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規(guī)矩
晚上傅城恒回來,孔琉玥自然第一時間向他表達(dá)了謝意,還難得開起了玩笑:“……若是此番能試種成功,侯爺就是莊子上幾百戶佃農(nóng)的大救星,也是妾身的大救星了!”
見她言笑晏晏,眉眼彎彎,一雙眸子瑩光浮動,明顯心情很好的樣子,傅城恒似是受到感染,也跟著心情愉悅起來,順著她的話開玩笑道:“哦?既是你的大救星,那你打算怎么謝我?”
呃……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她不過是順口開開玩笑罷了,根本沒想到他會順著她的話問她要謝禮,關(guān)鍵是,他明顯什么都不缺,她要拿什么來謝他?不過,既然他都開了口,她話也說出口了,再要收回去顯然不可能,只得問道:“那侯爺想要什么謝禮呢?”
傅城恒本來想繼續(xù)開玩笑,趁機(jī)給自己要點閨房中的福利的,想起她臉皮薄,若是他真把話說出來,只怕她還不知道會臊成什么樣呢,因只又說了一句:“我暫時還沒想到,等以后想到再說罷。”便徑自去了凈房。
孔琉玥聞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氣,她還真怕他會趁機(jī)開口要謝禮而那謝禮又偏是她拿不出來的,到時候豈非丟臉?biāo)懒耍?br/>
收拾停妥,夫妻兩個一前一后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到了那里一看,自太夫人以下,眾人都已到齊了,正喝著茶說些閑話取樂,顯然是在等他們吃飯。
傅城恒和孔琉玥忙上前分別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見了禮,又受了其他人的禮,大家方依例分坐了三桌,熱熱鬧鬧用了一頓晚飯。
回到新房,劉姨娘和白姨娘來問安,惟獨不見蔣姨娘。
孔琉玥因問怎么回事。
劉姨娘忙道:“說是一早起來吹了風(fēng),有些不舒服,怕過了病氣給侯爺和夫人,請婢妾幫忙回夫人一聲。”
孔琉玥看了一眼一旁正看邸報的傅城恒,見他連頭都未抬一下,似未聽見白姨娘的話一般,只得說道:“既是如此,明兒請個大夫來瞧瞧,省得拖成了大病。”命白書,“明兒一早回了三夫人,請大夫去!”
“是,夫人。”白書忙屈膝應(yīng)了。
孔琉玥又說了幾句話,打發(fā)了劉姨娘和白姨娘。
第二日,白書果然回了三夫人,請了個大夫來給蔣姨娘瞧病。
孔琉玥使了梁媽媽去看著。
沒想到梁媽媽回來后卻是一臉的怒氣,“……大夫說蔣姨娘脈象雖有些弱,瞧著當(dāng)是憂思過度、心氣郁結(jié)所致,并無大礙,只是心病還須心藥治,若是能稍微放寬心些,陰陽調(diào)和些,則‘氣血兩旺,更易痊愈’!夫人聽聽這話兒可氣不可氣,她是個什么阿物,說穿了不過是伺候夫人和侯爺?shù)呐玖T了,就敢喬張拿致的擠兌起夫人來,皆是打量著夫人性子好,看來明兒真該叫了她們幾個來夫人跟前兒立規(guī)矩!”
‘憂思過度’、‘陰陽調(diào)和’?孔琉玥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原來蔣姨娘竟不是生病了,而是閨怨,竟是在埋怨她這個當(dāng)大老婆的,沒有勸自己的丈夫去睡她?這話兒簡直就是活打她的嘴,說她這個當(dāng)大老婆的善妒呢,難怪會將一向喜怒不流于色的梁媽媽也氣成這樣!
她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淡聲吩咐梁媽媽:“你把這話兒透露給石媽媽和董媽媽聽聽,另外,不妨再讓府里其他人也聽聽!”她一正室夫人都沒閨怨,她蔣姨娘一個妾室憑毛閨怨啊?果真是每天好吃好喝又無事可做所以太閑了,就“飽暖思**”了?而且還是在正室夫人剛過門一個月都不到的時候,她就不信輿論會站到她那一邊去!
