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放蛇
在農(nóng)村,孩子打架本來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誰家的孩子不打架?可是,大人一旦加入,就變成大事,誰舍得自家的孩子被大人欺負(fù)?
陸明水加入了孩子的戰(zhàn)爭,卻沒能為孩子掙回點(diǎn)顏面。雖然沒有直接跟連慶開仗,心中的怨結(jié)卻越種越深。
張星權(quán)愛子心切,見兒子被打暈的事不了了之,心中憤憤不平。找了一個沒人看到的時機(jī),趕了幾只羊到連家的菜地,把一丘的包菜吃個精光,還留下一大灘羊屎粒。
不曾想,一只小羊走得慢,被張秀娥認(rèn)出來是陸家的羊。要說那小羊長得也奇特,人家都好端端的兩只耳朵,它偏偏長出三只耳朵。陸明水當(dāng)做奇觀,給每家每戶展示了一遍。
張秀娥怒不可遏,叉腰站在陸家對門叫罵了一個下午。李琴被罵得火冒三丈,就要出來應(yīng)戰(zhàn)。陸明水按住李琴,不讓她出來對罵。張秀娥罵累后,怏怏回去。連慶認(rèn)為這是小事,不值得去爭斗,但心中也多少有一些不爽。
李震海這孩子心眼實(shí)在,看到東家的菜地被糟蹋,以為東家膽小怕事不敢去爭斗,心里想為東家出頭。偷偷溜進(jìn)山里,抓了幾條簸箕甲,從窗戶扔進(jìn)陸家。要死不死,其中一條爬上陸明水的床。
夫妻二人正在床上干柴烈火地辦著事情。陸明水忘情撫摸著李琴的身體。李琴被摸得渾身發(fā)癢,不停扭動,忍受不住就要去抓陸明水的家什。結(jié)果伸手一摸,抓到一條冰滑冰滑的物件,嚇得一把推開陸明水,赤身裸體滾到床下。
陸明水定睛一看,大腿邊上扭動著一條長蛇,也嚇得不輕。一時顧不了許多,抓住蛇尾用力猛甩。蛇主要就靠脊椎骨,被一甩脊椎骨就脫節(jié),軟軟的像一條繩子,再爬不動。
李琴驚魂未定,整個人瑟瑟發(fā)抖。陸明水興致全無,把李琴扶到床上,給她套上衣服,自己也穿上衣服,不緊不慢推開門去扔蛇。剛出房門就遇到張星權(quán),手里同樣提著一條蛇。
家里突然來了好幾條蛇,陸明水以為是季節(jié)變化,并沒在意。連母卻不這么認(rèn)為,以為是得罪了哪路神明,吩咐李琴準(zhǔn)備了一些供品,去交界宮拜拜,求媽祖娘娘保庇全家老小平安。
李震海畢竟是個孩子,做了壞事沒被發(fā)現(xiàn),心中很是得意。孩子的得意都需要分享,不然得意就不是得意,會變成憋屈。李震海滿腹的得意沒地方說,難受之極,干脆就跟自己一幫的小伙伴都說了。小伙伴們很受鼓舞,一個個把李震海奉為老大。
李震海從沒當(dāng)頭孩子頭,一下子從仆人變成孩子心中偶像。心中自豪萬分,覺得應(yīng)該再干一些什么,才能徹底讓其他伙伴信服。
這日放學(xué),陸金生帶著張海根、陳樂樂、李荷花、李春菊在路邊撿石子。
李震海帶著彭有力、彭有才、連勝利、李阿虎、連歡把陸金生幾個圍住。
陸金生見他們?nèi)硕啵桓覈虖垼瑩]手示意幾個小孩跟著換個地方玩。
李震海攔住陸金生的去路,也不說話,就是不讓他過去。
陸金生急道:“你們想干什么?”
李震海笑道:“沒什么。就是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
陸金生道:“走開。我不需要你關(guān)心。”
李震海笑道:“我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有沒有被蛇咬死。”
陸金生反擊道:“你才被蛇咬死呢。你全家都被毒蛇咬死。”
李震海急道:“放了那么多蛇都沒咬死你?連一個人被咬傷都沒有嗎?怎么會呢?”
陸金生怒道:“好啊。原來是你在我家放蛇。你死了。我要回去跟我阿爹說。”
李震海見事情敗露,雖然擔(dān)心,卻仍有幾分得意,硬著口氣道:“你去說啊。有本事你就去說啊。說出去后,我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打到你什么都說不出來為止。”
陸金生不敢再搭腔,拉著幾個小孩子躲開李震海一群人。李震海站在背后哈哈大笑,豪邁對伙伴們說:“看,他們?nèi)急粐樑芰税伞!北娀锇榕宸灰选?br/>
陸金生回家后把李震海放蛇的事情說了。陸明水怒不可遏,叫了張星權(quán),提著鋤頭去找李阿林。
李阿林雖然年邁,卻是個識大體懂道理的人。當(dāng)下搬了凳子請陸明水、張星權(quán)坐下,又叫杜小鳳端了杯水上來。
陸明水并不領(lǐng)情,罵道:“你們是怎么教孩子的?就叫他四處去放蛇?咬死人怎么辦?你們能賠得起嗎?”
