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蘇泊臻吸了幾口氧氣,緩緩轉(zhuǎn)醒,看見前面圍著好幾個人。
司轍換了個姿勢把她托著:“你們都退后點,讓她透氣?!倍笥挚聪蛩?,說,“先別說話,把這瓶氧氣吸完?!?br />
蘇泊臻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沒有發(fā)表意見。
“幸好你發(fā)現(xiàn)得快。不過這都過來好幾天了,怎么現(xiàn)在才發(fā)作?”周揚摸摸頭,“是今天在海面上吹風(fēng)了?”
陳耿見沒什么事,拉著周揚下樓了:“周揚哥,我們先下去吧,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反而添亂?!?br />
房間里剩下司轍和蘇泊臻兩人,見氧氣瓶過半,蘇泊臻微微張嘴:“我剛怎么了?”
她只記得自己回來想換身衣服,突然感覺胸悶氣短,再然后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你高反了?!毕氲竭@里司轍還心有余悸,要不是今晚剛好找周揚有事,興許他都不會到客棧來。
蘇泊臻問:“是不是和今天落水有關(guān)?”
“有可能,在水里泡受了風(fēng)寒,感冒了?!彼巨H伸手捂著她的額頭,用手背探了探溫度,再摸摸自己的,“幸好沒發(fā)燒?!?br />
怎么不是發(fā)燒呢,蘇泊臻覺得額頭被他摸到的位置隱隱地燒起來。她說:“落水都是你害的?!?br />
“我是向?qū)В視撠?。?br />
兩人靠得太近,她的柔軟近在咫尺,司轍別開臉。
蘇泊臻低頭,嗤一聲:“你剛剛是不是怕我死了,后悔今天下午把我拉下水了?”
“那我會后悔死?!彼巨H說。
“放心,我命硬死不了。”蘇泊臻仰頭在他耳邊嘆。
一瓶氧氣吸完了,司轍問:“還要嗎?”
蘇泊臻說:“我想吃東西,要熱的?!?br />
司轍起身說:“我下去拿?!?br />
“司轍?!碧K泊臻提醒他,“你鞋帶松了?!?br />
司轍下樓后遇到周揚,讓他給蘇泊臻準備點吃的。周揚忽而瞥見司轍脖子上三條抓痕:“你這是怎么了?”
“興許是貓撓的吧?!彼巨H把手覆在脖間。
“喂,你不會是對她……”周揚用嘴努了努樓上,“認真的?”
司轍輕飄飄說:“都是過路人,哪兒能?!?br />
“最好是別,你看我們這漂泊的,哪兒有女人肯跟著咱們,要讓人在這兒定居,那也是為難人家,你說是不是?再說了,你看她那個樣兒,能是個留得住的嗎?”
過了一會,陳耿敲門,送來一份粘稠的粥和小食。
“怎么是你?”
“轍哥他先走了?!标惞⒔又f,“還有,他說你高反就先不要去玩了,明后天先休息一陣?!?br />
“那你呢?”
“我反正時間多,無所謂?!标惞⑿Φ脿N爛,“再說了,我也沒閑著,轍哥說可以教我拍照?!?br />
*
司轍有沒有教陳耿拍照,蘇泊臻不知道,反正接下來兩天,歡樂游云南的群里一直很安靜。
蘇泊臻在客棧待著,睡到骨頭疼,索性走出去古城溜達。
暮色四合,沿街商鋪都沐浴在余暉下,金燦燦的一片里,蘇泊臻瞇著眼,看見一家賣銀飾的店。
走進店里,蘇泊臻被一套靛藍色蠟染服飾給吸引住了。
老板走過來:“買銀器嗎?”
蘇泊臻轉(zhuǎn)而問:“這衣服,賣不賣?”
“你眼光真好,這衣服是我們鎮(zhèn)店之寶?!崩习迨堑氐赖拇鲎迦耍┑囊彩敲褡宸?。
“我就要這件?!?br />
“包起來?”
