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郎情何如妾意長(1)
玉蟾宮已有百十年基業(yè),那飛檐疊嶂、曲水回廊初建時便極華美,經(jīng)過這許多年的沉淀,又更多了幾分古樸厚重。
藍惠琦把裙擺提得離地足有半尺,快步走在玉蟾宮的大道上。她身后緊跟著個同樣是十三四歲年紀的小丫頭,再往后隔著約莫兩丈遠是四個宮人,兩兩成行,也快步走著,卻仿佛并不敢到她近前來。
天似陰非陰,大道兩旁的宮門宮室都在慘白的日光下與藍惠琦一同一言不發(fā)地靜默著,唯獨那小丫頭一面跑一面叫著:“宮主,宮主慢些走!”說著,她緊跑幾步到了藍惠琦身邊,又低聲道,“不然叫那老女人看見又要說你啦。”——這丫頭名叫思暖,是玉蟾宮撿來的孤女,與藍惠琦年紀相仿,與藍惠琦一起在折桂閣里由藍溪帶大的,因而兩人感情格外深厚。那魔教來的玉蝶日日拘管著藍惠琦,藍惠琦敢怒不敢言,思暖對玉蝶也有諸多不滿,但凡沒人的功夫,就同藍惠琦一起叫她作“老女人”。
“說便說,她連親事都敢給我指了,說幾句還不是常事么?”聽得思暖這般說,藍惠琦嚷了一句,卻依舊是提著裙子快步往前走。思暖“哎呀”叫了一聲,急道:“宮主宮主,你說話小心些罷,后頭那幾個都聽著你的話呢。若是惹惱了那老女人,她又要去作弄老宮主了!——話說回來,這魔教少主來提親……”這話倒是起了幾分作用。藍惠琦腳步慢了下來,聲音也放低了,她湊到思暖耳邊道:“多半是她安排的?!蓿贿^是魔教教主夫人的丫頭罷了,連個姓都沒有的,如今竟騎到你我頭上來了。待來日奪回了玉蟾宮,我定要親手扒了她的皮!”
眼瞅著藍惠琦火氣又上來了,思暖便不再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只癟癟嘴,故意耍了個脾氣,道:“宮主,思暖也是個沒姓的丫頭,你這話我不愛聽?!彼{惠琦自知失言,忙道:“是我不好。等來日奪回了玉蟾宮,我就叫我娘收你做義女,你就跟我一樣的姓藍,就是我的妹妹了?!闭f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又問道,“思暖,你說我姐姐還活著嗎?——那老女人說她燒死了,我娘也說她燒死了,可我怎么總覺得她還活著呢?”
“宮主,別說這個了?!彼寂吐暤溃耙矂e問。你如今能保住你跟老宮主的命已經(jīng)是不錯了,還是韜光養(yǎng)晦為好。——老女人到底是老女人,再過幾年你正當盛年,她卻該死了?!边@時二人已到了折桂閣前,藍惠琦“哼”了一聲,道:“怕就怕那時候我多了個魔教少主當夫君。”說罷,她又把裙裾提起半尺,一步兩個臺階地邁了上去了。
折桂閣是玉蟾宮里頭宮主的居處,取“蟾宮折桂”的好寓意,也有幾分傲氣在里頭:玉蟾宮在這江湖之中,也如狀元一般引人注目。只是如今的玉蟾宮被魔教控制著,風(fēng)頭已大不如從前;且如今的折桂閣是七年前燒毀后重建的,里頭住的也不止她玉蟾宮宮主藍惠琦,還有個凌駕于宮主之上的“老女人”玉蝶。藍惠琦仰頭看著那“折桂閣”三字,輕蔑地冷笑起來。笑罷,藍惠琦就把心底的憋屈全發(fā)在了玉蝶派來監(jiān)視她的四個宮人身上:“你們四個在外頭等著,我不說話誰都不許進來,一步都不許動。我要是出來看見你們挪了地方,就把你們都殺了!”說罷,她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又回頭把四人挨個瞪了一遍,這才帶著思暖進到折桂閣里去了。
折桂閣里頭坐著個中年女人,約莫三四十的歲數(shù),卻未梳發(fā)髻,仍是個未嫁女子的發(fā)式;那微微有了些皺紋的臉上風(fēng)韻猶存,想來年輕時當是個極漂亮的美人,只是她穿著綢緞衣衫,卻是含胸低頭,顯得十分小家子氣。反倒是年僅十三的藍惠琦昂首挺胸,走得大方極了,若是再把那提起來的半尺裙裾放下,就當真是個一宮之主的姿態(tài)了。
這中年女人自然就是掌控這玉蟾宮有七年的玉蝶了。
玉蝶長了雙漂亮的丹鳳眼,可這雙眼中卻沒什么神采,目光陰冷里帶著幾分呆滯,看著甚是可怖。她見藍惠琦進來,就用這陰冷的目光打量著藍惠琦,非但不起身行禮,反而開口教訓(xùn)道:“把那裙子放下來?!彼{惠琦皺了皺眉,毫不畏懼地仰頭與她對視了片刻,才“哼”的一聲,松了手,卻仍挑釁似地與玉蝶對視。玉蝶卻移開了目光,瞅著那裙擺緩緩垂下來,蓋過了她的腳面,而后緩緩問道:“聽說黑家少主提親來了?”
