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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費爾南多一覺睡醒的時候, 已經(jīng)快到了晚飯的時間。
紅發(fā)的魔法師一偏頭,就看到斯特蘭奇趴在自己的床邊。他稍微動了動手指,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便當即反應了過來,斯特蘭奇很快就直起身子,從房間一旁的飲水機里接了杯水。
“你失血過多, 就算拒絕輸血的話, 多多少少也喝一點。”
這是可靠的醫(yī)囑, 費爾南多沒有拒絕。斯特蘭奇伸出手,扶著對方從床上坐了起來,注視著費爾南多小口小口地把水喝完, 神色是那種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專注和認真。
就像是被水杯燙到了一樣,魔法師在接觸了視線之后猛地縮回手, 緊接著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斯特蘭奇, 表情從震驚再到迷惑,最后顯得若有所思。
“……怎么了?”
對方的“瞳孔地震”看上去太過明顯, 讓斯特蘭奇都不得不問道:“……這是涼水啊。”
“不是,你剛剛……”
費爾南多囁嚅著:“我還以為, 你身上的時間錯位突然恢復了。”
像是怕斯特蘭奇沒能理解, 費爾南多又補充道:“剛剛你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像。”
他的眼睛?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迅速收斂了視線, 有種被撞破什么秘密一般的拘謹和尷尬。
這句話讓他產(chǎn)生了一連串不應有的聯(lián)想,比如這位魔法師先生初次見面時從脖子到肩胛,再到腰腹一連串的紅痕。
那大概是他……
“你身體怎么樣?還有突發(fā)情況解決了嗎?”
斯特蘭奇只能轉移話題似的問道:“我之前見到了一個據(jù)說是我的弟子的家伙,他說你們陷入了苦戰(zhàn)。”
“……哪有苦戰(zhàn), 如果不是最后沒留神,它們一個也別想跑。”
魔法師飛快地反駁,好像這種說法讓他丟了面子一般:“而且最后我也沒讓它們好過,只放跑了一只,剩下的全滅,很不錯的戰(zhàn)果了。”
斯特蘭奇沒辦法想象那到底是什么樣的戰(zhàn)況,只能從費爾南多身上的傷口去揣測那到底有多兇險。原本至尊法師就是他的工作,而現(xiàn)在,這位原本應該親厚無間的陌生人沒有一句怨言地承擔了全部的工作,態(tài)度坦然得令人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你可能得住院。”
斯特蘭奇說道:“你身上的傷需要專業(yè)的處理,留在醫(yī)院會比較好。”
“你在開什么玩笑。”
費爾南多皺著眉頭不同意:“我才不住在這里,我要回家。”
“家?”
“紐約圣殿。”
于是史蒂芬·斯特蘭奇不說話了。對方看上去顯然不是什么工作狂,那就只有一個理由了——他確實只有圣殿這一個長期的住處,就像是擁有斯特蘭奇這個姓氏一樣——毫無疑問,那也是他賦予的。
據(jù)說他甚至還有哥倫比亞大學的學士學位和碩士學位……那也是自己的母校。
無數(shù)的證據(jù)表明,費爾南多·c·斯特蘭奇和他自己,未來的那個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他怎么也想不通,未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能徹底改變自己的一生,將自己和一個徹頭徹尾的法師捆綁在了一起。
當然,這種感覺,并不令人討厭。
“好吧。”
醫(yī)生妥協(xié)道,畢竟他總是沒辦法徹底否決這家伙的決定的:“咱們回圣殿……”
他話音頓了頓,“——好吧,回家。”
回去的過程異常順利,主要是因為費爾南多直接畫了個傳送門,因此就連救護車都不需要出動。
看到對方施法仍舊很順暢,斯特蘭奇不禁推翻了那個“魔力不足”的假設。不知道是該說“幸好”還是有些遺憾,總而言之,起碼他目前還不需要……咳。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小心翼翼地把對方放進躺椅里,費爾南多動作規(guī)矩地將手攏住膝蓋,書架上自動地飄下來一本書,輕輕落在紅發(fā)魔法師的面前。
斯特蘭奇沒動,仍舊杵在對方的身前,大概是嫌他擋住光,費爾南多終于問道:“你想要什么東西嗎?需要我?guī)湍銖奶摂?shù)空間取?還是說有什么別的事情……”
“不,我的意思是。”
斯特蘭奇躊躇了一番:“我能幫你什么?如果從零開始學魔法也來得及的話,我愿意學——哪怕你之后會把我的記憶全部都清理掉。”
“?你不用害怕回不去……”
費爾南多試著從行為反推動機地安慰他,結果斯特蘭奇毫不猶豫地強調道:“我并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只是,唔……”
“——我不知道為什么,就好像哪怕靈魂得到了置換,但現(xiàn)在的身體還保留著想要幫助你的本能。”
實際上,一經(jīng)真正地接觸魔法,才能意識到這個領域到底有多么的廣博。
從剛剛入門的學徒到行業(yè)頂尖顯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如果只是打打下手的話,臨時抱佛腳就已經(jīng)足夠。
“把二層蓮的花瓣碾碎,然后加入酸漿的葉子,注入三個單位的魔力后加熱。”
費爾南多坐在躺椅上指揮:“加酒精進行蒸餾,然后把蒸餾后的產(chǎn)物放在預先準備好的反應釜里。”
