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分裂
熊小琴離開一天后,侯滄海回到一食堂。
午餐高峰結束后,熊小梅坐在大廳休息,見侯滄海出現在門口,高興地道:“侯子,給你一個驚喜?!彼龘P了揚手中鑰匙,道:“剛才蔣老師來過,給我們重新安排了一套教師宿舍,我?guī)闳タ?。?br/>
前一套住房缺的東西太多,熊小梅舍不得花錢添置,因此一直沒有真正搬到電科院,只是在電科院睡午覺,晚上還是回黑河。
前往新宿舍途中,侯滄海又講了到南州的結果:“水河態(tài)度很堅定,肯定要生下來這個孩子。我們三人到了南州,見到妹妹的態(tài)度以后,幾乎沒有再勸,陪著她住了兩天。生小孩的時候,她回世安廠,我爸媽照顧?!?br/>
熊小梅奇怪地望著男友,道:“這事很麻煩,你怎么不焦慮?”
侯滄海道:“如果到了南州以后仍然不能做出決定,我會焦慮?,F在水河態(tài)度堅定,所以用不著焦慮。我們一家人共同把孩子養(yǎng)大就成了,有困難不怕,就怕意志不堅定,意志堅定了,水來土淹,兵來將擋,沒有什么可怕?!?br/>
熊小梅挽緊男友胳膊,頭依著肩膀,道:“我喜歡你們這種家庭氣氛,比我們家強。以后我們有了孩子,也要讓他在和諧的家庭環(huán)境中生長。家庭氛圍不好,小孩會過得很不快樂?!?br/>
走過圓形拱門,來到教師第九幢五樓,打開厚木門,侯滄海驚訝地道:“這房間很好啊,帶全套家俱,比前一套強得太多。”
熊小梅得意地道:“這是給講師的住房。住這個房間的老師剛剛辭職,蔣老師馬上就把鑰匙給我送來了?!?br/>
侯滄海道:“你和蔣老師什么時候把關系拉得這么近?我記得第一次見面時,蔣老師很傲慢?!?br/>
“蔣老師挺喜歡吃我們的小炒。我打過招呼,她吃飯,不收錢。如果時間合適,我還在小廳炒兩個菜,陪她吃飯?!毙苄∶吩诜孔愚D圈,道:“這個房間有床、有柜子,居然還有一床新被子。我們只需要拿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就可以搬進來。”
每天從黑河到電科院是一件麻煩事,如果能住在電科院當然省心省力,熊小梅努力維持與蔣老師關系,終于取得了回報。侯滄海豎起大拇指,夸道:“我家小梅真是進步了,懂得為了現實利益拉關系。我絕非貶意,實在是夸獎。我記得在學校階段,你對那些開后門的人深惡痛絕?!?br/>
“以前痛恨那些開后門的,是因為自己沒有開成后門,好處被別人占了?!?br/>
“你學會說實話,這又是一個巨大進步?!?br/>
“別夸我了,在夸就上天了?!毙苄∶纷诖策叄舆B打了好幾個哈欠,道:“昨天我姐來了,聊到三點鐘。我姐辭職了,和姐夫一起到廣州開貿易公司。”
“很羨慕他們啊,能得到自由。不過各家有各家事,我們把一食堂做好,一樣能賺錢?!焙顪婧W谂雅赃?,伸手攬住某肩膀。
這個動作是某個熟悉流程的開端,流程最后結果是滾床單。正要滾床單時,熊小梅猛然想起早上發(fā)生的事情,氣憤地道:“今天早上我送大姐走,讓杜玉榮早餐時管一管前窗。結果我來了以后,才發(fā)現杜玉榮根本沒有來。胡一紅幾個人找了紙箱子裝錢,由于沒有零錢,弄得非常狼狽。郭加林和杜玉榮是我們請的廚師,是給我們打工。如今騎在我們頭上了,完全搞反了。干脆換掉他們,我就不相信離了紅蘿卜不出席?!?br/>
侯滄海勸道:“郭加林夫妻確實心思不正。但是我們根基還不穩(wěn),換了郭加林,就要換掉陳東、杜玉榮和杜高武,甚至還有金勇,紅案基本上垮了。伙食團剛剛走上正軌,還不到換人的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br/>
