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回首(二)
奈何橋上,一片白霧。
黑無常范無救坐在橋頭上,望著橋上的一片白霧,瞇了瞇眼。
“沒見過這樣的。”
黑無常回過頭。
這是柳煦在十分鐘內(nèi)第三次這么向他抗議了。盡管他每次都拒絕,但柳煦依然脾氣很犟地要求他把自己放進(jìn)枉死地獄里。
這一次也是一樣。黑無常回過頭去之后,柳煦就指著橋上的白霧,道:“哪有不讓參與者進(jìn)地獄的,你這也算無常嗎!放我進(jìn)去!!別讓我說第四遍!!”M.
“我當(dāng)然是無常。”
黑無常一邊說著,一邊又朝他后面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看身后那個抱著招魂幡笑得像個傻逼似的白佬,說:“那個傻子也是。”
白無常臉上笑容一僵:“……我不是傻子!”
“你是。”
黑無常說完就轉(zhuǎn)回過頭,再一次看向橋上的白霧,道:“我也已經(jīng)說過了,這是給守夜人的地獄,活人不給進(jìn)。”
柳煦還是不服:“那不是還有個邵舫嗎!?”
“邵舫進(jìn)的不是這個。”黑無常說,“普通參與者有普通參與者的枉死地獄——我好好給你解釋解釋吧。枉死地獄有兩個,一個是給反省過自身,即將出地獄的參與者,一個是給償還了所有罪孽,即將出地獄的守夜人。”
“守夜人都是戴罪之身。只有被罪殺死,又同樣犯過罪的人,才有資格下地獄,也有資格審判罪人。以罪治罪,這就是這里的道理。”
“而枉死地獄,是讓所有參與者面對自己的罪惡,讓所有守夜人審判自己的罪惡。只有挺胸抬首面對自己的過去,才有資格獲得新生。”
黑無常這一好好解釋,就把柳煦給說愣了。
他是個聰明人,很快就又反應(yīng)了過來。隨后,他就立刻上前一步,朝背對著他的黑無常喊了一聲:“等等,這不對啊!他——”
“沒錯。”
黑無常知道他要說什么,就道:“沈安行沒有罪。”
“所以枉死地獄的作用在他身上不通用。”白無常也在他身后晃著招魂幡笑著說,“但是呢,他還沒有面對過過去——話是這么說呢,但你也知道的,他和別人不一樣,是一個很知道自己過去是什么樣的人。”
“所以我們用不著他面對自己的過去。”
白無常一邊說著,一邊微微睜開了笑得幾乎瞇成了一條縫的眼。
他說:“地獄可是很禍害人的,小朋友,我們最喜歡搞事情了。”
柳煦:“…………”
柳煦一下子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當(dāng)即臉色一白。
枉死地獄里,醫(yī)院急救手術(shù)室門前。
柳煦急得在急救手術(shù)室門前來來回回地踱步走。他怕得眼睛發(fā)紅,呼吸間的氣息都跟著一陣陣抖。
沈安行在一旁看著他,幾番欲言又止。
他想說很多話,但是看柳煦這個樣子,他指定是看不到自己。所以就算開口說話,也肯定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沈安行就只能眼睜睜地在旁邊看著。
他輕輕嘆了一聲。
他終于明白白無常所說的“挺住啊,人家當(dāng)年就是這么挺過來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說的不是出了地獄的謝未弦,而是枉死地獄里他要看的、七年前他死后的柳煦。
白無常要讓他看看柳煦是怎么挺過來的。
沈安行轉(zhuǎn)過了頭,看向醫(yī)院走廊里掛著的電子鐘。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來小時。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傳了過來,似乎是在朝著這邊來的。
柳煦腳步一頓,抬頭看向來人。
沈安行也抬頭看了過去。
來的人是柳婉,以及柳煦的父母。
沈安行見過他父母。高考以后他們正式在一起了,柳煦就領(lǐng)著他見過了父母。
他父母都是很開明的人,也都很喜歡他。
柳婉第一個朝著柳煦跑了過來,她這一路應(yīng)該也是拼死拼活狂奔過來的,停下來時還氣喘吁吁。
她跑過來,先是揪了揪柳煦的衣服,皺著眉自言自語了句“怎么這么多血”以后,就看了眼手術(shù)室,問:“情況怎么樣?”
沈安行記得柳煦是在上救護(hù)車簽手續(xù)時給他家里打的電話。他當(dāng)時急得要命,話都說不清楚,只說了沈安行出了車禍,手術(shù)費(fèi)要先交十萬。他說他沒有那么多錢,急得直哭。
話都說不明白,他家里人自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不知道……”柳煦說,“推進(jìn)去半個小時了,還沒消息……”
“半個小時肯定出不來。”柳父說,“車禍做手術(shù),肯定得花幾個小時。傷得怎么樣,嚴(yán)不嚴(yán)重?”