“什么‘黑家少主’,那不就是你家的少主么?”藍惠琦嗤笑一聲,“——那可是你家小姐同你家教主的親生的兒子?!?br /> “啪嚓”一聲響,玉蝶把茶杯落到了地上,細瓷杯子登時碎裂開來,同滾燙的茶水一起濺到玉蝶的裙擺上。她瞅瞅地上那一片狼藉,又瞅瞅冷笑著的藍惠琦,不急不慌地道:“這碎了的杯子,是思暖你來撿,還是叫藍溪來撿?”
藍惠琦臉上的笑登時僵住了。思暖忙不迭地搶上前去,跪在玉蝶跟前,溫順地道:“我來,我來就是?!痹捯粑绰?,那玉蝶抬腳往她手背上一踩,她的手按在一地碎瓷片上,血登時把那灘茶水又染上了一片紅。
“宮主,我雖不會把你怎么樣,可你若是叫我不痛快,我有的是法子叫你比我難受?!庇竦酒鹕韥?,走到藍惠琦跟前,笑道,“那黑家少主怎么樣?”藍惠琦咬牙切齒,眼里涌起淚來。她卻不叫淚落下來,只恨恨地瞪著玉蝶,道:“你說怎么樣他就怎么樣?!庇竦鹨皇謥?,手指自藍惠琦那剛開的花朵兒一般的臉上滑過:“我說你二人很般配?!彼{惠琦動也不動,梗著脖子道:“那就般配?!庇竦溃骸澳悄銥楹尾粦?yīng)了他的提親?”藍惠琦道:“我年紀還小,我現(xiàn)在不想嫁人?!?br /> 玉蝶聽得她這般說,臉上的神情愈發(fā)溫柔,就如同娘親對著自家的孩子一般。她道:“我昨日去看了藍溪,她說你已十三了,叫我給你留意著如意郎君?!彼{惠琦瞪著她,可片刻過后便斂了目光,嘆了口氣,道:“你叫他明日再來,我應(yīng)了就是了。”玉蝶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一面笑著,一面朝門口叫道:“怎么這般沒眼力見?都不知道給你們宮主上茶來。”
只聽得門外應(yīng)了一聲“是”,接著一個綠衫宮人就端了茶上來,先奉了一杯給玉蝶,第二杯才遞到藍惠琦跟前。
如今天熱,端來的茶是涼好的涼茶。藍惠琦抓過茶杯一仰脖喝盡了,重重把茶杯往那宮人手里一塞,轉(zhuǎn)身就往外走,邊走邊道:“熱得頭疼,我回屋休息了?!彼寂瘎偸皟袅说厣系乃榇善@時忙朝玉蝶行了個禮,小跑著跟上了藍惠琦。玉蝶也沒攔她倆,只是沖那宮人叮囑道:“過兩日黑虎教的少主再來提親,你同宮主一起去見他;宮主的嫁衣也該做起來了——好歹是玉蟾宮的宮主,那嫁衣得配得上這身份才行。”那宮人一一應(yīng)了。
藍惠琦聽得愈發(fā)煩躁,偏生裙擺及地,走起路來著實礙事,她就又把裙擺提得離地半尺,帶著思暖快步往自己臥房去了。
她住的是折桂閣最里頭一間偏屋,隔了一棟墻就是桂園,桂園再往后就是后頭的山了。七年前她搬進這間屋子后,玉蝶就令人堵了折桂閣后墻上的門,如此一來,她就只能從折桂閣出入了,一舉一動便都在玉蝶監(jiān)視下。五年前,有一回她帶著思暖翻過了屋后的墻,逃到桂園里玩了半個時辰,玉蝶以為她逃走了,氣得發(fā)瘋,立時差人把她抓了回來,又當著她的面把藍溪毒打了一通。打那時起,藍惠琦便再沒動過逃離折桂閣、逃離玉蟾宮的心思了。
她回了臥房,頭一件事是找出金瘡藥,細細地給思暖受傷的手上了藥,這才懊惱地道:“這老女人當真狠毒。也怪我,一個沒忍住就把她老底抖摟出來,害得你被她拿來出氣了。”
思暖沒說話,也沒流淚。她靜靜地站了片刻,忽然道:“宮主,別管我們,逃跑罷。老宮主肯定也是這么想的——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嫁給那魔教的少主??!”