熊小梅恨恨地道:“杜玉榮為人淺薄,又貪心,把自己弄得象個老板娘一樣,比我這個真老板還要高姿態(tài),想起來就不舒服,更可氣的是還有人跟著他們跑。如果不是看到伙食團生意紅火的面子上,早就要說說一二三了?!?br/>
當初成立伙食團時,侯滄海和熊小梅面臨著“要人無人、要錢無錢、時間緊迫”的嚴重局面,所以才不經考察大量引進與餐飲行業(yè)沾一點邊的親朋好友,如今局面穩(wěn)定下來,倉促拉起班子漸漸顯露出來巨大隱患。
另一個方面,墩子金勇之所以緊跟郭加林,一是想學技術,二是覺得兩個老板不專業(yè),不知不覺中起了輕慢之心。
聊了一會兒,分別兩天的戀人有了激情。拉緊窗簾,鋪開被子,兩人鉆將進去。十一月的江州氣溫只有十度,室內和室外一樣冷,加上空氣濕度大,更加濕冷。兩人鉆進被子后趕緊抱在一起取暖,不久,被子里溫度升了起來,溫暖如春,熱情似火。
懸浮感結束之后,熊小梅心情舒暢,沖了澡,和男友一起前往伙食團。
“對了,鍋爐房是什么情況,不可能還停著吧?!?br/>
“來了一個人。我覺得他有點困難,昨天晚上,鍋爐又停擺了。金正堂跑過來看了幾次。”
穿過園柱門,兩人經過鍋爐房。
楊尾巴和徒弟站在鍋爐房旁邊,正在和金正堂談話。楊尾巴穿了一件厚棉衣,頭發(fā)梳得很整齊。他看到侯滄海以后,昂著頭翻白眼。
鍋爐房交出去后,一食堂與楊尾巴沒有任何交集。再加上侯滄海曾經驅逐過楊尾巴,在他面前有心理優(yōu)勢,沒有理睬這個白眼。
兩人進了小廳,熊小梅道:“怎么楊尾巴又出現了,我看見他就想吐,兩個月損失了一萬多塊,心疼啊?!?br/>
侯滄海道:“不完全怪楊尾巴,洗澡票價太低,誰來經營都得虧。你這么討厭楊尾巴,以后員工還到不到澡堂洗澡?!?br/>
熊小梅道:“洗澡堂就在旁邊,五角錢就能洗,這個便宜不占白不占?!?br/>
金正堂緊跟著來到小廳,解釋了請楊尾巴回來燒鍋爐的原因,叮囑一食堂要和鍋爐房和諧相處,不能互相拆臺。
對于學校來說,能燒大型鍋爐的鍋爐工并不好找。而對于楊尾巴來說,他學的大型鍋爐技術就是屠龍術,有“龍”的地方這個技術才有用,因此,他也顧不得面子和自尊,如胡漢三一樣重新回到鍋爐房。
侯滄海和熊小梅雖然答應了要與鍋爐房搞好關系,可是有了以前那段經歷,他們知道互相都不可能把對方當成朋友,見面之后,必然是紅眉毛綠眼睛,沒有好臉色。
金正堂離開小廳后,熊小梅讓胡一紅將杜高武叫到小廳。
不一會兒,杜高武走進小廳。他長得牛高馬大,是一個粗人。面對年輕老板時,他局促不安,搓著手,道:“喊不喊郭加林過來?”
“我和你聊幾句,不用叫郭加林。”侯滄海扔了一枝煙給杜高武。
杜高武接過煙,點燃,深深抽了一口。
侯滄海道:“王駝背有一個新任務,白天做蒸菜,主要是燒白和扣肉。你的工作也要調整,以后不做饅頭包子,早上炸油條,中午和晚上煮面條。面條用送來的水面,肉臊子還是由侯金玉師傅調制。”
原本肉臊子是交由郭加林調制,味道不錯。郭加林堅持認為自己要組織和管理后廚,還要抓小餐廳,沒有時間做肉臊子。這個伙就交給了侯金玉。每天早上采買結束后,侯金玉在小林的小鍋上炒制肉臊子。他制作的肉臊子水準相當不錯,風味獨特,適應本地人口味,質量之好完全出乎大家意料。
杜高武原本還以為要被開掉,聽說是挑面條,還不用自己制作肉臊子,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隨即又緊起起來,問道:“那錢少不少?”
