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夜雪(八)
“一共36。”
柳煦付了錢,又站在柜臺旁邊等了片刻后,就端著兩杯熱乎乎的蜂蜜柚子茶轉(zhuǎn)過身,走到了沈安行那邊去。
他帶著沈安行來了一家奶茶店。畢竟沈安行穿的少,柳煦也不忍心讓他在外面挨凍。
沈安行挑了一個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就在那兒托腮看著窗外出神。
沈安行看得出神,沒注意到柳煦已經(jīng)拿著兩杯喝的走了過來。
柳煦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循著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黃昏的寒風(fēng)不大,只帶來一些些微的風(fēng)聲。窗外,有個女人剛出了奶茶店,正在給小孩整理衣服。
她正把圍巾圍在孩子身上,圍了一圈又一圈,像在裹一個大粽子。
小孩子可愛,柳煦就忍不住抿抿嘴一笑,又低頭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卻一點兒笑意都沒有,他看著那小孩,眼底毫無波瀾,但有什么東西在隱隱閃爍。
像是羨慕,但又不像。
柳煦說不上來,比起羨慕來,他更感覺那像是知道這一切都和自己無關(guān)的漠然旁觀。
柳煦有點心疼他。于是,他伸出手,用熱乎乎的蜂蜜柚子茶的杯壁碰了一下沈安行的臉。
蜂蜜柚子并不燙,但沈安行正出神的看著窗外,被這么一貼臉,他就嚇了一跳,渾身猛地一哆嗦,回過了頭去。
柳煦就晃了晃手里的蜂蜜柚子,朝他輕輕笑著:“給你啊。”
沈安行:“……”
沈安行伸手接過他手里的蜂蜜柚子茶和吸管,又低下頭,悶聲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
柳煦應(yīng)了一聲,把自己那份擱到桌子上又坐到了他對面去,隨口問道:“你幾點回家?”
“都行。”沈安行答,“反正晚上十一點前我能到家就行。”
“那么晚?”柳煦一皺眉,道,“你家里人每天都那么晚才回家嗎?”
沈安行點了點頭,低頭將吸管插入飲料杯里,沒急著喝,先抱在手里捂起了手。
一看就是不打算深說自己的事。
哪怕阮風(fēng)已經(jīng)把話說成了那樣,他也不打算對柳煦全盤托出,非要硬撐著,畫地為牢似的護著自己那點死鴨子嘴硬的體面。
柳煦無奈,但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沈安行這么一個內(nèi)心封閉又敏感的人,實屬正常。
想要和他交心讓他敞開心扉,逼著他說肯定是最不可取的,只能順其自然慢慢來。
柳煦把吸管插進杯子里,來來回回攪了幾圈,打量了兩眼沈安行。
對方低著頭,捂著手里的熱飲,一聲沒吭。他睫毛很長,皮膚也白得不像話。
柳煦看著他呆了片刻,然后,就一邊攪著杯里的飲品,一邊輕輕開口說:“我有個姐姐。”
他開口說話之后,沈安行才抬了抬頭,看向了他。
柳煦低頭心不在焉地看著杯子里被他攪得上下左右翻飛的柚子片,說:“她是去年那屆高三,今年八月的時候出國去上大學(xué)預(yù)科了。”
“她原來也是八中的,我們兩個一個學(xué)校。”
“我姐……怎么說呢,比較沒有女孩子氣兒,從小就比我還瘋。”
柳煦說到這兒時,就想起了小時候的事,忍不住輕笑了兩聲。
笑過之后,他便接著說:“所以,她為人比較奔放,在學(xué)校里也很受女生歡迎。當(dāng)然,有喜歡她的就有討厭她的……剛剛那端著手機錄像的兩個女生,你看到了吧?”
