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無聲鎮(zhèn)(五)
兩人跟著女人走進(jìn)了酒吧里。
現(xiàn)在是白天,還沒營業(yè),酒吧里一個人都沒有。
整個酒吧昏昏暗暗,照明燈和光束燈都沒有開,唯一亮著的就只有吧臺那邊的吧臺燈。
吧臺燈的光是暖色的黃,就那么懶洋洋地灑下了一片暖光,那是此處唯一的光明。
酒吧不大,但布局很藝術(shù)。
這里的裝修走的是工業(yè)風(fēng)格,墻面上都是磚塊似的裝飾,每面墻上都安著兩三排置物架,置物架上全是琳瑯滿目的酒。
而且,雖說是音樂酒吧,但這里也不像什么蹦迪場所,目光所及之處都沒有舞臺,都是些供人喝酒的沙發(fā)或桌子,空出來的那些地方也肯定不夠蹦迪的。
柳煦四周打量了一圈,終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個舞臺。那舞臺很小,只有一隅,就在最角落里,是一個小小的一方木制的臺子,臺子上放著一個立得高高的麥克風(fēng),麥克風(fēng)后是一個紅椅子,靠墻那里立著一個吉他。
女人轉(zhuǎn)過頭關(guān)好門,又上了鎖。
然后,她回過頭來,走上前去,在他們面前一抬手,說:“走吧,來吧臺這邊。”
兩人便跟著她,來到了吧臺前。
女人指了指吧臺,又說:“坐吧,我請你們喝酒。”
說完這話,她就拉開了小拉門,走進(jìn)了吧臺里,又問:“你們喝點什么?”
柳煦和沈安行剛剛挑了兩個正中央的位置坐下。聽了這話,柳煦就抬頭看了一眼她身后。
吧臺里面的墻上是整整一大排架子,全是酒。
沈安行死了以后的七年里,他確實經(jīng)常喝酒,但主要目的是為了灌醉自己,對于酒的牌子他倒真沒那么挑,也自然不了解,更看不懂她背后的那些酒的名稱。
看不懂就隨便了。
想著,柳煦就要拿出手機來打字回答,可他手還沒來得及伸到兜里,就聽到吧臺后的女人又說道:“這里不用打字的,你們隨便說話,她不會來管我這里。”
柳煦一怔,再轉(zhuǎn)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是沈安行在打字。
沈安行顯然有點不信任這個NPC。
他抬起頭,半信半疑地看向了她。
這個NPC設(shè)置得倒是很像個真人。仿佛是真看到了沈安行的懷疑目光似的,她說完這話后,就又聳了聳肩,說:“當(dāng)然,你們懷疑我也有道理,信不信我是你們的自由。”
沈安行當(dāng)然是不會信她的。
他低頭又打了兩個字,然后就抬起手來,給女人看了一眼手機。
女人傾身去看過之后,就神色一怔,又目光怪異地看了眼沈安行,道:“你確定?”
沈安行點了點頭。
女人站直了身子,又掃視了一圈他們兩個。然后,她就不太滿意地撇了撇嘴,嘆了一聲,嘟囔了句“好吧”之后,就朝他們兩個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兩分鐘后。
兩杯十分純凈的涼白開被端了上來。
柳煦就知道八成是這樣,很是無奈地轉(zhuǎn)頭看了眼沈安行。
沈安行看向柳煦,難得的一臉正直。
他打字:【喝酒不好。】
那確實不好。
這道理柳煦自己也懂,沈安行現(xiàn)在也在他旁邊,他也沒什么理由還去碰酒。
他這次也沒打算要酒喝。
可沈安行很少這么一臉正直地管他,柳煦莫名覺得有點好笑,便忍不住揚起嘴角,淺淺笑了一下。
然后,他拿起水杯來,伸手去輕輕碰了一下沈安行那杯水的杯壁。
一聲輕響。
柳煦這行為突然,沈安行滿臉的正直被他搞得一頓,變成了茫然。
柳煦碰完杯子后,就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沈安行又無奈一笑。
女人站在吧臺后面,擦了兩下手后,就垂下眼眸,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包煙出來,又從里面抽出了一根放進(jìn)了嘴里,拿出打火機來點上了。
她吸了口煙,問:“你們?nèi)ミ^筒子樓了?”