“穿上吧?!碧K泊臻轉(zhuǎn)念說,“我想穿上去街上走走?!?br />
*
卓瑪剛把今天最后一名客人拉到群里,抬眼就看見一名穿著傣族服飾的女孩子從面前施施然走過。
前幾天有客人高反的事,卓瑪?shù)怯浽趦缘?,蘇泊臻朝她走過來的時候,卓瑪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是你,你好點了嗎?”她朝蘇泊臻打招呼。
蘇泊臻說:“有打火機嗎,過來借個火?!?br />
“你等等?!弊楷斶M去里面拿,出來的時候,蘇泊臻安靜坐在大院里面,手里拿著一包煙。
卓瑪有點猶豫:“你剛病好,還是別抽了吧?”
“嗯,”蘇泊臻接過打火機,揣在兜里,“那我晚點再用。”
卓瑪探頭問:“你怎么穿這身衣服了?”
“不好看?”
“好看得緊!”卓瑪笑,露出兩個虎牙,怪可愛的。
“不能白拿你的東西?!碧K泊臻把脖子上配套的銀鏈子取下來,不由分說給卓瑪戴上,“這個給你?!?br />
“不行不行,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卓瑪急忙推辭。
“你戴著吧,給我也戴不了,墜得我脖子疼。”
蘇鉑臻瞇眼看天:“卓瑪,你幾歲了?”
“十六?!?br />
“一直都在這兒嗎?”
“平時沒事都在這兒的?!弊楷斢悬c羞赧,“這個年紀有的人都結(jié)婚生娃了,我不想那么早,就過來打工,我阿媽也不反對?!?br />
蘇泊臻環(huán)視四周:“車隊里其他人呢?”
“他們每天都出去跑,白天就我在這兒?!?br />
“生意怎么樣?。俊?br />
“旺季的時候人多得不得了,不預(yù)約都排不上號?!?br />
“你們老板呢?”
“轍哥啊,他不定的,有時在這兒,也會去別的地方,去年就去了新疆和尼泊爾,偶爾也回北京?!?br />
“他多大了?”
卓瑪拿手指算了算:“二十九,過完年也該三十了?!?br />
蘇泊臻尋思著司轍也就比她大兩歲,平時做事作風(fēng)老氣橫秋的,就在她面前裝老成,什么德性。
“他有女人嗎?”
卓瑪咬下唇:“現(xiàn)在沒有?!?br />
二十九歲,再怎么沒碰過女人也不可能。蘇泊臻笑了:“不固定?聽說他喜歡睡女客人?”
“誰說的?”卓瑪漲紅臉,叉腰,“轍哥不是那種人!”
蘇泊臻笑謔:“那是其他女人睡他咯?!?br />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弊楷敇O力辯解,臉都紅了,“其實一共也就有兩個?!?br />
“哦?”
蘇泊臻來了興致,索性坐在臺階上和卓瑪聊天。
“只是碰巧兩個人,又剛好是女客人。都是她們先追的轍哥,還都為了他留在這里?!?br />
“后來怎么沒成?”
“有一個性格不好掰了,還有一個是父母不同意,死活給拉回去了,后來又回過頭哭求轍哥跟著她去上海,還來過這兒好多次,都被轍哥給拒絕了。”
“他沒去?!?br />
“是啊,去了也就不會留在這里了。沒人能讓他離開這里的。”
“為什么?”
“這里這么好,很多人來了就不想走了,而且在這里有他的車隊,轍哥說車手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來著?!?br />
“出生入死?”
“他原話是這么說的,我也是照搬?!?br />
談話間,天徹底黑了下來。卓瑪說:“你回客棧嗎,我要關(guān)店了?!?br />
“行啊,一起走吧?!?br />
一輛黑色越野停在門口,司轍就坐在車上。
司轍的眼風(fēng)不經(jīng)意看向蘇泊臻,她剛剛帶著頭飾,低頭坐在門口臺階和卓瑪聊天的樣子,像個乖巧的小姑娘。
他把頭探出窗外:“你們怎么在這里?”