梁媽媽想了想,答應(yīng)著去了。吃過午飯后,悄悄來回孔琉玥道,“……董媽媽去了外院,怕是去等侯爺?shù)摹!?br/>
孔琉玥微微一笑,忽然想到那天夏若淳給的點心方子,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她又不需要“閨怨”,倒不如找點事情來做,于是先叫人去小廚房傳了話兒,命準(zhǔn)備好需要的東西后,才拿著方子,領(lǐng)著白書等四人去了那里。
主仆一行到得小廚房時,石媽媽早已領(lǐng)著人侯在那里了,瞧得孔琉玥走過來,忙迎上前屈膝見禮,“夫人來了!牛奶、雞蛋、砂糖和蜂蜜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只等著夫人來做呢!”
孔琉玥笑著點了點頭:“辛苦媽媽了。”
石媽媽忙笑道:“夫人客氣了,原是老奴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又問,“敢問夫人是想要做什么點心?需不需要老奴等人打下手?”
孔琉玥笑著搖頭:“不必了,有白書她們幾個幫忙就可以了,媽媽且下去歇著罷!”
石媽媽應(yīng)了,領(lǐng)著手下幾個人又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這里孔琉玥方按照夏若淳寫的方子,一步一步,循序漸進(jìn)的忙活起來。
她先命珊瑚把牛乳煮熱,然后倒入碗中,待得其完全冷卻之后,將流動的牛乳都倒出,碗底便只剩下一層白白的奶皮;隨即她又在倒出的牛乳中加入了砂糖和命瓔珞弄來的蛋白,攪拌均勻后,再倒回原來的碗中,放到火上去蒸,然后便見碗上又結(jié)出一層皮來,一碗雙皮奶,便至少表面制作成功了。
孔琉玥看著眼前白白嫩嫩的雙皮奶,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想到了以前夏若淳幾次三番要教她做,還說很簡單,都被她以‘有你在,我還學(xué)什么學(xué)啊’為借口給推脫了,想不到來了這里之后,她終究還是在她的間接指導(dǎo)下,將這道點心給做了出來,等以后有機(jī)會了,她一定要做來給她也嘗嘗!
她迫不及待端起來,拿了調(diào)羹在手,想嘗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
卻被白書劈手將碗奪了過去,嗔道:“雖說這‘雙皮奶’瞧著還不錯,但誰知道是什么味道,又會不會對身體有什么傷害,夫人也是,好歹讓我們先試吃過了,您再吃啊!”
其余三人也都是一臉的深以為然,“是啊夫人,您好歹待我們先試吃過了再吃啊!”
孔琉玥汗顏,她總是一不小心就忘記這是上下尊卑等級觀念分明的古代!
于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四個丫頭試吃。
“好甜……”
“有一股牛乳的腥味兒……”
“不過,入口即化,倒是挺適合上了年紀(jì)的人吃……”
試吃的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孔琉玥只能一次次總結(jié),太甜,那就是糖加多了……有牛乳的腥味兒,那就想法再提煉提煉,這個時代的牛乳畢竟不像后世的牛奶,都是提煉加工過不知道多少次的……
主仆幾個忙活了兩個多時辰,總算做出了她們一致認(rèn)為口感最佳的雙皮奶來,臉上便都帶上了滿足的笑。
回到正房,孔琉玥正打算趁熱將剛做出來的雙皮奶分別給樂安居和景泰居送一些去,老太夫人屋里使了丫鬟來道:“回大夫人,老太夫人說她老人家今晚上吃齋,讓各房自便。”
孔琉玥想了想,還是帶上東西跟那丫鬟一塊兒去了樂安居,將東西獻(xiàn)給老太夫人,“……下午閑著無事時做著玩的,嘗著味道倒還可以,雖然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片心,所以送來祖母嘗嘗,若是覺著好,明兒再做。”
老太夫人就著盧嬤嬤的手看了一眼那碗雙皮奶,見白白嫩嫩的,還在其上點綴了幾顆枸杞,看起來說不出的可愛,因嘗了一口,隨即便瞇起了眼睛,笑道:“入口即化,滿口生香,倒是挺適合我們上了年紀(jì)的人吃!”說安又接連吃了幾口。
孔琉玥看在眼里,抿嘴笑了起來,看老太夫人的樣子,不像是為了捧她的場刻意作假,那么就是真的喜歡吃這道雙皮奶,看來她一下午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又想到,只給老太夫人吃,不給初華潔華兩個小的吃畢竟不好,但給她們吃罷,又怕有心人會因此而生出什么想法來……正自猶豫之際,耳朵里傳來老太夫人的聲音:“初姐兒潔姐兒在后面玩,才吃了點心,過會子又該吃晚飯了,今兒個就別給她們吃了,不過明兒倒是可以做了來,大家都嘗嘗!”
