在提醒他對自己有多無情。
他當著她的面,與人茍合。
好臟。
真的好臟。
她永遠沒有辦法原諒,永遠。
雙雙凄然而笑,入宮前她以為自己準備好了,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可是當她親眼看到他親了那個女人,她的心像是被活生生撕裂。
她太高估自己了。
那是她的夫君啊!這一輩子要相濡以沫的男人,他怎么可以這樣殘忍的對待自己。
他說,她和那些女人一樣,都是他暖床的婢女……
真是可笑,堂堂東宮太子妃,手握治理之權,可在他面前只是個奴婢,說下跪便下跪,說挨打就挨打。
是她不該奪人所愛。
是她不該在他伸出手時,猶豫不決的握住他的手。
她誤以為天壇上那些溫柔的叮嚀是對自己的呵護,人家只是略施伎倆戲弄她而已。
是她自以為是,是她多自作多情。
心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勝過身體的痛楚。
她想撥開他的手,離的遠遠。可她沒有力氣,只能微微向后蠕動著。
沈穆時察覺到懷里的動靜,立即睜開眼,看到她醒了淡笑道:“你醒了?”
雙雙皺眉看著他帶著笑意的臉,撇過頭望著別處,一副不想看到他的樣子。
沈穆時對自己前幾日的暴行還有些心虛,也不計較她的無禮,假裝不在意的問道:
“還痛嗎?餓不餓?我叫人傳膳。”他連珠似的問了幾句,見她不作聲,尷尬的輕咳一聲。之后抱著她小心翼翼地起身進入殿內,整個過程都是輕手輕腳,擔心自己再誤傷她的手臂。
轉身看向窗外,天光幽微,寅時的鼓聲他卻一點都沒聽見。
他拉開天青色繡竹的簾帳,喚了雁喜過來伺候。
趁著沈穆時和雁喜說話的當口,雙雙仔細的打量她現在呆的地方。
這里比暖閣大多了,裝扮倒比她的房間簡單許多,想必是太子居住的房間。
天青色的透光簾帳由床柱垂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即便屋里沒有點燈,依舊能看到華麗的斗拱與藻井。
四周的壁上掛著燈箱,但統(tǒng)統(tǒng)滅了火。
僅有一盞繪有花鳥的絲絹長明燈點著,寢內昏黃空曠,隨著長明燈的燈火飄動明暗交織。
簾帳再次被掀開,沈穆時站在她面前一臉淺笑。他正要伸手摸摸她的額頭,雙雙條件反射般往后躲,別過頭,舉起右手便要遮擋。
沈穆時見她滿臉驚懼的模樣,神色一黯,啞了聲淡淡地說道:“我只想看看你還燒不燒。”
雙雙完全不信,依舊縮在那里警惕的盯著他。
沈穆時見她如驚弓之鳥,胸口有股郁悶之氣狠狠堵著。
將停在半空中的手抽回來,轉身到桌前倒了杯茶水。
“喝水。”沈穆時捧了月白玉杯,放在嘴巴邊吹了吹,等茶水涼了些才雙手遞給雙雙。
雙雙昏睡的時候是喂不進去水的。睡了大半日除了喝藥,滴水未進,她早就口渴了。猶豫了一下下最終敗給了本能,如蔥般的玉指伸出去接,卻簌簌地抖著,怎么也接不住。
“沒有力氣?”沈穆時關心的問道。
雙雙不想理他,準備起身靠近點去接。
沈穆時動作更快,一只手摟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將玉杯靠近了她的唇瓣,慢慢喂她喝。
喝了水恢復了力氣,雙雙用力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可沈穆時死活不撒手,還更加用力的摟著她。
她像個賭氣的孩子似的,眼看甩不開了索性閉眼不去看他。
沈穆時也就這幺抱著她,兩人陷入膠著。
沈穆時不想放手。
從方才的反應來看,他知道自己那天嚇著她了。
可是她的神色如此冷漠,讓他摸不準雙雙的脾氣,到底是害怕他,還是在氣他。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質弱纖美,玲瓏剔透如晨露,就像一個精致的瓷娃娃,一個不小心的就會碎了。她身著薄薄的單身,大清早凍得直發(fā)抖,他于心不忍,想也沒想就將外袍脫了披在她身上。
大婚那日,她傻里傻氣四處亂瞧,頭上的鳳冠珠翠敲擊著,也敲亂了他的心。
在他練劍的時候,她雙頰緋紅地倚在窗欞凝視著自己,神情是那樣的溫柔癡迷,那一瞬間他欣喜得意,讓他忍不住在浴池戲弄了她。
他要她為他刷背,當她看見自己一身丑陋的疤痕不僅不嫌棄,還一度為他心疼。
當年,他剛被冊封為太子,同其他皇子參加了上林苑秋獵。