傷得很嚴(yán)重。
都不用柳煦說,沈安行自己就知道。
他當(dāng)時人都被撞飛了,怎么可能不嚴(yán)重。
但柳煦卻不想承認(rèn)。即使事實都擺在他眼前了,他也不想承認(rèn),試圖想委婉地把它往好的方向掰正,道:“還行吧……不算太嚴(yán)重,也不算很輕……”
柳煦他爸見過的人太多,一眼就看明白了:“那看來很嚴(yán)重了。”
柳煦:“……”
“行了,別說那么多了。”
柳煦他媽有點(diǎn)看不過眼自家老爺們這張破嘴,便從包里掏出張卡來,一把按到他胸口上,說:“你滾去交費(fèi)去,我們就先在這兒等著。”
柳煦他爸撇了撇嘴:“哦。”
然后他就捏著張卡,轉(zhuǎn)頭去交費(fèi)了。
柳煦他媽坐到一旁的藍(lán)色座椅上,又拍了拍自己旁邊,對兩人說:“好了,坐過來慢慢等,站在那兒也沒辦法。”
柳婉聽了,就轉(zhuǎn)過頭擔(dān)憂地看向柳煦,“呃”了一會兒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沾滿鮮血的衣角,試探著問:“去坐?”
“……不了。”
柳煦低下頭,轉(zhuǎn)頭看向別處,聲音因為哽咽而變得沙啞了不少。
他說:“我實在坐不住。”
沈安行:“……”
柳婉見他這樣,也不好再多說了。可她又看不下去他這樣,就干巴巴地笑了兩聲,說:“別這樣啊,那小子不會有事的,他命硬得很,肯定沒事的……”
柳煦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柳婉的安慰絲毫沒起到效果。
她抽了抽嘴角,又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點(diǎn)什么,但又意識到說這些都沒有什么效果,只好又欲言又止。
到最后,她只能嘆了一聲,伸手拍了拍柳煦的肩膀,什么都沒說。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而過。
柳煦他爸很快就回來了,夫妻倆坐在走廊的藍(lán)色座椅上,一會兒低低頭,一會兒抬頭看看手術(shù)室,一會兒轉(zhuǎn)頭看看醫(yī)院走廊里掛著的電子鐘,一臉擔(dān)憂。
柳婉坐在他倆對面,盤著一條腿望著手術(shù)室,同樣一會兒低低頭,一會兒轉(zhuǎn)頭看看時間,一會兒又低頭拿著手機(jī)點(diǎn)點(diǎn),不知是查了什么東西,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差。
柳煦在手術(shù)室跟前來回走著,他是最緊張不安又害怕的那一個,一直都低著頭緊抿著嘴搓著手。
后來過了一個半小時,他走到藍(lán)色座椅旁邊蹲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頭埋在臂彎里,就這樣縮成了一團(tuán)。
他一直都沒坐下來過。
沈安行站在他旁邊,看著他蹲在地上輕輕發(fā)抖,吸著氣哽咽著,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蹲了下來,平視著看了柳煦一會兒后,伸出了一只已經(jīng)成了冰的手,想要去碰碰他。
可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過去,所有的一切也都不是真實,所以他伸出去的手理所當(dāng)然地穿過了柳煦。
他碰不到他,他什么都碰不到。
這也難怪,因為此時的他正躺在手術(shù)室里生死一線,靠著呼吸器來維持著瀕死的命。
沈安行抿了抿嘴,低下頭。
他想了想,又挪到了柳煦旁邊去,跟他一起蹲坐在地上,在彌漫著藥物的冰冷味道的醫(yī)院里,等著自己的死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安行聽到柳煦在他身邊輕輕哽咽著。
沈安行聽得心里難受。他抬起頭,看到柳煦雙手很用力地攥成拳,在一陣陣抖。
沈安行有些于心不忍,盡管知道碰不到,他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已凍成了冰的一只手去,虛握住了柳煦那只顫抖不停的手。
時間又過去了很久。
終于,在將近下午四點(diǎn)左右時,手術(shù)室的門咔噠一聲,開了。有一堆人推著手術(shù)用具和藥物走了出來,離開了手術(shù)室。
一直安安靜靜蹲坐在地上的柳煦一個激靈,連忙站了起來。
他眼睛紅得充血,臉上也全是淚痕。
但他沒管那么多,連忙往前幾步,走到了一個走向他們的醫(yī)生跟前。
其他三個人也連忙站了起來,圍了上去。
柳煦忙問:“怎么樣!?”
