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陸默回來的時候,蘇泊臻正靠在他車子旁抽煙。她穿著咖色大衣,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輕輕的捏著煙管,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股冷漠的神情,仿佛寫著生人勿進。
陸默皺眉,快步走過去把她的煙拿下來:“你以前不抽煙的?!?br />
蘇泊臻眼神迷離,對著他似笑非笑。在陸默沒回過神來的片刻,她輕啟薄唇,把嘴里的煙霧盡數(shù)噴到他臉上。之后她閃身,鉆入了車里,依舊坐的車后座。
她在盡量和他撇開關(guān)系。
陸默啟動車子,手搭在方向盤上,卻不開動。許久,他問:“臻臻,你現(xiàn)在都在做什么?”
蘇泊臻說:“獨立珠寶設(shè)計師。”
陸默眼底是許久未見的認真:“什么獨立珠寶設(shè)計師,那不過是給外人看的名頭。那個專訪我也看了,知道你在做什么,那工作苦得很,還要和各種人打交道。指不定還要應(yīng)酬吧?”
蘇泊臻輕蔑的笑:“原來你們都是這么看我的。”
“臻臻,我不是那個意思?!?br />
“我不用你來關(guān)心我?!?br />
讓人窒息的寂靜過后,陸默認輸了,口氣放軟,也不再那么激動:“臻臻,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如果你在外頭太累了,可以回來,我來幫你安排工作。你喜歡什么樣的,我都盡量滿足你。你不喜歡在家里呆著,我也可以給你買一套住房……”
“夠了,陸默?!碧K泊臻把眼睛閉上,盡量不去看這讓人難堪的場面,抖著聲音說,“如果你還足夠尊重我,就閉上你的嘴吧。我過得比你們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更不需要你用任何方式來補償我?!?br />
隨后陸默把車子開走,一路上兩個人都不再交談。到工作室后,蘇泊臻下車,把車門關(guān)得震天響。
陸默知道她是在發(fā)泄自己的情緒。但是她的眼底并沒有受傷的痕跡,她一向都把自己掩飾得很好,一如往昔。
蘇泊臻原以為自己那天晚上會失眠,但事實上,只要吃了足夠多的安眠藥,那就什么事情也難不倒你。
睡前,她給李楠發(fā)了一句語音。
“事實證明你是對的,去過陸家之后,只能證明我選擇遠離他們,是正確決定?!?br />
她不能在陸家這個泥潭里繼續(xù)沉淪下去,及時抽身才是最佳選擇。
*
幾天后,蘇泊臻獨自乘坐飛機,飛往北京。
李楠朋友的哥兒們叫羅崢,是個標準工科男,穿格子襯衫,V領(lǐng)毛衣,看見蘇泊臻的時候,語調(diào)緊張。
兩人約在科學(xué)院附近的星巴克見面,說起自己專業(yè)的時候,羅崢臉上放出了光芒。
“我畢生都在研究星星,這個很冷門,所以當我聽說有設(shè)計師專程為此事過來的時候,還挺吃驚的。但是如果你真正了解了隕石,你絕對不會后悔今天的決定?!?br />
說起隕石的事情,羅崢更是侃侃而談,學(xué)識淵博,完全沒有了拘束。
“隕石的分類有幾種,而且隕石蘊含著無限價值,從隕石上獲取的元素,可以讓我們更熟知宇宙的奧秘。比如說,這塊隕石從哪兒來,上面都有哪些元素,在那顆天體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情。隕石上面有很高的科研價值,目前很多國家也都開始研究上面的物質(zhì)?!?br />
蘇泊臻聽了一車轱轆話,問:“如果我手頭有隕石,想要鑒定呢?”
“你帶來了嗎?”