“是,祖母。”孔琉玥忙凝神應(yīng)了,辭了老太夫人,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沒想到孔琉玥會給自己送吃食,眼神微閃,笑著問道:“可給老太夫人送過了?”
孔琉玥恭恭敬敬的答道:“回母親,已經(jīng)送過了,祖母說還算能入口。”
太夫人點點頭,自己也嘗了一口,方笑道:“是挺不錯的,難為你有心了!”又問,“孩子們也吃過了嗎?”
“祖母讓我明兒做了來大家都嘗嘗。”孔琉玥恭敬的回道。
太夫人于是又問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每樣食材的搭配啊火候啊什么的,可有什么嚴(yán)格的要求沒有?明兒也讓丫頭們試著做來吃吃。”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末了索性還道,“要不我明兒使個丫鬟跟你學(xué)去,也不知這是不是你的獨家秘方,能不能外傳?”
孔琉玥心下微動,太夫人問得這般詳細(xì),是想干什么,還想打著學(xué)藝的旗幟往她身邊塞人,難道真如之前梁媽媽說的,她萬萬不能自己做了吃食去向初華姐弟幾個示好嗎?可問題是,他們姐弟幾個回長房是早晚的事,她若提前試著跟他們搞好關(guān)系,于將來只會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她斟酌著答道:“不過一樣上不得大臺面的小吃食罷了,哪里用得著母親身邊的姐姐們費心去學(xué),母親什么時候想吃了,打發(fā)個人去與媳婦說一聲,媳婦立即做了來便是了。”
太夫人笑道:“那豈不是只能煩勞你了?”
孔琉玥忙賠笑道:“不煩勞,不煩勞,母親言重了,伺候好祖母和母親原便是我們作小輩的本分。”又陪著太夫人寒暄了幾句,方告辭離了景泰居。
她前腳剛回到新房,傅城恒后腳就回來了,只是看起來神色間有些陰郁。
孔琉玥約莫猜得到他是因何而陰郁,必定是已見過董媽媽了,遂按下自己的心事,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跟了進(jìn)去凈房服侍。
趁給他換衣服的間隙,孔琉玥回了晚上不去老太夫人屋里吃飯的事,“……祖母說她老人家今兒個要吃齋,讓大家自便。”
見他眉頭稍展,又回道:“今兒個大夫來瞧過蔣姨娘了,說是什么‘憂思過度,陰陽失調(diào)’所致,已經(jīng)開過藥了,妾身打算過會子瞧瞧她去,侯爺要不要一起去?”
“憂思過度,陰陽失調(diào)?”傅城恒的身體瞬間繃得死緊,聲音冷得冰浸過一樣,“聽起來病得還不輕,那就讓她別再出門了,好好待在屋里靜養(yǎng),等過年時再看,若是到那時依然沒好,就送到寺里去靜養(yǎng),省得過了病氣給其他人!”說完拂袖大步往外走去。
孔琉玥的本意只是想說動他去看看蔣姨娘,以便她好找機(jī)會當(dāng)著他的面兒拆穿她的把戲,沒想到他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嚇了一跳,待回過神來,忙追了出去,卻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后,朝著外書房方向而去,只得折回屋里,叫了梁媽媽過來吩咐,“……你親自去一趟蔣姨娘屋里,將侯爺?shù)脑捳f與她聽!”
梁媽媽聞言,滿臉是笑,腳步輕快的去了后面蔣姨娘的院子。
彼時蔣姨娘正一臉“嬌弱”的躺在床上渥汗,勤等著傅城恒和孔琉玥來看她。她承認(rèn)此番她是故意裝病,并且不怕鬧開了讓人知道,或者可以說,她就是想鬧開了讓人知道現(xiàn)在的夫人和先頭的夫人相比,旁的先不說,光是賢惠就差了一大截!
