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無聲鎮(zhèn)(十五)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嚇到失語。
冰墻還在向外悠悠冒著寒氣,而撞了上去的眼鏡男也感覺到半邊臉都冰冰涼涼的全麻了。
壓著洛辭的幾個人還死死壓著她,目光卻都驚疑不定地全都飄到了沈安行身上。
沈安行沒搭理這些,他直直看向柳煦。
柳煦手拿著黃符,抬頭和他對上了眼。
沈安行看到對方的眼里滿是堅定。
他知道柳煦要干什么,就朝他點了點頭。
“……等等。”一個參與者似有所感,連忙道,“你要干什——”
他這話剛說了一半,柳煦就雙手捏住了黃符,當(dāng)場把它撕成了兩半。
“……!?!?!!”筆趣閣
眾人都被他這干脆利落的一撕弄得怔在了原地。
就在他撕破黃符的一瞬間,洛辭就忽然在眾人身下咯咯地笑了起來。
洛辭被他們壓在下面,笑聲有些發(fā)悶,悶得眾人心里跟著一陣陣發(fā)毛。
有一人突然心里有點沒底,趕忙對旁人喊:“都壓好了!別松——!?!”
這話剛說到一半,被他們壓在身下的洛辭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力量似的,竟然硬生生地扛著他們這幾人加在一起足足有半噸的重量,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五六個人愣是壓不住她,全被她推得四散而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站起來之后,洛辭就拿起了塞在兜里的鈴鐺,轉(zhuǎn)過頭,朝著溫尋晃了兩下鈴鐺。
鈴鐺聲輕響,女鬼溫尋微微抬起頭,看向她的方向。
隨后,她便朝著洛辭的方向飄了過去。而洛辭則晃著手里金色的鈴鐺,領(lǐng)著她,朝著筒子樓里走了過去。
眼鏡男眼睛早已嚇得瞪到溜圓。等到洛辭帶著溫尋離開,他才回過了神來。
反應(yīng)過來之后,他就氣急敗壞驚慌失措地朝著柳煦沖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lǐng),大聲罵道:“你干什么啊你!?!你他媽傻逼嗎,把它撕了的話我們不就完了嗎!?!”
沈安行見此,嚇得連忙沖了過去,想把拽著柳煦的那個參與者給扯開。
但他剛邁出半步去,就聽到柳煦的聲音很冷靜地從那邊傳了過來。
柳煦冷聲道:“你為什么認(rèn)定撕了就完了?”
沈安行聞言一怔,愣在了原地。
“你這不是廢話嗎!?!”眼鏡男大喊,“你是傻逼嗎,當(dāng)然是讓她趕緊去投胎往生才對啊!!這里的人早就受到制裁沒有嘴了,她早就報仇了!!干什么還要把它撕了讓她去殺人,那不是罪上加罪嗎!?!這里是終結(jié)罪惡的地方,不是讓你錯上加錯的地方!!”
“什么叫罪上加罪。”柳煦冷然道,“死了都不能安息所以要回來報仇,自己被割了耳朵所以要捅爛他們的嘴,親媽被人推下樓死了所以回來索命,不過是以牙還牙而已,這有什么罪?”
眼鏡男被說得一哽:“……”
“冤枉她的人比誰都知道她冤枉。”柳煦接著道,“所以這個鎮(zhèn)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有多怨有多恨。除了我們和她們,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殺人犯。”
“你憑什么讓她記著這些去往生,她怎么往生。”
“你有什么資格讓這里的一切都恢復(fù)原狀,你有什么資格讓她放過這些殺人犯。”
“憑什么朝她吹口哨說她騷的男人在這以后還能接著朝著路上走的姑娘吹著口哨,憑什么潑她臟水罵她狐貍精的女人在這以后還能接著嗑著瓜子說誰家的姑娘穿的少一看就是浪?”
“憑什么她一定要死,這些人就該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在這個鎮(zhèn)子里繼續(xù)制造下一個溫尋?”
“難不成你要告訴我,這就是閻王爺把你拉進(jìn)這里來要告訴你的道理?”
“惡才有理,良就該一聲不吭地全接受這些然后安安靜靜地乖乖去死嗎?”
“憑什么。”
柳煦目光冷靜地看著揪著自己衣領(lǐng)的人,問他:“你告訴我,憑什么。”
沈安行從沒見過柳煦這樣。
他站在一旁,愣住了。
不知為何,他竟從柳煦那滿眼的冷靜里看出了許多的悲涼。而在那些悲涼之中,又帶著許多難以言說的凄然。
揪著他衣領(lǐng)的眼鏡男被反問得啞口無言,眼角直抽,只感覺臉上非常掛不住。
他覺得實在有點太掉面子,可又不愿承認(rèn),支支吾吾了半天后,便硬著脾氣沒理找理地朝柳煦大喊起來:“你他媽有病吧!!說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樣,你懂個屁啊在這里說得這么起勁!?怎么,你也被人罵過婊子不成!?!”