沈安行輕輕點了點頭。
“那兩個女生在班里很霸道,去年的時候孤立了一個班上的女生。那姑娘被欺負的沒邊了,有一次在廁所被堵了,就被剛剛那兩個姑娘揪著頭發(fā)扇耳光。”
“結(jié)果好死不死,我姐在里面上廁所。”
柳煦一說這事兒就想笑,他忍不住又笑了兩聲,說:“結(jié)果她倆就被我姐揍了,還被她一起拎去了政教處。那兩個女生被全校批評,課間跑操的時候還被拎上了主席臺,直接給處分了。”
沈安行明白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聲地嘟囔道:“大仇。”
“確實是大仇。”柳煦說,“所以那兩個女生不服,就鼓搗了剛剛那三個男生去堵她。那次我正好有事找她,碰見了,就一起打贏了。”筆趣閣
“我姐人狠啊,這事兒又鬧到政教處去了,就又被通報批評了,那兩個姑娘還被休學(xué)了幾個月。”
沈安行:“……”
沈安行又覺得無語又覺得柳煦他姐真是夠狠,眉角直抽。
柳煦接著說:“后來她們倆回來上學(xué),我姐就最后沖刺高考了,她們班主任也重點看著她倆,也沒鬧出什么事兒來。再后來,那屆高三就畢業(yè)了,我姐也出國去了。”
“……我就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不算什么大事。”
沈安行聽到他這句話,就隱隱猜出來了接下來的發(fā)展。
果不其然,柳煦接著說:“后來,我高二開學(xué)了。開學(xué)之后,就在放十一之前吧……我就被堵了。”
柳煦說到這兒,就不再往下說了。
他長出了一口氣,將吸管含入了口中,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接下來的話柳煦沒有說出口,也很難說出口,但是沈安行都知道。
剛剛在派出所也翻出過檔案來了,柳煦曾在三個多月前被那伙人堵到了學(xué)校后身去過。
他一個人面對三個準備將他胖揍一頓的人,而旁邊的那兩個姑娘當(dāng)時也一定和剛剛一樣,端著手機嘻嘻哈哈地錄像。
錄下他的丑態(tài)。
那些人不敢惹他姐姐,所以他姐姐不在了之后,他們就把難消的怨恨全部撒到了柳煦身上。
……有些人壞起來,真是沒有邊界又絲毫不講理。
沈安行垂了垂眸,又抬頭問:“這件事,你姐姐知道嗎?”
“不知道啊。”柳煦咬著吸管說,“我沒告訴她。”
“……??”
沈安行頓覺不可理喻,當(dāng)即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你沒告訴她!?”
“是啊。”柳煦一邊說著,一邊松開了嘴,無奈地笑了起來,說,“她在外面上語言學(xué)校做作品集準備考試啊,這么點小事干嘛要告訴她,她要是因為這事兒跑回來,不是平白浪費機票錢嗎?我又不是要被打死了。”
“……”
柳煦這想法太過無私,沈安行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他可是被姐姐的仇人堵住打了一頓,還因此轉(zhuǎn)了學(xué)。但就因為怕影響他姐姐考學(xué)的狀態(tài),這事兒竟然一點兒都沒跟她說過。
沈安行有些無法理解。
他看向柳煦,柳煦正嘴角噙著淺笑,輕輕攪著杯子里的飲料。
沈安行也同樣無法理解這一點。柳煦說起這些事時,似乎一點不覺得可恨。
從頭到尾,他都一直在輕輕的笑,看起來也毫不在意。
為什么。
怎么笑得出來的。
為什么笑得出來。
沈安行真的無法理解,一時沉默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后,他就又低下了頭,嘟囔著說:“……我不明白。”
柳煦抬頭看向他。
沈安行低著頭,輕輕皺著眉,看著手里的飲料。
他說:“你怎么笑得出來的。”
“你不是被堵著打了一頓嗎。”
“你怎么笑得出來。”
柳煦聞言,又輕輕笑了一下。
“誰知道呢。”柳煦說,“可能因為你今天幫我打架了吧。”
沈安行一怔:“……”
“在今天以前,我也是很不想提這件事的,畢竟被圍毆真的很恐怖。”柳煦說,“尤其旁邊還有人給你錄像,就更恐怖了。”
“而且,說起來很迷,我上次被打前,他們來擄走我的時候,其實我身邊是有兩個朋友的。但他們覺得嚇人,全都跑了,就我一個人被拉過去挨打。”
“雖然他們后來去叫了老師幫忙找我,但我還是被打的很嚴重,還住了四五天的院。”
“所以我就覺得,這事兒上沒人靠得住。沒人會幫我跟我一起去打架,事情只能靠我自己來解決,和揍我的那些人不一樣,我背后沒人,誰都不會幫我。”
“不瞞你說,我今天是打算過去被揍一頓把事情鬧大的。我豁出去了,那群人煩得很,今天還又來鬧我,那這么一看,只有把事情鬧大才能解決了……七中學(xué)生被八中的群毆了一頓,這事兒要傳出去,不得上升到學(xué)校階級了嗎?”