原來先頭蔣夫人進(jìn)門后,為表賢惠,曾對長房眾女眷侍寢的日子做了一番安排,除了正室夫人每月有九天的份額之外,其余兩房姨娘都是一人三天的份額,這樣一來,剛好湊足半月,至于剩下的半月,則看傅城恒自己的意愿,長房后院因此而一片祥和。
等到蔣姨娘被抬進(jìn)門后,蔣夫人又在此基礎(chǔ)上做了一番調(diào)整,改作了正室夫人六天,三位姨娘每人三天,長房后院依然一片祥和。
卻沒想到孔琉玥過門都快一個月了,卻既沒有遵循先頭夫人的舊例,也沒有出臺自己的新規(guī)矩,而是裝傻充愣的當(dāng)不知道還有這回事,致使侯爺至今未曾踏入過她們?nèi)齻€的院子半步,也難怪蔣姨娘會坐不住了。須知她雖有太夫人撐腰,看似風(fēng)光,實則卻是長房后院地位最不穩(wěn)固的一個,一旦將來侯府分了家,她如今勉強(qiáng)還算風(fēng)光的日子也該到頭了,所以她一定要趕在那之前,順利得到一個子嗣傍身。可要得到子嗣最關(guān)鍵的前提,就是傅城恒得到她屋里來啊!
所以她才會壯著膽子,想出了這么一招裝病來試探傅城恒,提醒孔琉玥。她想的是,孔琉玥雖然長得美,畢竟年紀(jì)還小,生得又渾身沒有幾兩肉,如剛長成的青杏一般,還帶著酸澀的味道,只怕在枕席間不能讓正值壯年的侯爺滿意;而侯爺畢竟是爺們,且念在孔琉玥剛進(jìn)門不久的份兒上,有些話也是不好親自開口說的。
因此這事兒,她們幾個作姨娘的還真只能靠自己,哪怕會因此惹惱孔琉玥,但只要將事情鬧開,讓她再裝傻不下去,那她們以后的三天份額便少不了,有子嗣的可能性自然會大很多,等到她們順利生下哥兒姐兒,她便是再生氣再惱怒,那也只能白搭了!
于是她先是去見了劉姨娘,將自己的想法說與了她聽,又請她到時候幫自己一把,——這也是昨晚上去給傅城恒和孔琉玥請安時,會是劉姨娘開口稟明蔣姨娘生病了的背后原因。等到白日大夫來了之后,雖然有梁媽媽在一旁,蔣姨娘還是如愿聽到大夫說了她想聽的話,只因那大夫是她悄悄回過三夫人后,讓三夫人幫她找的。然后,她便胸有成竹的躺到床上,等候起傅城恒和孔琉玥來。
——她不知道的是,很多大戶人家根本沒有傅家長房那樣的規(guī)矩,一般除了初一十五必須歇在正室屋里之外,其他時候,從來都是爺們兒想歇在誰屋里,便歇在屋里的。而孔琉玥過門后,畢竟是主子們閨房中的事,只要沒人問,下人們也不好多說,故就連梁媽媽都不知道長房之前曾有過這樣的規(guī)矩,孔琉玥就更不知道了,自然也不會想到去定自己的新規(guī)矩。
再說傅城恒之前之所以默許蔣夫人定下的規(guī)矩,則是因為他原便不喜蔣夫人,她定下那樣的規(guī)矩,讓他既可以不用面對她,又可以給人一個治家甚嚴(yán)的印象,他自是樂得遵守,并不是因為他欣賞她的賢惠什么的,卻沒想到,竟會無意給了蔣姨娘一個他喜歡這種雨露均沾的安排的錯覺。事實上,那時候傅城恒也大多是歇在小書房里的!
“姨娘,來了,您快躺下!”