醫(yī)生是領(lǐng)著一個護(hù)士留下來的,他臉上戴著口罩,身上還穿著綠色的手術(shù)服,衣服上沾了不少鮮血。
他看了一圈幾個人,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取下口罩,垂下眸去嘆了口氣,說:“抱歉,我們盡力了,真的救不回來了。”
柳煦:“……”
柳煦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柳婉怕他被這消息震得當(dāng)場厥過去,連忙扶了他一下,又不甘心地問:“就沒有辦法了嗎?”
醫(yī)生搖了搖頭:“都試過了。要是還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出來說這些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側(cè)了側(cè)身,又說:“總之,趁還有意識,就趕緊進(jìn)去道別吧。估計再過不久,就要……”
醫(yī)生說到這兒,就不吭聲了。
他只說了半句,沒把剩下的半句說出來。
但剩下的話就算不明說,大家也都知道。
——估計再過不久,就要死了。
這個消息太過于沖擊,也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
柳煦頓在原地僵了幾秒,然后往后踉蹌了一下。
柳婉扶著他,見他這樣,剛想說點(diǎn)什么,可連個字兒都沒來得及說出口,柳煦就一下子又往前邁出了一步,推開旁人,沖進(jìn)了手術(shù)室。
他跑出去的時候一個趔趄,險些跌在地上,就那么一路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了手術(shù)室里。
沈安行趕緊跟了上去。
手術(shù)室中央立起了四面藍(lán)色屏風(fēng),還有一盞白燈在其中冷冰冰地照耀著。有儀器的滴滴答答聲在很規(guī)律地響,像是在倒計時。
柳煦跑了過去,看到沈安行依然渾身是血地躺在手術(shù)用的臺上。
他臉上仍舊還都是血,一只眼睛似乎已經(jīng)睜不太開了,身上的衣服都已經(jīng)被剪掉了,正鮮血淋漓地耷拉在兩邊,露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肉模糊,心口上貼了一些鐵片,那些鐵片連著許多細(xì)線,一直連到一旁正滴滴嘟嘟響的儀器上。
因為手術(shù),沈安行身上也開了很大的一個洞,就只用了一塊厚厚的白布罩住,算是給他留了個體面。
他戴著呼吸器,微張著嘴,睜著雙眼,眼皮在不停地抖。
呼吸器一亮一亮,沈安行在很努力地盯著照著他的那個白燈。
沈安行站在第三者的角度,這才知道原來當(dāng)時是這個樣子。
他居然是這個樣子。
他在一邊看著,都禁不住抬手擋了擋臉,覺得這一幕實在太過血腥,連自己都不忍心看。
柳煦一下子僵在了原地,被眼前的情形震得動彈不得。
片刻后,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沈安行,跑了過去。
可眼前這一幕太令他難以冷靜,他又踉蹌了一下,幾乎是摔到了手術(shù)臺前。
“沈安行!!”
柳煦一邊喊著一邊伸出手,他似乎是想摸摸沈安行,可沈安行身上全都是傷,他又不知該去摸哪兒才好,一雙手就只好在半空中慌張無措地顫著。
沈安行那時候聽不太清周圍——他記得那時候。在臨死前,他連呼吸都是痛的。
他記得那時候眼皮很重,但他知道閉上眼就會死,就一直盯著頭頂上的白燈,很努力地想清醒一點(diǎn)。
所以直到柳煦喊著他跑到他身邊來,沈安行才意識到有人來了。
沈安行傷得太重,動一動都疼得不行。
他只能輕輕歪一歪腦袋,努力地將目光投向聲音的方向。
他的呼吸聲被血染得沙啞,聲音更是啞得嚇人。
他很小聲很小聲,氣若游絲地喚了一聲:“楊花……?”
柳煦連忙回應(yīng):“是我!!”
得了回應(yīng)后,沈安行那一雙眼里亮起了些回光返照似的光。
他嘴角痙攣似的抽搐了起來,拼死努力了片刻后,才終于揚(yáng)起了一個顫抖得不像樣的笑。然后,他又努力揚(yáng)起已經(jīng)毫無知覺滿是鮮血的手,想去摸摸柳煦。
柳煦見他一只手顫著揚(yáng)起來,慌忙抓住了。
“你來了啊……”沈安行啞聲問他,“那……是結(jié)束了……?”