“那不成?!彼{惠琦想也沒想就拒絕道,“我留下來不過是嫁人;可我要跑了,你跟我娘肯定都沒命了?!闭f到此處,她擠出個哭似的笑臉,沖思暖道,“還得煩勞你跑一趟——那四個認賊作父的東西還站著呢,你去告訴她們,滾回去歇著罷?!彼寂浪钠?,也不多提剛才的事,應(yīng)了一聲就出去了。
藍惠琦沖外頭的宮人吩咐了一聲,說自己頭疼要睡覺,誰也不許來打擾,就關(guān)了門窗、拉上了簾子,屋里登時暗得如黑夜一般。她獨個進了內(nèi)室里點上了一盞燈,剛要坐在床邊獨自惆悵一會兒,一抬頭卻被那坐在床頭的藍衣宮人嚇得一怔。
曾經(jīng)這玉蟾宮里頭,穿藍衣的宮人都是不會武的,穿綠衣的是會武的,地位卻是相差無二;自打玉蝶當了家,她就叫她的親信穿綠衣,不服她的都穿藍衣。這些藍衣宮人日日做些洗衣挑水之類的粗活,這也就罷了,還要受那些綠衣宮人的打罵,過得受氣極了。
可如今藍惠琦眼前這個眼生的宮人身穿藍衫,卻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床上,絲毫沒有個當下人的樣子。見藍惠琦進來,她也不起身行禮,只舉起手來,豎起一指在唇前,低聲道:“噓?!彼{惠琦不知怎的竟聽了她的話,當真沒大聲說話,只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誰?你是做什么的?玉蝶那老女人派你來監(jiān)視我的么?”
“我?我是老天爺派來救你的?!蹦菍m人笑著從床上拿起一物,“你瞧瞧,這個你認不認得?”
藍惠琦定睛一看,只見她手里拿的是把長劍,劍身細長,劍格上鑲著顆鴿子蛋大小的綠寶石,那劍柄、劍鞘在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莫名地叫人安心。
“這……這是我娘的劍!”藍惠琦低低地叫出聲來,“——你是什么人?你怎么會有我娘的劍?”