作為一個醫(yī)生,斯特蘭奇對這些偏向于化學實驗的煉金術的手段不算陌生,除了“注入魔力”這個過程不是很明白具體應該怎樣操作,剩下的部分幾乎都沒有什么卡殼的地方,甚至有的時候他不知道具體該切多碎,身體遺留下來的本能就會引導他做出正確的選擇。
這些天的科普是有效果的,他大體上能明白費爾南多的混沌魔法和自己屬于不一樣的兩個范疇,前者性質銳利而猛烈,是充斥著不安定和攻擊性的魔力,后者溫和包容,奧姝圖的白魔法是世界上最強的守護之壁。
未來的那個自己,他們是遙遙相對的雙極,也是托付生死的戰(zhàn)友。
一邊用滾輪碾花瓣,斯特蘭奇一邊打量著這個正在發(fā)號施令的家伙——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危險,寬闊的袍子里露出一小截手腕,手指從掌骨到指尖都是無可挑剔的好看形狀。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會掌握什么大規(guī)模殺傷性的手段。
不過意考慮到那些超級反派也未必就個個面目可憎,說不定是一樣的道理。
“我之前抽空看了一本書,叫做《平行宇宙概論》。”
斯特蘭奇挑起話茬:“你怎么知道我來自過去的時間,而不是某個平行宇宙?”
“靈魂的相似性和相同性,其實原本就沒有‘你和另一個史蒂芬’這種說法,因為只不過是同一個人處在不同的時間狀態(tài)而已。”
費爾南多想了想,打了個比方:“確實有很多有微妙的不同的平行宇宙,比如有的世界里的鋼鐵俠會是個女性,還有的平行世界里的你加入了什么糟糕的組織,或者干脆不是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而去當了牙醫(yī),這些你都是千千萬萬個史蒂芬·斯特蘭奇的同位體,但是靈魂上是有些區(qū)別的。”
“牙醫(yī)?天哪。”
斯特蘭奇聳了聳肩,一副“沒辦法想象自己當牙醫(yī)”的樣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當我回到了屬于我自己的時代,也一定會經(jīng)歷現(xiàn)在這個斯特蘭奇所經(jīng)歷的一切,然后,遇到你?”
“雖然很多人對此覺得不屑一顧,但這即為‘命運’。”
費爾南多說道:“當然,如果讓你保留著記憶回去對過去的時間產(chǎn)生擾動的話,也有可能會導致一條新的世界線的誕生就是了。”
你一定會在某一天再次,正式的遇到我。
魔法師先生的表情格外篤定,話語輕得像是穿堂而過的風聲。我們會遇到一次又一次的挑戰(zhàn)和意外,最后成為最好的混沌法師和至尊法師。
“聽上去……真不錯。”
斯特蘭奇感嘆了一番,甚至還有余裕笑了笑:“本來我還覺得就這么失去記憶會有點遺憾,但你這么說的話,還是直接清除掉好了。”
“——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真正的認識你。”
他當然知道,能夠讓自己的人生發(fā)生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定是因為什么極為兇險的、顛覆一切的意外。
能拿兩個phd的家伙絕不會是什么笨蛋,尤其是這幾天洗澡的時候都能看到身上尤其是手上細碎的傷痕,它們的來路顯然不可能是什么極限運動造成的創(chuàng)傷。
但總有一天,這家伙會乘著夜色出現(xiàn)在他家的窗口,和夜風一并帶來魔法和新的奇跡。
魔藥制作得很是順利,在藥釜當中咕嘟咕嘟地散發(fā)出令人退避三舍的味道。斯特蘭奇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某個步驟出現(xiàn)了失誤,后來從費爾南多如臨大敵的表情來看,這藥大概本來就這么難喝。
……明明原材料每一種看上去都很正常,為什么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這種樣子呢。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用小拇指蘸了一點點送進嘴里,緊接著感覺大腦一麻,整個味覺系統(tǒng)仿佛都遭到了毀滅性打擊。
斯特蘭奇:“…………”
魔藥學真是深不可測。
“這藥干什么用的?”
他忍不住問道:“你留著喝的?”
“疏通魔力脈絡,之前的戰(zhàn)斗讓我有點后遺癥。”
費爾南多艱難地回答道,一邊說一邊做心理準備,從虛數(shù)空間里掏出了一大把的巧克力:“果然不應該大意,這代價也太慘痛了……”
他皺著一張臉喝下去小半碗,又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不少的巧克力,看著碗里仍舊剩下一半的不明液體,陷入沉思。
斯特蘭奇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良藥苦口”,畢竟這比尋常的藥兇險太多了,只能允諾,等喝完了藥你想吃點什么東西我可以請你出去吃晚飯。
——就在剛剛,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檢查了一番自己的存款,滿意地發(fā)現(xiàn)在加上神盾局的工資和醫(yī)生的收入之后,縱使收入和支出都高得離譜,但自己仍舊在未來的這個時代保持著收支平衡和一定的經(jīng)濟自由。
“……如果可以的話今晚我想去巴黎……吃點甜食壓壓胃里的惡心。”
費爾南多忍不住扶額,手底下不停地往嘴里送巧克力:“剩下的我不太想喝了,反正魔力的疏通……”
……魔力的,疏通。
魔法師先生露出了一個算得上“惡向膽邊生”的表情看向斯特蘭奇,對方的反應堪稱茫然:“怎,怎么了?”