李阿林不停道歉,回頭朝房間怒喝:“死人仔,給我滾出來。”
李震海性情憨直,天不怕地不怕,唯獨(dú)怕他阿公李阿林。平素時,李火燈的話他一句都不聽。要差使他做點(diǎn)什么都得李阿林發(fā)話。現(xiàn)在一聽阿公怒喊,趕緊乖乖走出來。
張星權(quán)見李震海出來,上前就要給他一巴掌。陸明水趕緊攔住,冷道:“不能打。來到別人家打別人的孩子,這是什么道理?有道理都變成沒道理了。我們今天就是要個說法。”
李阿林感激地看了陸明水一眼,回頭瞪著李震海,兇道:“說,蛇是不是你放的?”
李震海心中理虧,嘴上卻不承認(rèn),硬道:“什么蛇?”
李阿林的耐性消失殆盡,怒道:“明水叔家里的蛇是不是你放的?”
李震海見阿公臉色不對,心里想繼續(xù)撒謊,嘴巴卻不受控制,顫抖道:“是。是。”
李阿林不再說話,把李震海按趴在凳子上,拔下褲子,拿了一支小指頭粗細(xì)的竹子,沒輕沒重抽打起來。直抽得李震海白白嫩嫩的屁股冒出蜘蛛網(wǎng)一樣密集的血痕。
李震海剛開始還咬牙忍住,沒幾下就哭爹喊娘,大聲告饒。李阿林怒氣難消,又狠狠打了幾下才把竹枝甩出老遠(yuǎn),喝道:“現(xiàn)在知道死了哦。做的時候怎么就不知道?我們是外鄉(xiāng)人,要安分守己。你倒好,跑去欺負(fù)東家了。你很有本事啊?很有能耐啊?你怎么不抓一條飯勺槍放到我被窩里來啊?讓你阿公被蛇咬死就好了啊。省得被你這個夭壽仔氣苦。”
李震海不敢搭腔,低頭掉眼淚,默默聽李阿林訓(xùn)話。李阿林?jǐn)?shù)落了一陣,用余光掃了一下陸明水,發(fā)現(xiàn)他面色有點(diǎn)緩和,便趁熱打鐵道:“死人仔,還呆在那里干什么?趕緊過來給明水叔磕頭認(rèn)錯。”
李震海雖有千百個不情愿,終究扛不住阿公的痛打,乖乖是跪下磕頭,敷衍道:“明水叔,我錯了。”
陸明水見李阿林通情達(dá)理,也不好再追究,帶著張星權(quán)走了。
連慶知道陸明水和張星權(quán)的到來,并不想出來跟他們碰面。剛才發(fā)生的這些,他都看在眼里。贊許李阿林的同時,心中也暗罵陸明水。小孩子之間的玩斗,用得著這樣興師問罪?用得著蹬鼻子上臉?說輕了是來說道理,說重了就登門踏戶來欺負(fù)人。
連慶、陸明水心中都各憋著一口氣,強(qiáng)咽不下。后來不久,彭欽定因一塊菜地跟陸明水吵得不可開交。連慶趁機(jī)加入其中,說陸明水沒道理欺負(fù)人,硬把那塊菜地劃給彭家。
陸明水憋屈難忍,去找陳蛋訴苦。陳蛋本來不想理會,又怕傷了與陸明水之間的感情,便出面協(xié)調(diào)。誰知彭欽定并不買賬,死活不肯把地還給陸明水。
陳蛋顏面無光,氣不打一出來,當(dāng)場破口大罵道:“干你老母的彭欽定,也不想想是誰讓你留在這里的。這么快就忘恩負(fù)義,是不是下一步就準(zhǔn)備把我趕出這石頭村了?”
彭欽定也不直接碰硬,不緊不慢道:“保長你也別太急躁。這個事情也要有個先后順序,是不是?那塊地本來就是我?guī)е扇ラ_的。不信你可以問問水成。我要是騙人就全家死絕。你不能只聽了陸明水的片面之言就要來責(zé)怪我。這樣當(dāng)保長會公平公正嗎?會讓村民信服嗎?”
陳蛋被頂?shù)脝】跓o言,轉(zhuǎn)頭看著陸明水。陸明水急道:“保長,這事你可得幫我做主啊。那塊地明明就是我?guī)е菣?quán)先開墾的。開得差不多好的時候,彭欽定趁我不在家偷偷跑去挖了幾下,就說地是他的了。這不跟土匪一樣嗎,有這樣做人的嗎?”
陳蛋見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吵不休,吼道:“吵什么吵?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吵有什么用?吵要能解決問題你們就吵死好了。我看這樣,也別說那塊地是誰的了,各分一半。怎么樣?”彭、陸二人都不同意。
陳蛋道:“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都要把那塊地分成兩半。中間插上石牌,拉上界線。以后,那條線就是你們兩家的分界線,就是陽頂和龍埕口的分界線。你們兩家誰都不要再越界,從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我同意。從此以后,我彭家與你陸家田無溝水不流。”彭欽定首先表達(dá)了意見。
陸明水也不示弱,硬道:“我也同意。我早都不想跟你彭家有什么交叉,跟你們多說一句話都費(fèi)力氣。”
說定,陳蛋帶著陸明水、彭欽定在菜地正中間刨出一道溝,抬來幾塊扁平石頭,豎在溝上,用土填實(shí),算是劃定界線。至此,彭、路二家不再說話,連見面都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