柳煦說到這兒,就停了一下。
他看向沈安行,頓了這么一下后,才又輕輕無奈一笑,說:“可誰知道你從半路殺出來了。”
沈安行:“……”
“我本來以為我是一個人的。可你一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身后也是有人的。”
“所以我很高興,就覺得這事兒好像也沒那么難搞了……我真的很高興,沈安行。”
“謝謝你來幫我。多虧了你,我才能在這兒笑著跟你說這些。”
“……”
沈安行從來就沒受過別人的謝,柳煦這么一說,他忽然就騰地紅了臉。
他連忙咳嗽了兩聲,低下了頭去,眼神往窗外飄去。
他不敢應(yīng)聲,但是眼下不應(yīng)聲好像又說不過去。
他只好磕磕巴巴地應(yīng)了句:“沒……沒事。”
柳煦笑了兩聲,又問:“那你呢?你怎么今天放學(xué)想起來要跟著我了?”
“……”
他這么一問,沈安行就沉默了下來。
他沉默了片刻后,才說:“他們中午說蛋糕店的時候,我醒了一會兒。”
“……蛋糕店?”
柳煦被他說得有點茫然,過了兩三秒后,才想了起來:“喔……你說賀高寒和寧喬他們倆中午說的圣彤那邊的那家叫“LUCKY”的蛋糕店?”
“……”
這個店似乎讓沈安行渾身不適。
柳煦很明顯的看到他臉色一黑,眉角直抽。
“……怎、怎么了嗎。”柳煦莫名有點害怕,小聲問道,“你……你跟那家店有仇?”
“……算是吧。”
沈安行簡單應(yīng)了一聲,又長長嘆了口氣出來,說:“有點過節(jié),這個不重要……呃,我中午的時候醒了那一下之后,就看到你表情不太對,放學(xué)的時候又看到門口有八中的,還一看就是來找架打的,就覺得不太對勁,在那附近守了一會兒而已。”
……結(jié)果就真的把柳煦守來了。
柳煦一時無言。
“總而言之,聽你這么說,這些人就是已經(jīng)三番五次好幾回了。”沈安行說,“下周開始我就早點起,跟你一起走吧。你家在哪?”
柳煦:“……?”
柳煦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后,他才說:“在……在風(fēng)象街那邊,月清公寓……不是,你要來接我上學(xué)??”
“……怕他們再來,我想守著你而已,再說也就是也就是多走兩段路而已。”沈安行又不太自然的眼神閃躲了起來,別著頭說,“反正也就一起上個學(xué)而已,你有問題?”
“……沒有。”柳煦有點想笑,忍不住說,“你發(fā)沒發(fā)現(xiàn),你害羞起來真的總在說“而已”,這一句話里三個。”
沈安行:“……閉嘴。”
柳煦強忍住了,使勁地抿著嘴,看起來非常努力。
沈安行抽了抽嘴角,滿臉不爽,死死的瞪著他,看起來像是很想給他一巴掌。
沈安行太兇,柳煦只好努力的抿嘴憋笑,可沈安行越是這么看他,他就越想笑。
兩人就這樣一個努力憋笑一個使勁瞪著地互相僵持了很久。
柳煦最后還是沒忍住,噗嗤一下破了功,就那樣在沈安行面前樂了起來。
沈安行滿臉羞惱,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別笑了!你有病啊誰會對你害羞啊!?!”
“不是不是……”柳煦樂得不行,說,“不是,這不能怪我啊!!你這也……你這也太可愛了——”
柳煦笑得不行,沈安行氣得想拿手里的飲料砸他,但又覺得很不合適,只能滿臉通紅又羞又惱地瞪著他,吼上幾句根本沒什么用的“別笑了”。
那是柳煦第一次看到沈安行跟他鬧,第一次看到他不是那個將自己關(guān)起來,內(nèi)心封閉又敏感的沈安行。
他后來總想不明白,為什么沈安行那樣一個內(nèi)心封閉的人,會主動要求去和他一起上學(xué)。
過了很久很久以后,柳煦才終于明白了為什么。
因為他無意間對沈安行說了一句,“你一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身后也是有人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對沈安行來說,柳煦說的這話,就等于他是被需要了。
所以他要去接柳煦,他要守著他。
因為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里,他很迫切地需要被認可,也更渴望被需要。
他想要被柳煦需要更多一點。
他一生都是多余的累贅,所以真的很希望被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