蔣姨娘蓋了兩床厚厚的被子,正渥得滿頭大汗,她的貼身丫鬟青苗忽然“蹬蹬”跑了進(jìn)來,滿臉緊張的示意她快躺下。
“好好好,我躺下,你記得待會兒一定要找準(zhǔn)時機(jī)說之前教你那些話!”蔣姨娘也跟著有些緊張起來,忙擦了一把額上的汗,躺回了被窩中,心里卻是不無得意,她就知道,侯爺心里還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青苗忙應(yīng)了,整了整衣襟,揉了揉眼睛,換上一臉的愁苦,接出了門外去。
遠(yuǎn)遠(yuǎn)的,卻見來者竟不是侯爺和夫人,而是夫人跟前兒的梁媽媽!
青苗不由怔在了原地,這是什么回事,方才小丫頭子文繡不是說侯爺和夫人來了嗎,怎么來的卻是梁媽媽?
眼見梁媽媽越走越近,青苗顧不得再去想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錯了,忙凝神賠笑,迎了上去屈膝行禮:“媽媽今兒個怎么有空來我們這里逛?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不成?”
梁媽媽似笑非笑,“不是夫人有吩咐,而是侯爺有吩咐!你們蔣姨娘呢?”
侯爺有吩咐?青苗吃不準(zhǔn)這話是真還是假,因又賠笑道:“我們姨娘生病了,這會子正在屋里躺著渥汗呢,不知侯爺有什么吩咐?”
梁媽媽挑了挑眉,陰陽怪氣的道:“知道青苗姑娘是蔣姨娘跟前兒第一個得用之人,但侯爺何等尊貴之人,侯爺有吩咐,也是姑娘該問的?煩請姑娘還是帶路罷!”
說得青苗一張臉白一陣紅一陣的,又不好分辨,更不敢回嘴,只得說道:“姨娘在屋里呢,媽媽請!”說著幾步走到門前,一邊撩起簾子,一邊往里有意高聲說道:“姨娘,梁媽媽來了!”
屋里蔣姨娘正暗自歡喜自己的計策奏效了,想著待會兒要如何將自己最美麗最柔弱的一面展現(xiàn)在傅城恒面前,沒想到忽然就聽得青苗在外面說梁媽媽來了,禁不住腦子“嗡”的一聲,片刻都回不過神來。
彼時青苗已經(jīng)引著梁媽媽走進(jìn)了內(nèi)室,見蔣姨娘倚在大迎枕上呆呆的,忙上前輕推了她一下,又故作焦急的問道:“姨娘,您怎么了?可是身上又覺著不好了?您可別嚇奴婢啊!”
她方回過了神來,忙順著青苗的話有氣無力的說道:“是有些頭暈?zāi)垦5摹闭f著看向梁媽媽,“艱難”的坐了起來,“虛弱”的笑道:“請媽媽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起身相迎了!只不知媽媽這會子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梁媽媽上前屈膝行禮:“見過蔣姨娘!”一面不著痕跡打量了她一回,但見她穿著月白色暗花紋上衣,一把青絲只斜斜挽了個纂兒,斜插了一支碧玉簪,瞧著倒比往常妝扮齊整時,更添了幾分楚楚,不由暗自冷笑了一聲,作出這副輕狂樣兒給誰看呢?侯爺嗎?
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只是淡淡說道:“老奴這會子過來姨娘這里,倒也不是別事,乃是侯爺有吩咐。侯爺一回來便聽人說起了姨娘生病之事,因吩咐老奴來傳話與姨娘‘既然病得不輕,那這陣子就別再出門了,好好待在屋里靜養(yǎng),等過年時再看,若是到那時依然沒好,就送到寺里去靜養(yǎng),省得過了病氣給其他人!’”