“在酒店。”
羅崢推了推厚厚的眼鏡:“我可以去看看嗎?如果鑒定出是真的隕石的話,我要求先滿足國家科研需求,提供二十克作為科研樣本,剩下的由你進行收藏,并且登記你的名字?!?br />
“沒有問題,只要不破壞它的原始形狀?!?br />
羅崢突然站起來,非常嚴肅認真的和蘇泊臻握手。
“蘇小姐,非常感謝你為科研所做的一切?!?br />
“這是應(yīng)該的?!?br />
“不,有的人并不那樣認為。有一撮人覺得應(yīng)該上交國家,但是那樣更導(dǎo)致了擁有者把隕石賣至國外,我們完全喪失了研究的先機。其實科研只需要極少樣本,其他的完全可以自主收藏,進行合法登記?!?br />
蘇泊臻撇撇嘴,對此深有體會:“國家的收藏熱尚未興起,但獵隕這活動倒是有點燎原之勢?!?br />
“是的,獵隕確實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不瞞你說,我們科研人員也會和獵隕的民間組織合作,一同深入無人地區(qū)進行探測和追尋??茖W(xué)家和獵隕者,更多的是一種和諧互助的關(guān)系。我們應(yīng)該做的是引導(dǎo)正確方向,乃至呼吁國家立法……”
兩人相談甚歡,到了蘇泊臻下榻的酒店。
酒店電梯是全透明的觀景電梯,蘇泊臻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房間拿?!?br />
羅崢欣然同意。
在電梯里,蘇泊臻雙手放在欄桿上,無意識地向外望。
另外一個電梯恰好從上面降下來,蘇泊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皺眉,凝視,確信是他。
司轍正拿著手機打電話,電梯里信號不好,一進去就斷了。他抬眼,發(fā)現(xiàn)有人在看他,在另一部電梯里。
兩部電梯在某個樓層同時停下來,司轍玩味的看著蘇泊臻,又挑眉,看向她身邊的羅崢。
蘇泊臻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羅崢在催促她。
“蘇小姐,到了?!?br />
蘇泊臻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的名字?!?br />
兩人走出電梯,另外一部電梯也往下緩緩降落。蘇泊臻回頭,再看不到司轍了。
她緩了緩神,大踏步向前走。
與此同時,司轍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撥打電話:“媽,我到酒店了?,F(xiàn)在回家?!?br />
他闊步走出酒店,干燥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天空湛藍,陽光燦爛,今天是個好日子。
*
蘇泊臻走進房間,把裝著隕石的黑色袋子拿出來。
“就是這塊。”
羅崢拿在手上掂了掂,分量十足。他拆開包裝,左右看了看,眼睛放出光芒。
“蘇小姐,這是一塊好料子。如果這塊鑒定出來是真隕石的話,價值不菲?!?br />
“現(xiàn)在隕石的市價,都怎么計算?”
“隕石價值就是按稀有性排序,品種勝于一切,越是稀有就越是金貴。而且和尋找地點和時間也有關(guān)系。我猜測,從發(fā)生地和發(fā)生時間來推算,這顆每克應(yīng)該在300美金左右?!?br />
蘇泊臻鼓搗著咖啡機:“所以是多少?”
“值一套小房子,北京的?!?br />
蘇泊臻倒了一小盒牛奶到咖啡里,拿著小勺子攪拌:“……是挺多的?!?br />
羅崢問:“我想冒昧的問一下,你拿著這塊隕石的作用是什么,收藏嗎?”
“你也知道我是做珠寶設(shè)計的,我有一張設(shè)計圖,其中有一個用隕石做原料的?!?br />
“原來如此,”羅崢的眼里又有了不一樣的意味,“現(xiàn)在很多人對隕石盲目追捧,大多是為了收藏,還有倒買倒賣,玩珠寶、古玩的轉(zhuǎn)職過來鼓搗隕石的也不少。不過將科學(xué)與藝術(shù)結(jié)合,你是第一個?!?br />
“這是我的老本行?!碧K泊臻說,“將隕石加入文化內(nèi)涵,才會顯現(xiàn)它的多重價值,相信你也會喜聞樂見?!?br />
“隕石能夠遇見你,是一種幸運。”羅崢由衷說。
能夠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對隕石肯定有著截然不同的情感需求。蘇泊臻把咖啡遞過去:“你為什么致力于隕石研究?”
“不瞞你說,其實從我爸那一代起就已經(jīng)致力于天文研究。我深受我爸的熏陶,至此走上科研道路。”
蘇泊臻慢條斯理的攪拌著咖啡:“你父親也是天文臺的科研人員?”
“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不是?!?br />
“改行了?”