侯滄海道:“不少,還是和以前一樣多。我就是給你說這事。今天晚餐就要弄面條?!?br/>
杜高武在饅頭包子比賽中慘敗,早就在廚房抬不起頭,因此,他愉快地接受了新任務,沒有爭辯。
侯滄海很認同熊小琴的觀點,作為廚房老板,他必須要成為放風箏的人。盡管沒有技術,但是廚房的整體格局和方向一定要由老板決定,絕不能交由大廚掌控。蒸菜、面條這兩樣新增加的菜品就是出自侯滄海的思考,而且沒有和郭加林商量過。
侯滄海認為:這是食堂老板最重要的權力之一,根本不需要考慮其他任何人的感受。
后廚,杜高武和杜玉榮小聲說話。杜玉榮很不高興地道:“都不和我們商量,就調整廚房,亂求整?!倍鸥呶浣忉尩溃骸拔乙郧霸诩依锾暨^面,我喜歡挑面,比做饅頭包子強?!倍庞駱s哼了一聲,道:“哥,你不懂,他這是削加林的權。這些事都應該由加林安排,那兩口子啥都不懂,還要跑到廚房指手劃腳?!?br/>
晚餐時,郭加林炒肉絲。等到油燒熱以后,他又從灶邊油盆里舀了兩大瓢混和油,倒進鍋里。大鍋菜,油重,味道自然好些。至于成本,則讓那兩口子考慮,和大廚無關。
周一上班,侯滄?;謴土苏I睿缭绲貋淼絽^(qū)委政法委。他來到辦公室,開窗戶、開電腦、開熱水器,掃地、擦桌、泡茶,手腳麻利地做完準備工作。
做完這些事情后,侯滄海打開了清風棋苑。進入棋苑,他在第一棋室轉了一圈,蹲在角落里旁觀兩位熟悉的朋友在下棋,冷不丁地發(fā)了一兩句評論,引得兩位大戰(zhàn)的棋手分別發(fā)出帶有“中指”的表情。
無影宗出現在第一棋室。侯滄海見到她出現,立刻打出一行字:“無影宗,你真是無影無蹤,這幾天跑到哪里溜達?沒有見到你?!?br/>
無影宗嘆息道:“哪里有時間去溜達,有苦差事。閑話少說,下一局?!?br/>
“你就是一個硬核桃,今天我也要把你砸碎?!焙顪婧:蜔o影宗交手多次,雖然略占上風,可是更多時候對方頑強阻擊下,被迫和棋。今天開戰(zhàn),他就惡狠狠地發(fā)出挑戰(zhàn)宣言。
“別吹牛了,牛X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無影宗毫不猶豫地回應道。
打開了聲音,電腦發(fā)出了棋子敲打棋盤的“啪、啪”聲,這就讓隔空之戰(zhàn)變得很有真實感。聽到了上班鈴聲響起,侯滄海才將“啪、啪”聲音關掉。
戰(zhàn)斗持續(xù)了半個多小時,毫無例外又陷入對峙,侯滄海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突破對方綿密的防守。等到綜治辦副主任到來以后,這一場戰(zhàn)事以和棋結束。
整個白天上班時間,侯滄海都在撰寫省政法委的征文。下班時間過了半個小時,侯滄海接到周水平電話后,這才下了梯。
底樓,一輛警用便車停地院子里,周水平坐在駕駛室,打量著來來往往的官員們。
“還要接哪一位?”
“以前黑河同事,后來調到市政府那位?!?br/>
“我知道那位美女,給王市長當秘書的那位。”
“她叫杜靈蘊。當初在黑河時和我一個辦公室。我上次被衛(wèi)生部門找麻煩,是她替我解決的。今天沒事,就是想和你們吃頓飯。”
“我們,為什么是我們?”
小車離開大樓,轉了幾個圈,來到市政府大樓。十來分鐘后,穿著紅色大衣的杜靈蘊從門洞出來,站在大院東張西望。
周水平眼前一亮,輕踩油門,小車平穩(wěn)地開到杜靈蘊身邊。
上車后,侯滄海給兩人作了正式介紹。
給周水平打過招呼后,杜靈蘊道:“侯主任,生意怎么樣?”
侯滄海道:“不要叫我侯主任了,侯主任已經永遠留在黑河了?,F在聽到侯主任這個稱呼要被別人笑話。周水平叫我侯子,你也叫我侯子吧。”
杜靈蘊抿嘴而笑,道:“這樣叫不尊敬?!?br/>
周水平眼角余光不時看看后視鏡,插話道:“叫侯子其實是客氣的,你知道我和吳建軍被侯子起的什么綽號,我叫老狗,吳建軍叫賤客,都是帶有侮辱性的綽號。喊了我們好多年,喊得我們都習慣了。工作以后,侯子良心發(fā)現,才主動取消這兩個稱呼?!?br/>
杜靈蘊笑出聲來,道:“那兩個綽號真俗,我可叫不出口。”
小車輕車熟路地來到白公館。
杜靈蘊驚奇地道:“怎么不到電科院去吃,你自己開得有餐館,還要跑到其他地方吃?!?br/>
侯滄海道:“我和水平吃白公館好多年,很久沒有來了,怪想的。老是吃食堂的菜,有點煩。今天我在小餐館請客,感謝小杜幫助我解決麻煩?!?br/>
杜靈蘊道:“侯主任,我們是什么關系,你這樣說就見外了?!?br/>
周水平照例點了最喜歡吃的粉蒸肥腸,侯滄海換個了口味,要了涼拌毛肚,杜靈蘊要節(jié)食,來了一碗豆花。
侯滄海道:“只要一碗豆花太對不起白公館了。白公館各種家常菜很地道,建議來一份羊排蒸,味道霸道,又不會長胖?!?br/>
周水平看了杜靈蘊一眼,道:“杜靈蘊身材這么好,還要節(jié)食,你們女孩子都是肥胖恐懼癥,自己嚇自己?!?br/>
杜靈蘊道:“以前在黑河的時候,生活有規(guī)律,天天早上還到黑河中學操場跑圈,一直保持在一百斤左右。調到市政府以后,生活沒有規(guī)律,晚上經常吃大餐,想不長胖都難?!?br/>
周水平熱情地道:“我們有一個羽毛球俱樂部,都是各機關年輕同志,如果有興趣,可以參加我們的活動,一般在星期六和星期天活動。”
杜靈蘊道:“我想參加,只是經常身不由己。”
周水平笑道:“我們活動不打考勤,有空就參加。我們建有一個羽毛球QQ群,小杜,你的QQ號是多少?”