說完有意頓了一頓,居高臨下欣賞了一番蔣姨娘從難以置信到面如土色的表情后,方又說了一句:“既然話已傳到,老奴就不多叨擾姨娘,就先告退了!”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梁媽媽都離去良久了,蔣姨娘還慘白著臉,久久回不過神來,青苗看在眼里,又慌又怕,忙上前坐到她床沿又是撫胸又是捶背的折騰了半晌,她方如夢初醒般猛地回過神來,抓住青苗的手就語無倫次的道:“方才梁媽媽沒有來過對不對?她沒有說過侯爺讓我待在屋里靜養(yǎng)的話對不對?是我聽錯了對不對……”說著眼角已是滾下淚來。
青苗見狀,也是忍不住滾下淚來,不明白自家姨娘明明算得好好兒的,怎么頃刻間就變成了‘待在屋里靜養(yǎng)’,但還得先委婉的安慰她:“姨娘,您別這樣,且先養(yǎng)好了身體是正經(jīng),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可不能自己先跨下。”
這話也就等同于是在說梁媽媽方才的的確確來過,也的的確確說了那些話……蔣姨娘終于相信了自己沒有聽錯,不由又氣又急又后悔,只當(dāng)是孔琉玥在傅城恒面前下了什么話兒,流著淚咬牙切齒的罵道:“孔氏,我跟你不共戴天!”
罵了一回,又想到另一個人亦即劉姨娘來,要不是她說聽得她病了之后,侯爺雖然什么嘴上沒說什么,眉頭卻皺了起來,她又怎么會以為侯爺還是掛記著她的,今兒個也就壓根兒不會讓那個大夫來!
猛地掀開被子跳到地上,一邊罵著:“劉蓮嬌,我跟你勢不兩立!”一邊披頭散發(fā)的便要往外沖去。
嚇得青苗忙死命拉住,小聲勸道:“姨娘,您也知道劉姨娘素來老實,被人拿針戳了一下也不叫疼的,她怎么想得到唬弄你,又如何敢唬弄您?您還是先消消氣,待風(fēng)頭一過,再使個妥帖人先去問問三夫人或是太夫人的意思,再想想往后該怎么辦罷!”此事一開始已惹到了夫人,如今又惹惱了侯爺,若是再鬧出什么事來,姨娘可就真是再無翻身之日了!
一席話說得蔣姨娘如醍醐灌頂,飛快冷靜了下來,白著臉重重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件事算來還是三夫人給我出的主意,如今我落得這樣的下場,她難道不該給我個說法嗎?”命青苗,“你立刻去一趟清溪塢,把情況回明三夫人,向她討個萬全之策!”
青苗聞言,苦下臉來,她這會兒去清溪塢找三夫人,豈不等于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夫人,是三夫人在給她們出主意?到時候,不管是夫人那里,還是三夫人那里,她們都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更何況,認(rèn)真說來,三夫人并沒有跟她們說過什么,不過只是略微提了一句‘先頭大嫂在時那個規(guī)矩倒好,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大嫂會不會依這個舊例?’,真冒險找上三夫人,萬一她再來個一推二五六,可該怎么辦?
因委婉的勸道:“這會子天色已晚,而且剛發(fā)生……那樣的事,只怕人人都盯著咱們呢,依我說,還是等過了這一陣風(fēng)頭再去找三夫人的好,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正處在極度生氣兼對未來極度恐慌中的蔣姨娘如何聽得進(jìn)去?好說歹說都立逼著青苗立刻見三夫人去。
青苗被她逼得無法,只得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在想,待會兒要如何才能人不知神不覺的摸到清溪塢去。
剛走到院門,卻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立了兩個粗壯的婆子,一看見她出來,就各自張開一只手將她攔住,面無表情的說道:“侯爺有命,讓蔣姨娘在屋里好生靜養(yǎng),姑娘身為蔣姨娘身邊得用的人,還是回去寸步不離伺候蔣姨娘的好!侯爺還說了,蔣姨娘屋里的日常供給,會使人按時送來的,無事時,這院里的人便不要出門了!”
青苗如釋重負(fù)之余,又不由恐慌起來,侯爺?shù)囊馑迹故且獙⑺齻冎髌投季性谶@一方小院里不能出去了嗎?那她們對太夫人和三夫人來說,豈不是連一丁點兒利用價值都沒有了?那太夫人和三夫人還會再出面保她們了?
帶著這個讓人連想一想都覺得絕望的念頭,青苗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如喪考妣的折回了內(nèi)室去……
梁媽媽才離開蔣姨娘的院子不久,三夫人那邊已經(jīng)得了消息。
她一手端了掐絲三君子的琺瑯茶盅,一手執(zhí)了盅蓋慢慢拂著,漫不經(jīng)心的跟一旁侍立著的陪嫁媽媽孫媽媽說道:“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幸好我也沒對她抱過太高的希望,一開始就打的是看戲的主意!”