那宮人只是笑,卻不說話;她站起身來,轉(zhuǎn)身把那床上的褥子掀起一半來,稍稍擺弄幾下,便聽“咔咔”兩聲輕響,那床板向下打開,竟是個能容一人過的通道!而后,她不待藍惠琦開口問什么,就指著那通道,道:“下去之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币娝{惠琦遲疑,她就又笑道,“藍家小妹子,我若要害你早就害了,何苦等到現(xiàn)在?時間可不多,你抓緊。”藍惠琦又看了看她,一咬牙,伸腿邁進了那通道里,沿著梯子朝下去了。
“過會兒要出來了就敲敲活板門?!蹦菍m人又叮囑了一句,伸手關(guān)上了那門,這暗室里登時暗下來。
藍惠琦定定心神,沿著梯子往下走,下了約莫一丈就到了地面上,斜著往下卻還有臺階。沿著那臺階往下有個門,里頭隱隱有光亮,藍惠琦壯了壯膽子,沿著臺階走下去,進了那門。門里頭是個空蕩蕩的暗室,有她半間臥房大小,除了進來的這個入口,還有個門,不知道通往何處;暗室墻上掛著一盞昏黃的燈,那燈下站著個人。藍惠琦剛一進來,那人便搶上前來,一把抓住她雙手,含著淚端詳起她來。
饒是七年未見、分別時自己也不過六歲,藍惠琦只一眼,就將眼前之人同記憶里的對上了號。她立時緊緊地回握住那人的手,叫道:“姐姐!”說完這兩個字,她又張了張嘴,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了,只“哇”的一聲,像個孩子似的號哭起來。
——站在燈下的正是玉蟾宮人打扮的藍惠雪。姐妹二人分別了七年,如今在這暗室里見了面,自然是有許多話要說,有許多淚要流,可藍惠雪知道輕重緩急,就胡亂抹了把淚,拉著藍惠琦道:“現(xiàn)下不是哭的工夫,你快聽我說:當年娘叫我從桂園后頭密道里跑出玉蟾宮的,如今我也把你帶出去。過會兒——”藍惠琦好容易止住了哭聲,卻拿袖子擦著淚,抽噎道:“我、我不能走?!?br />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藍惠雪抓住妹妹的肩膀,登時發(fā)現(xiàn)她竟是那般瘦小,不由又是鼻頭一酸,哽咽道,“魔教怎么可能就這樣被你三言兩語打發(fā)過去?——我如今是救不了玉蟾宮,可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入了虎口罷?”藍惠琦聞言連連搖頭,而后就撲進藍惠雪懷里,嗚咽道:“姐姐,娘還被那老女人囚著,武功也沒了。我要是跑了,她會把娘打死的!”
藍惠雪先前倒也想過:既然藍惠琦活下來了,那么藍溪應(yīng)當也還活著。且鴻逸聽她講了玉蟾宮的事后,也曾這么說過,因而她心底原本也存了一絲娘親可能還活著的期許??扇缃裾犓{惠琦這么說,她依舊是大喜過望,直激動得便落下淚來;接著她卻想到藍溪如今應(yīng)當是被那玉蝶囚著,興許還常常受折磨,心底的歡喜登時去了大半,心口也不住地疼起來。
原本她想著,藍惠琦多少也會些武功,她和沙莎二人帶上藍惠琦,無論是偷偷從密道走還是直接殺將出去,都是不難的;可如今想母女三人都平安逃脫就難了。時間緊迫,上頭臥房里隨時會有人來,藍惠雪想了一遭,就對藍惠琦道:“你先上去,我二人再想想法子?!竦d許還記得我的模樣,可沙莎是生面孔,玉蝶未必認得她,有什么事,就靠她來告知我罷?!彼{惠琦哭著應(yīng)了,又問道:“這折桂閣里外都有她的人守著,你們是如何進來的?還出得去么?”
“你不必替我們擔心,這間密室除了娘就只有我知道了?!彼{惠雪指指暗室里那扇門,道,“這條密道通到桂園角上一口枯井里,我們打這條路出去,小心一點,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憧煨┥先チT,洗洗臉,別叫人看出你哭過?!?br /> “哭過怎么了,都是被那老女人氣的,沒人覺得奇怪?!彼{惠琦恨恨地叨念了一句,忽然又道,“姐姐,有件事你們得小心:那女人對五行八卦有些研究,她讀過那本殘了的《蟾宮劍陣》,竟自己補完了,還叫玉蟾宮里的宮人都練了這套劍陣。劍陣共用上八人,每人的步法、招式都是拿八卦之理推出來的,有許多種變化;這八個人又分站八個卦象,合起來又是一個大的八卦,又有許多種變化,若是被困住了,著實難以擊破。你們?nèi)羰菍ι夏抢吓?,切莫讓他們結(jié)成了劍陣,在那之前就得逃開?!彼{惠雪對五行八卦知道的著實甚少,聽得是一頭霧水,只知道這劍陣厲害得緊。她點頭應(yīng)了,藍惠琦就淚汪汪地道:“姐姐,我走了?!闭f罷,她又抱了抱藍惠雪,才沿著那臺階上去,回了自己臥房里去,換了沙莎進暗室里來。