他心無旁騖的專心追逐前方的獐子,沒想眾目睽睽之下,居然有人暗害自己。喂了毒的利箭一箭穿胸,若他不是從小練武體力異于常人,昏迷了幾天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早已魂歸離恨天。
遇見她以后,他的心正在被一點一點攻陷。
可他是太子。
這些年想要要他命的人從來是只多不少。
他害怕。
他知道每個女人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除了看上他的權勢,便是背后有人操控的細作。
他以為陸雙雙是為了陸家的權勢接近自己,直到那天她擅闖含嫻殿讓他勃然大怒:原來她為的不只是陸家的權勢,還想要獨一無二的專寵。
沈穆時對很多事可以睜只眼,閉只眼,但唯獨后宮用計爭寵,不行。
男人猶豫不決無法成大事,而女人善妒卻能直接毀掉一個男人。
他知道自己要立的皇后是什么樣的人,這也是他始終不給小霜身份的原因,除了家世,小霜的品性連當側妃的資格都沒有。
當日大怒是因為她不斷頂撞自己,讓他顏面無光。
當她咬牙切齒的說出她不稀罕當太子妃,他內心滿是憤怒與失望。
何況小霜只是個姬妾,那她又何必去含嫻殿耀武揚威?
不知進退,不成體統(tǒng)。
他現在可以確定的是,她不是細作,就算是細作,他也知道如何讓她倒戈。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不僅不是細作,還對他、對這個太子妃的位置棄如鄙屣!
他徹底失去理智,對她出言諷刺,又尖酸又刻薄,將她傷的體無完膚
直到她昏迷不醒、病的渾渾噩噩,他的心開始跟著痛起來。
沈穆時大徹大悟:
原來她早已奪了自己的心,毫不在意地踐踏。
原來是自己先交付了真心,卻狠狠地被蔑視。
獨自待在藏書閣幾日,他反復思慮著,幾次失笑。
笑自己原來并非她的良人,笑這個人人想取而代之的太子之位,在她眼里賤如草芥。
這么多年,他只有自己,身處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巔峰,高處不勝寒。
住在富麗堂皇的重閣綺戶,飛檐挑懸的致殿里,錦衣玉食,佳麗無數,看似勝過萬民但心里卻是如此貧脊可憐,毫無所依。
她在夢里囈語,想要回家。
如果她不是太子妃,他可以如同對待那些美人般,將她送走。
可是他已經放不下,也無法放下了。
即便他想放下,被指婚那刻起,便注定生世糾纏。
就這樣,兩人相對無語,各懷心事,直到雁喜送了晚膳進來才打破一室寂寥。
兩碗清粥,一份山藥羹,還有少許菜沫蔘須,別說葷腥了,連一點油星子都看不見。
雁喜捧著粥正要端給雙雙,沈穆時卻抬手接了過來,擺手要雁喜退下。
他細細地舀起粥湯,輕吹了幾口,語調溫和地說道:“你昏睡了七日,暫時只能喝粥。”
說完將呈滿粥的湯勺遞至雙雙的唇邊。
雙雙遲疑了一下,艱難的開口道:“我自己來就行。”、
她伸手去接那湯勺,卻發(fā)現手臂無力,指尖顫抖著,只好無奈的放棄。
“乖。”沈穆時又將湯勺遞到她唇邊。
雙雙聽見這聲乖,內心苦澀。
為何要在她心死之后對他這般的好,可知這溫柔灼燒如鐵烙,疼的她快發(fā)瘋。
赴天壇敬天祭祖的清晨,他的背影,如荷塘明月般映在她的心里:當他倚窗沉靜地讀著書,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在祭祖的時候兩人十指緊扣似尋常夫妻一般: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真心歡喜,羞怯認為一輩子若能這樣攜著手,兩心相映,夫復何求...........
可是,他早就有了喜歡的人。
他們青梅竹馬,親密無間,霜侍姬陪了他十幾年,就算沒有男女之情,光這份情比金堅的友誼她如何能比的下去?何況,他們兩心相許,早已經分不開了。
他真的不愛她,連一丁點的男女之情都沒有........
所以才下了重手折了她的右臂,還不顧她的自尊與其他女子在她面前歡好。
她不想當太子妃,陸家亦無需她來籠絡皇權,可她天真的以為太子讓她管理東宮是真心實意的。
他給予的可以下一刻收回,他的溫柔他的施舍,不過是輕煙,在朝陽的照耀頃刻間便了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