孫媽媽皺眉道:“不過這個孔氏可真是不能小看,才不到一個月,就把侯爺?shù)男臄n得死死的,看來長房的后院,經(jīng)此一役后,要消停很長一段時間了!”
三夫人聞言,也不由皺起了眉頭,有些煩躁的道:“說來說去都怪蔣姨娘那個蠢貨,本來這件事情利用得好了,是完全可以讓孔氏吃一個啞巴虧,也多多少少能讓大哥因此而對她生厭的,現(xiàn)在可好,只怕大哥越發(fā)不肯往姨娘們屋里去,只肯歇在她屋里了!”
原本經(jīng)過之前兩次被老太夫人敲打之事后,太夫人和傅旭恒都曾嚴(yán)辭警告三夫人,要她短時間內(nèi)切莫再有何動作招惹孔琉玥,以免被老太夫人知道后再生氣,壞了以后的大計。三夫人平常也算夠通透,也明白婆婆和丈夫的話都有理,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被個才過門不久的卑賤庶女黃毛丫頭騎在頭頂,又委實咽不下那口氣,因此才想出了借蔣姨娘之手給孔琉玥添堵之計來,卻沒想到,蔣姨娘竟是如此不堪大用,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讓孔琉玥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借侯爺之手禁了她的足,以后大房的后院,只怕都是她一人獨大了!
孫媽媽見三夫人煩躁,忙又笑著開解道:“夫人也不必?zé)溃@世間的男人,大多都是喜新厭舊的,像我們?nèi)隣斈菢拥娜耍帜苡卸嗌倌兀康群顮斶@陣子新鮮勁兒一過,再等咱們的計劃一付諸于行動,還怕那孔氏失不掉侯爺?shù)臍g心?她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
三夫人聽說,微微瞇起眼睛,點頭道:“媽媽說得對,孔氏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我們且走著瞧罷!”
“……方才我剛走出蔣姨娘的院子,就見石媽媽帶了兩個粗壯的婆子過去,說是侯爺使去‘貼身伺候’蔣姨娘的,以后她只怕是再難有翻身之日了!”梁媽媽一回到新房,便迫不及待告訴了孔琉玥這個好消息。
孔琉玥有些意外,傅城恒此舉,與軟禁了蔣姨娘何異?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那蔣姨娘是什么反應(yīng)?”
梁媽媽笑得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自然是哭天抹地、要死要活的了!”說著湊上前小聲說道,“不過方才我打聽到一件事,原來先頭蔣夫人在時,是曾定過每月各房姨娘侍寢日子的,好像是正室夫人每月六日,姨娘們每月三日,其余時間看侯爺自己的意愿。”
“還有這樣的規(guī)矩?”孔琉玥怔了一下,方恍然道,“難怪蔣姨娘今兒個會有這番做作,敢情是在提醒我呢!”她就說她一個妾室,怎么敢忽然冒這樣得罪正室夫人的險,原來是在維護(hù)自己的“正當(dāng)權(quán)益”呢!
梁媽媽忙道:“夫人且不必理會她們,有這樣規(guī)矩的人家畢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爺們愛歇在哪里便歇在哪里的。如今侯爺對您又不是不憐惜,您只管裝不知道這件事,時間一長,自然而然就形成您的規(guī)矩了!”
孔琉玥笑了笑,搖頭道:“這事兒,還得先問過侯爺?shù)囊馑肌!奔热灰郧笆Y夫人做了這樣的安排,可見傅城恒就算沒有明說同意,至少也是默許了的,就算她再不情愿跟別人分享男人,當(dāng)她必須靠著這個男人生活時,她還是不得不以這個男人的意見為重!
梁媽媽也很快想明白了這其中的機(jī)鋒,有些無奈的點頭道:“也是,夫人再大,畢竟大不過侯爺!”說起另一件事來,“……方才我回來時,聽見蔣姨娘院里的小丫鬟說她昨兒個曾去找過劉姨娘串門,晚上蔣姨娘就‘病’了,并鬧出了這一番動靜來,您說這事兒會不會是劉姨娘攛掇了她來的?”