藍惠雪把藍惠琦方才那番話學(xué)了個樣,沙莎聽罷,思忖了一番,道:“我倒是聽懂了點意思……一點而已。結(jié)陣最講究配合,我想著,若是擊破其中一個,只剩下七個,那這劍陣自然威力大減,可以逐一攻破了。”說罷,她嘆了口氣,又道,“說來慚愧,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什么陣法哩。”
“咱們的七劍合璧說到底也是個陣法?!彼{惠雪道,“六劍合璧比起七劍合璧要弱許多,五劍合璧比起六劍合璧又要弱許多,如此說來,你剛剛說的也確實有道理……”沙莎道:“道理自然是有的。只是你們這蟾宮劍陣里頭的八人相輔相成,要從他們之中挑一個擊倒可著實有點難?!?br /> “真要是被困進了劍陣里頭,也只好試試這個法子了。”藍惠雪道,“現(xiàn)下咱們先歇息,待三更過了,玉蟾宮里頭守夜的人少些了,再去探路,看看能不能找著我娘?!?br /> 于是二人在暗室里頭輪換著休憩:一個睡著,一個就到那暗門旁去聽著外頭的動靜。
這半日里,藍惠琦到折桂閣里吃了午飯,摔了個碗,找了外頭監(jiān)視她的幾個宮人的茬,罰他們在日頭下跪了半日;晚飯她是在自己臥房里吃的,同那個叫思暖的小丫頭一起,二人邊吃邊低聲罵玉蝶。藍惠雪還記得這叫思暖的小丫頭,當年藍惠琦日日纏著她,思暖就緊跟在藍惠琦后頭,一口一個“琦姑娘”地叫著,甚是乖巧。如今她二人都長大了,思暖愈發(fā)穩(wěn)重起來,藍惠琦依舊鋒芒畢露,卻也知道疼人了,這兩人相互關(guān)照,藍惠雪看在眼里,又是歡喜又是心酸,不由又抹了把淚。
吃過晚飯,那玉蝶忽然來了藍惠琦臥房里。這時沙莎正睡著,興許是做了夢,還喃喃地叨念了句什么,仿佛是罵“姓鴻的”,可把暗門底下的藍惠雪嚇得一身冷汗。好在那玉蝶沒聽見床下的動靜,只端著架子做出個賢良樣來,跟藍惠琦說了幾句“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之類的話。
接著就聽一個年輕姑娘道:“宮主,依我看,那黑虎教的少主黑嘯風(fēng)長得俊,武功又好,聽說還讀了不少書,不是個莽漢子。要是換作我呀,我立時就嫁了?!庇忠粋€怯怯地道:“就算是能跟著宮主嫁過去,日日只看著他也好……”藍惠雪聽出了這個聲兒:這是白日里瞅著黑嘯風(fēng)紅了臉的那個柳兒。
“柳兒,你要是瞧上他了,你就也嫁給他算了?!敝宦犓{惠琦道,“到時我當了正妻,你就做個妾,也沒什么不好的。省得到時你日日瞅著他,他卻一眼都不瞧你,那時候你心里可就苦啦!”她剛說完,就聽得“當”的一聲響,是瓷杯重重放在桌上的聲音。然后藍惠琦疑惑地道:“玉姑姑,我跟柳兒說著玩,你怎么生氣了?”
前頭幾句話不像是藍惠琦的脾氣說得出來的。藍惠雪開始時只當她是逢場作戲,給玉蝶個面子,演給別人看;聽了后來這一句才明白了:她是話里有話,刺玉蝶來著。
這玉蝶原本是黑無懼的夫人魏氏身邊的丫頭,跟著魏氏嫁到了黑虎教。當年玉蝶瞧上了黑無懼,自恃美貌,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黑無懼前頭晃。可惜那黑無懼同魏氏恩愛非常,她白費了許多心思,黑無懼卻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這些彎彎繞繞藍惠雪不知道,藍惠琦卻知道;不光藍惠琦知道,這玉蟾宮里頭的人大多都知道,還常在背地里議論。這時藍惠琦的話說出來,除了暗門后頭的藍惠雪,在場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又不能說破;那玉蝶本就是來做樣子的,這時也不好發(fā)作,尷尬地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便帶著人匆匆走了。
玉蝶一走,思暖就關(guān)了門,低聲惱道:“宮主,你又這般信口胡說!——萬一她又去作踐老宮主可如何是好?”藍惠琦大叫一聲“啊喲”,懊惱地道:“我一時沒忍住……思暖你怎么不攔著我?”
藍惠雪心念一動,悄悄地挪回暗室里,叫醒沙莎,又吹熄了燈,二人沿著那暗室的另一條道,打桂園角上那個不起眼的枯井里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