卓瑪說:“恰好碰見了,你要去店里嗎?”
“不去了?!彼巨H看向蘇泊臻,“你今天怎么樣了?”
“還行。”她說。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蘇泊臻也不客氣,只是望向卓瑪。卓瑪朝她揮手:“我就不用了,我家離得近,一會兒就到了?!?br />
蘇泊臻哦了聲,徑直上車。
司轍一邊開車一邊打量她:“今天怎么穿成這樣了?”
蘇泊臻對上他的眼:“好看嗎?”
“也不是不好,就是不適合你?!彼巨H說,“你沒這么低眉順耳過?!?br />
“這玩意兒太重,戴得我頭疼。”蘇泊臻笑了,把發(fā)飾給摘下來,黑發(fā)隨之飄散在風(fēng)中。
她看著前方景致:“這不是去客棧的路吧?!?br />
司轍把著方向盤說:“這兩天在客棧悶壞了吧?帶你去個地方。”
他倒挺懂她,蘇泊臻把頭靠在座椅:“遠不遠?”
“到了你就知道?!?br />
車子一路往公路開,而后轉(zhuǎn)鄉(xiāng)間小路,漸漸的遠離喧囂,四周都是民舍田居,周圍全是山間小道。在山野里三拐四拐,而后停下。
“到了?!彼巨H熄火,下車,領(lǐng)著蘇泊臻來到一處山谷里。
他說:“還記得我們第一天去的海東公路嗎,那附近的花海不叫花海,這里才是?!?br />
黑夜里,漫山遍野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對面是高低起伏的崇山峻嶺,偶有一兩點燈火闌珊。
蘇泊臻走近了:“那兒有煙火氣,這里沒有,更像是一個無人知曉的山谷?!?br />
她都不忍呼吸,怕破壞了這份靜謐的美,美得太不真實,像個容易破碎的夢境。
司轍說:“躺下來看,更美?!?br />
草地稍微有點扎,蘇泊臻不在乎,一下就躺倒下去。天空中的星子忽而一下就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司轍在她旁邊躺下,并排睡在一塊兒:“這里污染少,你會覺得天離得很近,星星也很亮。
夜晚遙望星空,看到的都是過去的事。
蘇泊臻說:“我聽科學(xué)家說,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星星有些已經(jīng)消失了好幾億光年了,而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只是它們消失之前的樣子。所以,其實現(xiàn)在看到的星星,也許已經(jīng)是不存在的了?!?br />
“是的。有些星星雖然本體早已不在,但是它的發(fā)出光還在宇宙中傳播。對于星星來說,幾十億年都太短,可對人類來說,幾十年已經(jīng)很長。有的時候,當我們離開世界,它還存在?!?br />
有山風(fēng)徐徐吹過,蘇泊臻閉著眼,輕而慢的呼吸著,感受鼻尖的青草氣。
“對星星有研究?你的工作不是開車隊吧,”她問司轍,“獵星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捕獵星星的人。”
漫天星子都灑在他的眼里,璀璨如同星河。
“追著隕石跑?那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香格里拉?!?br />
司轍看著她說:“見到你的那天,我剛從那兒回來。帶了兩個外地車隊過去,看他們在那兒翻,覺得沒意思,就回來了?!?br />
“隕石來到人世間,企圖一夜暴富的人聞腥而來,只要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他們鋌而走險,甚至敢于冒一切危險?!碧K泊臻猜測,“馬克思說,資本家甚至?xí)`踏一切人間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感犯任何罪行。”
“不,這是一本萬利的事。而且這在國內(nèi)沒有相關(guān)的法律法規(guī)可遵循,誰先發(fā)現(xiàn),就是誰的?!?br />
沒有法律的約束,爭奪只會愈演愈烈,到最后變成猙獰和骯臟的斗爭。司轍想到了那個被揍得面目全非的人,覺得乏味。
蘇泊臻說:“那只能說明你不缺錢。”
“也能這么理解。”
“現(xiàn)在不瞞著我了?”