羅崢的聲音逐漸暗淡下來:“他已經(jīng)過世很多年了。我是繼承他的衣缽,繼續(xù)他未完成的事業(yè)?!?br />
他把皮夾子打開,露出里面一張發(fā)黃的照片。
照片是九十年代末拍攝,里面的人衣著服飾都有著濃濃的時代烙印,在當時已屬生活過得挺不錯的了。
照片里五個人并肩站著,正當壯年的時候,每個人穿著顏色各異的登山服,背著大背包,臉上朝氣蓬勃,雄姿英發(fā)。
“這是他過世之前留下最后的影像,也是他最后一次進入高原進行科考活動?!?br />
蘇泊臻拿過照片一看,意外的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她認識的人。
“這是……”
*
粵式私家餐館里,非用餐時段,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幾桌。
溫文鑾憐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心疼的說:“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跑去住酒店?!?br />
溫文鑾在大學(xué)教了幾十年鋼琴,到現(xiàn)在退休返聘,仍舊在崗位上發(fā)光發(fā)熱。多年的藝術(shù)熏陶,讓她整個人都顯得優(yōu)雅端莊,比同齡人都要年輕。
司轍倒了兩杯普洱茶:“反正是回來陪你,住哪里不都一樣。”
“我聽周揚說,你前陣子又去了兩次香格里拉,是又去獵隕了嗎?”
“這次倒不全是,主要是帶幾個客人進去?!?br />
溫文鑾把身上的披肩緊了緊,嘆氣:“要不是你父親的事,你也不用放棄自己的大好前途,千里迢迢去那么多地方涉險……”
“是我自己愿意的。”
“媽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嗎?你把你父親的事情往身上攬,現(xiàn)在有了車隊,又把其他人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攬?,F(xiàn)在一時去尼泊爾,一時說去新疆羅布泊,都是最危險的地方,我不想你像你父親一樣,連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會的。”司轍把手覆在溫文鑾的背部,輕輕地拍著,“現(xiàn)在的技術(shù)和設(shè)備都比十幾年前先進不少,對地形地貌的探測也成熟,不會有事的。”
事故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該怨懟的事,該懷念的人,都已經(jīng)漸漸麻木和淡化了。說起這件事,溫文鑾也不再那么激動,只是說:“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和我都知道,你父親的尸骨很難找到了,再找也沒意義了。”
“只要不放棄尋找,總有能找到的一天?!?br />
“你父親要是知道你這樣鍥而不舍的追尋他的蹤跡,得有多欣慰?!睖匚蔫幦滩蛔〔亮瞬裂蹨I,“我很怕你走他的老路,你走了。我擔心你回不來,你還是去了。司轍,我知道我管不了你,只希望你能夠平安。”
在這件事上,她無比的矛盾,想要知道真相,追尋亡夫的蹤跡,又擔心司轍在危險的邊緣越踩越深。
但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就好比當年,她讓司誠不要帶隊去獵隕,他也沒有聽,一意孤行,最終葬身在茫茫群山里,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在這一點上,司轍和他父親司誠,有驚人相似的脾性。在得知他父親尸骨無存的事情后,他義無反顧的辭去工作,奔赴云南,尋找真相,一直到現(xiàn)在,天南地北的闖蕩著,無非是想多幾分線索。
未幾,司轍說:“別說這些事情了,現(xiàn)在我在云南那邊也安定下來,你要是有空,可以過去古城那邊住幾個月。那里空氣比這兒好,環(huán)境優(yōu)美,你會喜歡的?!?br />
“上回劉阿姨的女兒女婿也去了,說是戀愛勝地,小資派談戀愛用的,那地兒不適合我。倒是你,在那里待了那么長時間,到現(xiàn)在還是孤家寡人,也太丟我的臉了。”
“那是那些姑娘沒看上我?!?br />
“你以為媽不知道,你是擔心拖累了姑娘?!?br />
在和司誠的婚姻生活里,溫文鑾感受到了戀愛和婚姻的真諦,即便在司誠走后的十幾年里,她依舊靠著那些年的記憶活得坦蕩瀟灑,熱愛生命,所以對此深有體會。
她說:“媽很開明,不指望你在什么年齡里一定要結(jié)婚生小孩,這是你自己的緣分,媽不會催你去找。但是如果真遇到了好的,真心喜歡的,就一定要把握住。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才是鮮活的,有滋味的?!?br />
“如果姑娘厭棄我了呢?”
溫文鑾笑著說:“還真有姑娘能治得住你?那我真要去燒高香了?!?br />
司轍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了懊悔和吃癟的神情。就他所看到的蘇泊臻的狀態(tài),他感覺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