“反正可以把你的記憶刪掉。”
魔法師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因為害怕牽扯到傷口,動作甚至還有些趔趄。
在已經(jīng)清楚了如今人類社會運轉規(guī)則的如今,他當然很難去用魔法師的那一套方式去對待斯特蘭奇,但是起碼刪掉記憶能讓這種負罪感少一些。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糾結了一下,他倒是沒有多害怕,畢竟面前可是業(yè)界兇名在外的家伙,如果對方有傷害他的心思那早就該動手了,說起來他反而更擔心對方的傷口……
于是他很溫和地走到了費爾南多的身邊,還微微彎了點腰:“怎么了?”
費爾南多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領,緊接著狠狠一扯,在皮膚接觸的瞬間閉上了眼睛。
斯特蘭奇:“……”
最初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不自覺地僵硬了起來,但很快,比“他現(xiàn)在正在接吻”更加明確的一種感覺占據(jù)了腦海。
如果只是在平靜的空氣當中呼吸的話,人類是很難主動感受到空氣的存在的,但一旦空氣開始流動,形成了氣流,化成了風,這種感受就會變得非常直觀。
——魔力也是一樣。
斯特蘭奇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流通在他四肢百骸里的東西正在被對方小心翼翼地汲取著,而那應該就是被克里斯汀稱之為“魔力”的力量。
紅發(fā)的魔法師一只手攬住他的脖子,動作熟練而自然,斯特蘭奇帶著有些僵硬的動作配合著,小心翼翼地避開對方身上的那些細碎的傷口。
魔力的讓渡幾乎算得上是本能的行為,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無師自通地配合著對方,盡可能地分割出屬于自己的那部分魔力,態(tài)度順從得簡直可以稱作是予取予求。撲在面頰上的鼻翼的呼吸、胸腔之下如擂的心跳、手臂的熱度和透過衣服傳遞而來的體溫仿佛都摻雜在了魔力之中汩汩流淌。
在意識到斯特蘭奇好像已經(jīng)緊張到不太會換氣了之后,費爾南多主動松開了手。
下一秒,深紅色的魔力之光就跳動在了他的手指尖。
“抱歉,但是放心吧記憶的消除一點都不痛——”
“等等!我是說,不用的!”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倒退了一大步,他對于記憶的消寫其實并沒有多少抵觸,但是那得是他在即將回到自己的時代的那一刻才行,而現(xiàn)在顯然不是那個必要的時刻:“咳,我想我暫時還不需要這個,我是說……沒關系的,費爾南多。”
他面對著“兇相畢露”的家伙,投降般舉起雙手:“你看,沒事。我沒因此覺得生氣,你也沒必要特地要這么做……”
但是很奇怪,即便是這樣的時刻,面前的家伙仍舊沒有辦法讓他覺得恐懼。在最初來到這個時代的慌亂之后,費爾南多·斯特蘭奇這個人仿佛只要存在在這里,就足矣讓人覺得心里踏實。
他一只手按住費爾南多的肩膀,兩個人的額頭抵在一起。
“如果這是你所需要的力量,那么只要我還能夠提供,隨便多少都可以交付給你……說真的,能夠幫上你的忙,我覺得很高興。”
斯特蘭奇低聲說道:“你不用因此覺得為難。”
他感覺到懷里的魔法師略微動了動:“……只要一想到會有一點點可能性會讓你因此而感到恐懼或者厭惡,就足夠讓我覺得難以接受了。”
“我很抱歉,史蒂芬。”
大概就是在這個瞬間,斯特蘭奇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對方大概和他一樣懷著各種各樣的顧慮,面對這個同樣陌生的“史蒂芬·斯特蘭奇”,他興許懷揣著與自己相類的情緒。
那些相處的細節(jié)串聯(lián)成珠串,讓從來都過目不忘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在腦海當中一一梳理順暢。
他深吸一口氣,迎著那雙濕漉漉的、漂亮的眼睛輕輕開口。
“我今天看到的《線性時間》里,提到過這么一句話。在同一個線性時間系統(tǒng)當中,一個既定的未來是過去注定將抵達的必然,很多未來視的魔眼都是這一理論的有力佐證,而對未來的觀測,往往會造成世界向著觀測的方向自發(fā)收束。”
這句話非常的拗口,初次看到的時候,斯特蘭奇還覺得這簡直就是什么無聊的邏輯游戲。
“——我想未來的那個我一定非常非常喜歡你,費爾南多,足夠讓這成為了我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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