“萍水相逢,告訴你也沒壞處?!?br />
蘇泊臻糾正:“不是萍水相逢,是生死之交?!备叻匆灿锌赡芤l(fā)死亡。
司轍問:“你今天來找我,有話想說?”
“嗯,我出來的時候遇到陳耿,他說明天不和我們一起走?!?br />
“他要去哪兒?”
“噶丹松贊林寺。”蘇泊臻抬眼望他,“會有危險嗎?”
“應(yīng)該不會?!蹦切┤说哪繕耸撬灰惞㈦x開這里,應(yīng)該不會有事。
末了,司轍說:“我會讓人在后頭跟著他。”
*
第二天蘇泊臻下樓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陳耿的蹤影,店里的人說他一早就走了。
司轍準時在車里等她,這一趟只有她一個客人,蘇泊臻等于是把整輛車和人給包下來了。
早上的餌塊味道未散盡,她擦了擦嘴:“你這次是不是虧大了?”
司轍挑眉:“不見得?!?br />
車子朝著瀘沽湖前進,蘇泊臻一路上都沒有睡覺,緩緩的看著景致變化,山路十八彎,山與水相連接的地方,彝族小寨漸漸出現(xiàn)在眼前。
眼前所見,都是藍色的湖泊,藍天白云,天氣晴好。
司轍問:“比起洱海怎么樣?”
蘇泊臻瞇著眼:“那兒的水更清澈,這里更原始奔放一點兒?!?br />
兩人下了車,在瀘沽湖的情人灘上走著,季節(jié)變化,四周的草都變成了枯黃色,樹葉也染成金黃。
湖面上的淺灘上,蘆葦一片一片,漸次地隨風(fēng)搖擺。
司轍說:“這里是個女兒國,現(xiàn)在還保留一些母系社會的走婚習(xí)俗。”
“走婚?”蘇泊臻來了興致。
“摩梭年輕男女一般在集會跳舞或者聚會的時候認識,如果看到喜歡的人,就會悄悄在對方的手心撓三下,如果對方對你有好感,會回摳三下,有了感情基礎(chǔ)、互相交換信物后,就可以進行走婚?!?br />
司轍頓了頓,又說:“夜深人靜的時候,阿注,就是年輕男人會偷偷到阿夏的花樓下?!?br />
“阿夏是女的?”
“女的都稱阿夏,阿注從阿夏的花樓下爬窗戶進入,再把帽子掛在窗外,表示有人了,天未亮的時候,阿注就得離開,平常都各自在母家里住著?!彼巨H說,“要不要去走婚橋看看?給你找個向?qū)??!?br />
蘇泊臻笑謔:“你該不會在這兒走過婚吧?”
“你想哪兒去了?”司轍揉著眉頭說,“我車隊里有個摩梭族人,他家就是走婚的。他有個姐姐拉姆在這兒當向?qū)??!?br />
橋是木頭做的,橋下長有茂密的蘆葦,遠遠望去,像一片草的海洋,蜿蜒盤旋在淺灘之上。
拉姆就在橋上等他們,穿著彝族服飾,臉曬得黝黑,笑容可掬。
草木深深嵌在橋底,蘇泊臻在橋上走了走:“聽說這里是摩梭族男女約會的地方?”
拉姆說:“瀘沽湖畔的摩梭族人奉行男不婚女不嫁的習(xí)俗,雙方終身各居母家。”
“他們現(xiàn)在也這樣嗎?”
“有一些是,像我家,就是我阿媽當家哩?!?br />
拉姆又帶著蘇泊臻到里格半島和古城逛了逛。天色漸暗,拉姆問,“要不要去我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