“那倒沒有。”柳煦很冷靜地回答他,“不過我有過類似的體驗。”
眼鏡男:“……”
“所以我很能理解。”
柳煦說到此處,就又垂了垂眸,道:“真的講不清的,長一身嘴都講不清。”
此情此景與這些辯駁的話都成了打開記憶盒子的鑰匙,許多他不愿想起的都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涌上了心頭來。
他想起葬禮上人們的竊竊私語,又想起警局里左白玉帶著一群人大哭著指著他叫罵。
他是“喜歡男生的變態(tài)”,是“霸占著他遺物不給父母的混賬”,是“帶他誤入歧途的人渣”,是“以后肯定會犯罪的沒教養(yǎng)的爛人”。
他又想起手拿著酒瓶滿身酒氣的男人走在葬禮上,笑嘻嘻地指著他,像是在講一個笑話一般,對旁人大笑著說,看啊,那個就是。
然后一群人哄堂大笑。
在葬禮上。
在他最愛的人的葬禮上。
柳煦越想越覺得難過,就抬了抬頭,看向了沈安行。
沈安行站在不遠(yuǎn)處,一直都在看著柳煦。柳煦這一抬眼,兩人便四目相對。
一看到柳煦的目光,沈安行的眼角就狠狠抽了一下。
他連忙走過去,把眼鏡男推開了。
“行了。”沈安行說,“撕都撕了,差不多也快出關(guān)了,別在這兒吵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柳煦攬到了懷里。
眼鏡男脾氣硬不服軟,他本還想再說點什么,可一看是剛剛甩了一道冰墻出來的沈安行,又沒敢再說話了,只蔫蔫地抽著眉角應(yīng)了兩聲,不太服氣地答應(yīng)了。
沈安行又低頭看了眼柳煦。
柳煦一句話都沒有說,只在他懷里低著頭,一只手抓著他的衣角,抓得十分用力。
沈安行垂了垂眸,伸手拍了兩下他后背,也沒說什么。
沈安行雖然剛剛伸手就是一道冰墻,但他看起來并沒有敵意。
參與者們紛紛放下了心來。
就在此時,有個人一抬頭,忽然又發(fā)現(xiàn)了一絲端倪。他連忙拉了下身旁的人,指著筒子樓的屋頂說:“哎,屋頂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往下流?”
“?”
眾人聞言,都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柳煦也從沈安行懷里抬起了頭,看了過去。
這一看過去,眾人就看到筒子樓屋頂上竟然有大片大片的鮮血流了出來,正慢慢地往下流淌。
眾人嚇了一跳:“血!?”
“那是血嗎!?”
眾人驚呼不斷,就在這連片的驚呼聲里,從屋頂上流淌而下的鮮血也慢慢淌成了血河,很快就將整個筒子樓染成了血紅色。
血也慢慢流到了地上,將筒子樓的前院染成了一小片血河。
隨后,一個人突然滿眼驚恐地出現(xiàn)了窗邊,身子一歪,就從窗邊掉了下來。
——明明身后沒有任何人,但她就像被誰推了下來一般。
她的圍巾在空中被吹散,露出了嘴巴上丑陋又巨大的豁口。
她嘴上的豁口太大,讓她看起來像是想要大叫。
可她早就沒了嘴,根本叫不出聲來。
她就那樣掉到了地上,隨著砰地一聲,墜在了血河之中。
柳煦被此情此景嚇得雙肩一抖。
這是溫尋的母親的死法——在那晚的混亂之中,她被人從三樓推了下來,墜落身亡。
溫尋選擇了用這種方式向他們索命。
所以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這筒子樓里的所有人,都從二樓的窗戶邊接二連三地墜落了下來。
每一個人都滿臉驚恐,嘴巴上有著巨大又丑陋的豁口。
他們每個人都沒有咽喉,也發(fā)不出聲音。所以這場盛大的復(fù)仇里,沒有慘叫也沒有悲鳴,甚至沒有人來回跑動的聲音,這座小鎮(zhèn)和以往一樣無聲無息。
溫尋的復(fù)仇,就在這片死寂的無聲之中完成了。
而后,筒子樓里就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是個姑娘。姑娘穿著翩翩白裙,長發(fā)及腰,赤著雙腳,雙手握在身前,一步一步慢慢向他們走來。
風(fēng)輕輕吹起她的裙角,也將前院里的垂柳吹得輕輕地嘩啦啦響起來。
柳煦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照片里的溫尋,也正是剛剛和洛辭一同進(jìn)了筒子樓里的女鬼。
眾人見到她,登時眼前一亮,面露喜色。
大家心里都明白,這是引路人。
沈安行也松了口氣。
他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柳煦,發(fā)現(xiàn)對方卻仍舊面色陰沉。
他知道,是為了過橋的事。
“沒關(guān)系的。”沈安行低了低身,對他說,“我習(xí)慣了,出去就好了。”
“……嗯。”
柳煦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臉色卻絲毫沒有轉(zhuǎn)晴的樣子。
沈安行看得也跟著難過起來。
他又想起柳煦剛剛的樣子,也想起了他說的話。
——“所以我很能理解”。
——“真的講不清的,長一身嘴都講不清”。
講什么講不清?
在沈安行的記憶里,柳煦從來沒有被誰冤枉過,更沒有“真的講不清”這樣的經(jīng)歷。
他也沒有和沈安行說過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事。
在柳煦和沈安行在一起的時間里,柳煦真的跟他講過了有關(guān)于自己的所有事,壓根就沒瞞過他任何事情。
所以,那一定是沈安行死后發(fā)生的。
而這樣的事,就很有可能……還是關(guān)于他的葬禮。
沈安行了解,他的葬禮沈迅肯定不會缺席,而以沈迅那個爛人的尿性來看……
……
沈安行眼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