坐在吧臺前喝水的兩人這才抬起頭,看向了她,又一同點了點頭,算是應(yīng)答。
“去過的話,你們應(yīng)該也看到了。”女人說,“三樓那里不讓進(jìn),對吧。”
兩人又一同點了點頭。
“那是他們怕報復(fù)。”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揚了揚夾著煙的手,抬手指了指外面,說:“外面的那些人,都怕報復(fù),也不愿面對自己的錯。所以他們才都圍著圍巾到處走……看著就不爽。”
柳煦微微一皺眉。
女人說完這話后,就又把煙放回了嘴里叼著,把手伸向了左手邊上方的一個置物架里。
和后面琳瑯滿目的酒不同,她左手邊上側(cè)的這個置物架上全是書。
她伸出細(xì)長的食指,瞇起眼睛,好好打量了一番這些書的書脊之后,就把其中一本挑了出來,伸手放在了這兩人的面前。
沈安行和柳煦探頭去看。
那是本紅色燙金的書,書本很大。
書上的標(biāo)題用燙金的字寫道:MEMORY。
MEMORY——回憶,也可以說是記憶。
女人把書翻開。
翻開之后,四五張相片就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這原來是一本相冊。
女人往后翻了幾頁之后,就翻到了一張她和一個唇紅齒白的漂亮女孩子的合影。
照片里她冷著臉,看起來非常不近人情。和根本沒在笑的她不同,她身旁的女孩子笑得眉眼彎彎,眼睛里有光。
兩人合影的地方就是這個吧臺,后面有擺滿置物架的琳瑯滿目的酒,兩人手里也各自有一杯紅酒。
“她就是他們說的‘詛咒’。”女人指著照片上笑得眉眼彎彎的女孩子,說,“但要我說,‘詛咒’是這鎮(zhèn)子里的這些狗屁住民才對。”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吐了一團(tuán)煙霧出來。
煙霧帶著嗆人的煙氣和說不上名來的香氣,混成了繚繞的霧。
女人并沒有皺眉,可她的面容在這片霧氣里卻顯得莫名悲哀凝重。
她吐出這一口煙霧之后,又低了低頭,看著吧臺上的木頭紋路,慢慢地說起了往事。
“她叫溫尋,以前跟她媽一起住在那邊的筒子樓里。我跟她一個小學(xué),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偶爾能撞見她,但是差了三個年級,并不認(rèn)識,只是面熟。”BIquGe.biz
“前年的時候,她大學(xué)畢業(yè)了。她喜歡唱歌,鎮(zhèn)子里就我這兒一家音樂酒吧能讓她唱歌,她就來我這里工作了。”
說到這兒,女人就又抬起頭來,看向角落里的那個小舞臺,又抬起夾著煙的那只手指了指,說:“喏,那個就是我特意給她造的。我家這個酒吧傳了三代了,以前都沒有舞臺的,一向放CD,為了能讓她在這兒唱歌,我特地把那塊地方收拾出來了,給她造了個舞臺。”
兩人又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從吧臺這里,輕輕松松地就能看到那個地處一隅的小舞臺。
“她一直在那兒唱歌。”女人忽然輕輕笑了一聲,說,“她唱歌很好聽,人也好看,給我攬來了不少生意,很多從來沒來過的人都來了,都是為了來看她唱歌的。”
說到此處,女人臉上的笑忽然又慢慢地收斂了起來。
“……但是啊。”
她又低下頭去,看向柳煦,沉聲道:“世界上從來不缺惡意。”
“來看她唱歌的人越來越多,這里面也免不得會混進(jìn)去兩三顆老鼠屎。有的人臟得很,從里臟到了外,所以看什么都是臟的。”
“……最開始的時候,是鎮(zhèn)子里有人說,她在酒吧里唱歌,不干凈。”
“可我家的酒吧不給蹦迪,沒有什么紙醉金迷腐爛的夜生活,我家只是聽音樂品酒聊天的店。”
“興許就是因為這個,就有人為了把她說得更臟,就胡編亂造著說她在酒吧里搔首弄姿地唱歌,勾引男人。”
“她太好了。”女人輕聲嘟囔道,“所以很多人都想毀了她。”
“后來,越來越多的人來看她唱歌。她每次唱歌都穿著白的長裙子和長袖,根本沒有搔首弄姿,來看一眼就能知道。”
“可他們卻又說,這是欲拒還迎。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起哄,問她多少錢一晚,問她和多少人睡過,要她把裙子提上去,露多一點。”
“我氣瘋了,我跟他們吵了起來,關(guān)門了三天。”
“三天后,我又開張了,這次客人少了很多。”
“她哭了,她說對不起我。我說沒什么對不起的,那種垃圾本來就不該來,賺垃圾的錢我都嫌我家酒吧不干凈。”
“可那之后沒過幾天,她就突然有天大半夜里給我打了電話,我晚上睡得死,沒接到,第二天起來,就看到她半夜給我發(fā)短信說要辭職……我覺得不對,起身就去了她家里看情況。”
“你猜怎么著?”
女人說到此處,忽然就又忍不住笑了。
但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反倒還因為在笑,被襯得更加悲哀起來。
笑了兩聲之后,她就吸了口氣,側(cè)了側(cè)頭,在一瞬間又笑意盡失,嘴角撇了下來,眼里也跟著紅了起來。
她的聲音忽然啞了。
她說:“我到了她家門口……看到她家被人拿沙發(fā)冰箱堵了起來。我瘋了,我知道那一定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干說她不干凈的人做的。”
“我把那些東西都挪開,打開了她家的門……”
“……我看到她,懸在房梁上,穿著好漂亮的白裙子。”
“她上吊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