“劉姨娘?”孔琉玥微蹙眉頭,眼前浮過劉姨娘那張老實得幾乎木訥的臉,有些不確定的道:“她看起來一臉的老實,應(yīng)該不會有這份心機(jī)罷?我倒是覺得,這事兒一定跟三夫人脫不了干系。”
梁媽媽也想到了劉姨娘平時老實謹(jǐn)慎的樣子,遲疑道:“劉姨娘看起來的確挺老實,也不知當(dāng)年老太夫人是因何抬舉了她的,指不定看中的就是她的老實?倒是三夫人,的確挺可疑的,平常蔣姨娘又跟清溪塢走得近,要不我打聽打聽去?”
孔琉玥擺手道:“不必了,就算此事真與三夫人有關(guān),無憑無據(jù)的,我們又能拿她怎么樣,難道還能押了蔣姨娘去跟她對質(zhì)不成?便是真與她對質(zhì),她來個一口否定,我們也是沒法,沒的白惹老太夫人生氣,此事就到此為止罷,反正蔣姨娘也得到懲罰了!”
正說著,小丫鬟進(jìn)來稟道:“夫人,劉姨娘求見!”
孔琉玥笑了笑,看向梁媽媽道:“說曹操曹操便來了!”命小丫鬟,“請她進(jìn)來罷!”
小丫鬟應(yīng)聲而去,很快領(lǐng)著劉姨娘進(jìn)來了。
劉姨娘看起來一臉的葳蕤,一進(jìn)來便“噗通”一聲跪到了孔琉玥面前,道:“夫人,此番蔣姨娘之事,真?zhèn)€與婢妾無關(guān)。她昨兒個下午來找我,讓我晚上幫她告?zhèn)€假,說她生病了,我看她的氣色并不像生病的樣子,只當(dāng)她是想歇歇,就應(yīng)下了她。等到晚間回去后,她又使人來問我,我?guī)退娌r侯爺是什么反應(yīng),我想著當(dāng)時侯爺什么都沒說,就據(jù)實告訴了她,并不知道她竟有這樣糊涂的想法。之后的事情,夫人便都知道了……真的不關(guān)婢妾的事,求夫人明察!”
“你先起來!”孔琉玥示意梁媽媽攙她起來,“并沒有誰說此事與你有關(guān),我自己也會判斷,你別自己嚇自己!”心里則暗忖,原來還有這么一段前情,難怪蔣姨娘院里的小丫頭子會說此事與劉姨娘有關(guān),只怕是眼見自家主子失勢了,本著“拉一個下水是一個”的心態(tài),胡亂攀咬的。
梁媽媽也在一旁道:“夫人心里明鏡一般,誰是誰非,誰好誰歹,都是一目了然的,劉姨娘只管放心的回去罷!”
劉姨娘見主仆二人的神情不像是作偽,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沒有懷疑自己,方松了一口氣,行了個禮,千恩萬謝的走了。
這里梁媽媽方道:“看來這事兒,果真跟劉姨娘無關(guān),是小丫頭子胡亂攀咬她的!”
孔琉玥點點頭,正要說話,白書進(jìn)來道:“晚飯已經(jīng)送來了,要不要使個人去外書房請侯爺?還是等侯爺回來后再擺?只不知道侯爺多早晚回來!”
“使曉春她們中的一個去請罷!”孔琉玥想了想,吩咐白書道。見她應(yīng)聲而去后,忙又叫了她回來,“算了,不必去請了,還是等侯爺自個兒回來罷。你吩咐廚房,把飯菜一直煨著,什么時候侯爺回來了,什么時候再送過來!”萬一他仍在生氣,遷怒了去請他的人,豈不是害了人家?
“是,夫人。”白書答應(yīng)著退出去,方走到門口,就見一個人大步走了過來,忙朝里面大聲道:“侯爺回來了!”卻是傅城恒回來了。
孔琉玥聞言,忙迎了出去,含笑屈膝行禮:“侯爺回來了!”又問,“是這會子擺飯,還是歇會子再擺?”
“就這會兒罷!”傅城恒淡淡應(yīng)了一句,越過她徑自進(jìn)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