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
附庸額上的陰陽花若早幾十年來,那定是要坐上陰陽大統(tǒng)師之位的,只是生不逢時,偏偏在這個時代出生,若要讓凡人知道稟報到朝廷之中,不派人將全家斬首,也會落下奔波流離的境地,唐夫人是滿心不想讓附家要下這個男孩,她實在不忍附家步步墮落,自打這京城掃蕩陰陽術后,死的死,傷的傷,僅存的唐家和附家,無不整日提心吊膽的活著,若是連附家也不免遭難,她唐夫人實在不敢往下再想。
她回過唐府,喚來唐家四院的掌管,齊聚議事堂,唐夫人開口道:“附家生的孩兒,陰陽花吸過猩紅月的煞氣,又長在額上,想必這件事大家也多少都有耳聞,今日喚來諸位,便是為了能想個法子,替附家度過此劫?!?br />
北院掌管看了眼唐夫人,道:“此事又不關我們的事,你這樣把事攬過來,怕是要害了自家人。”
這北院開設的藥材商業(yè)在京城算是頭面,是唐府上下的財源,但北院常年不顧陰陽術的培養(yǎng)發(fā)展,門面上雖然算是當家,可實際上他們說的話大家全當是耳旁風,南院的人聽過北院說的話,慢慢地回去:“北院自然不知這事重大,若不管不顧,外人徹查便會查到我們頭上,到時惹來的禍端可不止如此。”
北院領話的人聽著南院話里帶著話,自然心里不是滋味,道:“那你們南院可有什么法子?”
這話到了南院耳根,卻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地半天也說不上話,北院見他們這般,只冷笑了聲。
唐夫人見著兩人是要掐起來的樣子,見慣不怪,她沒去理會這兩人惱著氣,只對著東院那位年長的掌管道去:“你們東院乃唐府保存異器最多的,這次來我其實想過法子,要用來那異獸天狗的皮毛,不知東院能不能.... ”
東院那白發(fā)老人自打進了議事堂就沒開過口,聽過唐夫人的話,他只眉目間皺了去,可言語之間還是一股子心平氣和的,他道:“這天狗乃東院的寶物,怎么能隨意給人拿去?” 唐夫人聽出他話里的不樂意,道:“東掌管,我自知這東西稀貴,可眼前事情的確重大?!?br />
南院聽唐夫人這番話,也附和上:“東院不過只是替唐府保管此物,若唐家要來這些東西,怎能有不給的理?!?br />
唐夫人只給了南院眼神,南院本來還想說些什么,卻也只好乖乖閉上嘴去。
東院掌管倒把那南院數(shù)落的話聽了進去,他自知若是唐夫人那邊要來這東西,他們是沒有理由不給的,只好放下架子,對著唐夫人道:“唐夫人,你可有把握?”
唐夫人道:“凡事都是賭,我沒把握?!?br />
北院聽不下去了,道:“唐家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唐夫人你可要想好。”
南院也道:“這事我看要不再想想,天狗雖能辟邪,但想降住這猩紅月的力量恐怕不行,更何況東院只是存了些皮毛,這事風險太大了?!?br />
唐夫人起身,道:“你們皆說這法子不行,那你們倒說說如何才算行,若想不出就照著我的法子來,晚點我來東院取,你們不肯為附家我自己去?!?br />
這話罷,唐夫人也不顧三院反駁,自顧自地離開了,唐府碧瓦朱甍,這唐夫人走在這風雪之中,卻無心去賞這等景色,只覺著每走在唐府半步都是煎熬,自從唐老爺病逝,她自己掌管唐家四院的事來,無非是讓自己遭來壓身的勞苦,還遭來外人的閑言碎語,可想到唐老爺臨終前還為了唐府上下操持,她不忍讓唐府的風光敗在自己手上。