柳煦知道他說的是手術(shù)的事,連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點(diǎn)過頭之后,他又怕沈安行看不到,只好又補(bǔ)充道:“結(jié)束了,都結(jié)束了!你沒事了……沒事了,你放心……我馬上去給你辦出院,你別怕,你別怕……”
他越說越說不下去,越說越底氣不足,到了最后,話就成了一片哽咽。
“……你別怕……”
沈安行朝他啞聲笑了。
“我不怕。”他說,“你在這兒呢……我不怕。”
柳煦:“……”
柳煦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緊緊握著沈安行的手,把自己的臉埋進(jìn)他鮮血淋漓的手掌之中,漸漸泣不成聲。
“……楊花。”
沈安行費(fèi)力地呼吸著,對他說:“別哭……我不疼。”
“我都習(xí)慣了……一點(diǎn)兒都不疼。”
他越是這么說,柳煦就哭得越是厲害。他把臉埋在沈安行的手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楊花。”
沈安行問他:“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柳煦在他手心里死命搖頭。
沈安行又忍不住啞聲苦笑了一聲。
“……我不怕死的。”沈安行說,“沒事的……”
“我怕。”
柳煦緊緊握著他的手,哽咽著顫聲說:“我怕……”
“……別怕。”
沈安行說:“別怕……我死了也不會……不會走的。”
“我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你給我唱小星星……那我死了以后,就變成星星……”
“我每天晚上……都來看你。”
“你怕鬼啊……但你……你別怕我。”
沈安行對他說:“我不會嚇到你的……我不嚇你,我就是……來看看你。”
柳煦聽得泣不成聲,在他手心里接著死命搖頭。
“我不要……”
柳煦說:“我不要,不行!!我——”
“楊花。”
沈安行打斷了他,又對他說:“你能……親我一下嗎。”
柳煦:“……”
“呼吸器……摘下來。”
沈安行費(fèi)力地呼吸著,對他說:“再親親我……好嗎?”
“不行……不行,呼吸器摘下來,你不就——”
“……我已經(jīng)要死了。”
“……”
“有沒有呼吸機(jī)……都是要死的。那不如……你來摘下來吧。”沈安行說,“你來摘下來……親親我。”
柳煦緊緊握著他的手,嘴唇都一陣陣發(fā)抖。
“……我不要你死。”柳煦說,“我……”
“楊花。”沈安行說,“我求求你。”
柳煦:“……”
柳煦雙手發(fā)抖。
過了片刻之后,他吸了口氣,最終還是站起了身來,往前湊了幾分,伸出手去,摘下了沈安行的呼吸器。
他俯下身,吻了下去。
這是一個刻骨銘心又令人痛苦萬分的吻。這一吻里,他們彼此都渾身是血。
沈安行曾說會在柳煦生日那天吻他,為此他謀劃了很多,因為那是他們彼此的初吻。
他想過晚上去河沿邊,或者在柳煦對著蛋糕許愿周圍一片黑燈瞎火的時候,他悄悄摸過去親他。又或者在逛商場的時候拿一把扇子,出其不意地扇子一開過去吻他給個驚喜,再或者偷偷去買煙花,晚上放煙花給他看時,偷偷親他。
他想過那么多,卻獨(dú)獨(dú)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柳煦捧著他的臉,親得渾身發(fā)抖,沈安行感受到了。
最后,柳煦松開了他,然后額頭抵著他的臉,又一次泣不成聲。
沈安行眼皮越來越沉重,他知道,這一閉眼,自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伸出手,想最后抓住柳煦離開人世。但他受傷太嚴(yán)重,眼前一片模糊,毫無空間感,伸出去的手抓了一片空。
“……楊花。”
他睜著眼,眼皮發(fā)抖地看著刺眼的白色手術(shù)燈,終究還是心有不甘。
隨后,他艱難地動了動喉結(jié),攢了片刻力氣后,才終于發(fā)出了沙啞的聲音——
“……我永遠(yuǎn)愛你。”
此話一落,他就緩緩閉上了眼,抓了一片空的那只手也就此垂落。
旁邊一直在滴滴嘟嘟響的儀器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拉長的警報聲,如同喪鐘一般。
上面是一條筆直向前的直線。
柳煦揚(yáng)起頭,看到沈安行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沈安行。”
他怔愣地叫了一聲,然后慢慢爬了起來,像是怕驚擾到他一般,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顫聲又喚了一聲:“沈安行?”
沈安行依然一動不動。
柳煦表情怔愣,只有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眶里掉出來。
柳煦低下頭,緊咬住嘴唇。
他在很用力的把什么東西往心底里壓,在努力地讓自己平靜。
他伸出手,慢慢地抹掉了沈安行臉上的血。
最后的最后,柳煦捧住他的臉,將額頭抵著他的額頭,顫聲對他說:“別再……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