周水平個性比較傲慢,為人并不怎么主動。吹掉一個女朋友以后,他就一直處于失戀狀態(tài)。在侯滄海印象中,周水平很少主動要女孩子的聯系方式,今天以羽毛球俱樂部為名,主動要了杜靈蘊聯系方式,十分不尋常。
侯滄海有心撮合兩人,道:“水平,你偏心啊,從來沒有見你邀請我參加羽毛球俱樂部,我也想健身?!?br/>
周水平道:“你且去下棋,我們羽毛球界不需要象棋選手來摻合?!?br/>
侯滄海道:“我打羽毛球水平不低啊,至少不比你差?!?br/>
周水平道:“吹牛吧。況且,你要忙著食堂的事,哪里能來打羽毛球?!?br/>
粉蒸肥腸、涼拌毛肚、羊排蒸和豆花陸續(xù)上桌,三人點了半斤酒,一人分了一兩多。品美食,喝小酒,一時之間,三人都覺得生活愜意而舒適。
吃飯后,周水平熱情邀請杜靈蘊到球館打羽毛球。征得杜靈蘊同意后,他駕車直奔體育館。杜靈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倒車鏡里,侯滄海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奔消失。
侯滄海坐出租車回到電科院一食堂。
熊小梅道:“又不接電話,給你打了三次?!?br/>
“我在白公館吃飯,請周水平和杜靈蘊?!焙顪婧C鲂§`通,查了查來電,確實沒有來電顯示,道:“不怪我,確實沒有接到電話,小靈通就是這樣,有時完全沒有信號?!?br/>
熊小梅對這個時靈時不靈的小靈通深覺厭惡,道:“你都調到政法委了,再用小靈通會讓人笑話。你還是要買個手機,就要諾基亞,效果最好?!?br/>
“好吧,買個諾基亞,可以與小靈通同時使用?!焙顪婧S值溃骸敖裉斐酝盹?,我發(fā)現周水平對小杜來了電,主動約小杜參加羽毛球俱樂部。我現在明白為什么周水平辦事能力為什么這么強了,一來是檢察官身份擺在哪里,誰不想認識檢察官朋友;二是機關年輕人之間也有自己的網絡,比如這個羽毛球俱樂部,就是機關年輕人結交的一個網絡。他們這個圈子都是各大機關的年輕干部,長期在一起培養(yǎng)感情,等到這些人掌權了,就是一張密不透風的關系網?!?br/>
侯滄海如今在江陽區(qū)委政法委工作,其實也可以加入這張網,只是他所有業(yè)余時間都在電科院一食堂,根本沒有時間加入這張網。
熊小梅對此事沒有什么興致,道:“周水平和杜靈蘊都在機關,算是門當戶對?!?br/>
侯滄海覺察到女友怏怏不樂,道:“你不高興?什么事情?”
熊小梅道:“晚餐時,郭加林提出要承包廚房,他雖然是關開玩笑,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想聽你的意見。結果始終打不通,急死人?!?br/>
侯滄海道:“肯定不能同意。這事不能含糊,態(tài)度要明確,一定要斷了他的念想。”
熊小梅道:“我已經明確拒絕他了。我擔心,他會使什么妖蛾子?!?br/>
侯滄海一心想帶出一個團結的伙食團班子,沒有料到,一食堂會如此不團結,隨時可能發(fā)生內戰(zhàn),形成大分裂,給剛剛走上正軌的食堂帶來沉重打擊。他暗道:“幾個老板都在一食堂虧損,莫非是此地風水不好,總會內哄?”
(第八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