附庸落世以來,京城的月時而高了,時而低了,卻總是圓圓的掛在上面,翌日里,唐夫人便攜著那皮毛寶物來了附宅,那時是寅時,每日里的五更天,附老爺將金銀花,甘草等靈藥,伴著塊名曰消蝕的寶玉在煉爐里烤著,待其融化成粘稠的液體,便盛出,盛出時的紅就像鑄鐵時的那般,濃稠里冒著煙氣,咕嚕咕嚕的作響冒泡。
唐夫人從衣袖里將天狗的皮毛放置到這碗火熱里,嘴里還不停念著:“幡懸寶號普利無邊諸神衛(wèi)護天罪消愆,經(jīng)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
霎時,便有強風呼過,愈想將這等烈火粘稠物風干,唐夫人見狀只是眉目緊縮,將全身的靈力往指間聚攏,只見那粘稠物和天狗的皮毛融為一體,火光跳躍,唐夫人大喊:“快,往孩子額上涂去。”
老夫人聽過便照做,可全身卻不停地顫抖,不知是這天冷還是懼怕。
那團粘稠負在附庸額上,不過半晌,空中玄月又變得猩紅,唐夫人不禁往上看去,竟在短短時日里看到兩次,這附庸所攜的不詳怎會有如此煞人的,她對著附家簇擁的人群道:“這孩子實在不簡單,你們先看著他,我再去唐府東院取來靈氣聚成的束額,連著這皮毛束上半月才行?!?br />
可事情唐夫人如何也未能料想到,她走后不久,附庸額上的陰陽花竟將天狗的魂魄召喚而來,那天狗本是降難的吉物,卻被惺紅之月的煞氣操控,將附家上下幾十口人全殺精光,就連老夫人用撲扇罩盾如此高深的法術,都被攻破,各自是七竅流血,尸骨無存。
唐夫人趕來時附宅已然遇難,附庸還躺在老夫人懷里,對著滿地尸骨失聲痛哭,唐夫人一把將他擁入懷中,顧不上附家人性命,徑直又往唐府去。
那唐府的人見著唐夫人滿身是血地抱著附庸而來,全都圍了去,唐夫人卻已然失了心智,對著北院的掌管喊去:“快,快釋雷術往附家去,再點上火將附家燒光,全給我燒光!”
那東院只嘆了嘆氣,將唐夫人往里屋安置,喚人道:“給唐夫人換身衣裳?!?br />
待唐夫人逐漸恢復過來時,他才道:“唐夫人又何必把他往府上帶,這廝若長成人來,是要天下大亂的?!?br />
唐夫人將附庸死死抱在懷里,道:“這是附家的根,滅門之禍我也要好生護著?!?br />
東院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這孩子是禍兮!”
唐夫人道:“都出去吧,我沒事,你們只管朝廷徹查來是認為附家府上的天災就行。”
東院道:“你若執(zhí)意要將這孩子往府上養(yǎng)著,你就先把我這條老命取了,我看你是失了心成瘋魔,被這煞氣迷暈了腦子!”
南院道:“唐夫人,府上的事我們都聽你的,這么多年無論對錯皆由你來掌管,但唯獨這事,我們南院絕不同意?!?br />
北院也道:“你吩咐的事,我已派人去做了,只是這孩子已然惹得唐附兩家大亂,你如今也不比往年,該歇息了,唐府掌管之事我們?nèi)涸龠x人定奪,若你將這孩子送走,唐府上下你想管那你就去管?!?br />
唐夫人眼看這三院是定了心要將附庸趕走,她也自知這孩子命里的定數(shù),可她還是不甘,她瞧著懷里的附庸,狠下心來對著三院道:“明日起路,這孩子我會送去他該去的地方,你們不會再見著他,如此你們便滿意了,走吧,我要歇息了。”
三院掌門聽過這話,心里才是舒坦,各自離去。
待人散盡,唐詠寒拽過唐夫人的衣角,眼里泛著珠,道:“娘親,弟弟要去哪?” 唐夫人雙手撐著床,將附庸放在唐詠寒手上,道:“他要回家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br />
唐詠寒道:“不,娘親,我不想讓弟弟走,我喜歡他。”
唐夫人少哭,可聽過他這話,卻心里被針扎著刺痛,竟在眼里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