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只雞的謊言
隔天,張蓮花又催陳蛋去連家把雞還上。
陳蛋一聽還雞,嚇得屁滾尿流。
還雞是什么概念?還雞,就是自投羅網(wǎng),就是直接告訴連慶,我不只玩了你老婆,還偷了你的雞,你想怎么樣?那連慶正在怒火上,這等于是拿盆油往火上澆,然后再把自己放進去燒烤。能不外焦里嫩?死也不能去。
張蓮花沒注意陳蛋臉上的表情變化,就要吩咐黑鐵去抓雞。陳蛋急道:“不行。”
張蓮花以為陳蛋舍不得一只雞,大度道:“沒事。不就一只雞嘛。連家不仁,我們不能不義。再說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你這保長就該以身作則。我們可不能白占了他們一只雞。”
陳蛋道:“我不是舍不得一只雞。我是舍不得你。”
張蓮花一聽,心里溫暖,甜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拿只雞去連垵,才幾步路。放心吧。”
陳蛋分析道:“你想想啊。連慶、秀娥剛剛跟我翻臉,鬧得要死要活。你去了,他們肯定就把兩肚子氣都撒在你身上。連慶正在發(fā)癲,見人就打。這萬一動手打你,你一個女人家,肚子里還帶個孩子,能跑得了?太危險。”
張蓮花覺得有理,嘴上不說話。陳蛋跺了跺腳道:“算了算了,還是我去吧。該死就死。行得正站得直,總比落個壞名聲好。”
張蓮花被陳蛋的英雄氣概迷倒,撲進懷里,甜甜道:“我就喜歡這樣的你。”
陳蛋心情很復(fù)雜。從本意上說,他根本不想騙張蓮花。因為張蓮花太單純善良。
但是,不騙的話,這個事情當場就曝光。自己當場就能眾叛親離,一無所有。
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怎么舍得讓他一瞬家化為烏有?陳蛋暗暗告訴自己:就騙這一次。就這一次。接下去的日子,一定加倍疼惜張蓮花。
張蓮花見陳蛋沒反應(yīng),料想他心里記掛還雞的事,就叫黑鐵抓來一直雞,催道:“既然決定要去,就早點去吧。省得心里總是牢記掛這事。”
陳蛋接過雞,長長吐了口氣,遲遲邁不開腳步。
張蓮花知道陳蛋心里為難,鼓勵道:“去吧,阿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啊。打也打過,罵也罵過,還能怎么樣?總不可能吃了你。”
陳蛋深深看了張蓮花一眼,被那清澈見底的眼神刺痛,低頭出了門。
剛出門時,陳蛋沉浸在自己編造的謊話中,真有想上連家道歉的沖動。
走沒兩步就清醒了。道什么歉?搞了別人的老婆能是道歉就了的事嘛。如果是,那這天下男人的老婆都可以隨便搞了。豈不亂套?
想著,往陽頂走,去找張星權(quán)。
張星權(quán)在陸明水房子邊上搭了兩間土疙瘩房,一間三個人住,一間做廚房。
陳蛋到時,房門虛掩。叫了兩聲沒人應(yīng),便推門進去。
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獨自坐在地上,拿著石子在地上寫寫畫畫。
陳蛋默默看著孩子,約莫四五歲,腦袋大脖子長,明顯的營養(yǎng)不良,心里微酸,在孩子邊上蹲了下來。
孩子見來人,也不理會,自顧自在地上畫畫。
陳蛋輕聲問道:“你阿爹阿娘呢?”
孩子道:“去田里干活了。”
陳蛋問:“你每天都自己一個人待在家?”
孩子道:“是啊。我要在家里學寫字。”
陳蛋問:“學寫字干什么啊?”
孩子道:“阿娘說,學寫字以后可以當大官,不用一輩子當長工。”
陳蛋見孩子毫不緊張,對答如流,很是喜歡,撿來一塊石子陪孩子畫畫。
孩子認真問道:“阿叔,你會寫字嗎?”
陳蛋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清楚。以前在衙門時,遇到要寫名字,統(tǒng)統(tǒng)畫個“0”。誰看了都知道是蛋。一時被問住,尷尬道:“只會一點點。”
孩子問:“阿娘說,不會寫字就是沒有文化,就沒有修養(yǎng),就不能有大成功。你跟我一樣,也不會成功。”
陳蛋被這孩子的話嚇了一跳,真是人小鬼大,屁點大小孩,能知道什么是成功?唬道:“誰說我不能成功啊?我現(xiàn)在就成功了。我是咱們村的保長,是咱們村最大的官。”
孩子認真看著陳蛋道:“不對,你不像大官,不成功。你要是不學寫字,就是當官也是最小的官,最笨的官。”
陳蛋想起這階段的混亂,突然覺得自己果真有點笨,各種事情都無法做妥當,當下沮喪。
莫名其妙被一個孩子損得一無是處,陳蛋心里很是窩火,撇下孩子走出門。剛踏出門檻,發(fā)現(xiàn)手里抓只雞,就去田里找張星權(quán)。
張星權(quán)正在稻田里除草,見陳蛋帶雞來,心里感動,賠笑道:“保長,怎么好意思讓你趕到這里來呢。”
陳蛋豪邁笑道:“我陳蛋向來說話算數(shù)。這只雞就歸你了。”
張星權(quán)急忙從田里上來,光著腳跑到陳蛋面前,伸手要去接雞。
陳蛋故意躲開,輕聲道:“有個條件你必須答應(yīng)我。”
張星權(quán)一心想著那只雞,急切道:“你說。什么都答應(yīng)你。”
陳蛋道:“也不是什么緊要的事。就是我給你雞的事,你千千萬萬不能直接跟別人說,包括你老婆。”
張星權(quán)不明就里問道:“那我怎么弄這只雞?”
陳蛋道:“你還一樣找個無人的所在,把這雞燉了,偷偷給你兒子喝。”
張星權(quán)自言自語道:“那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怎么辦?”
陳蛋怒道:“干你老母。你自己偷雞的時候怎么就不怕別人發(fā)現(xiàn)?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你就說是我送給你兒子補身體的。”
張星權(quán)聽得一愣一愣,一會可以說,一會兒不可以說,到底是能說還是不能說?
陳蛋道:“算了吧。我就好人做到底,把這前因后果利害關(guān)系跟你明說了。說到底,我是看你一家子可憐,才決定幫你。你想想,如果你跟別人說這是雞湯。別人會怎么想?”
張星權(quán)不假思索道:“會覺得我這雞的來路不正,因為我自己沒有。”
陳蛋道:“對啊。連慶家丟了一只雞。你這里了多了一只雞。這不就不打自招了。”
張星權(quán)道:“我明白了。那就是不能說。打死都不能說。”
陳蛋道:“要是都不能說,也就算算去。你沒想想,我為什么拿雞跟你換雞湯?”
張星權(quán)想了一會兒,直搖頭。
陳蛋道:“這里面有大道理,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你記住,就是為了救你。一旦你被人問得受不了了,就說雞湯是我分給你孩子補身體的。”
張星權(quán)問道:“分的?”
陳蛋道:“對。連慶家那雞,就算是我偷的。我把雞殺了,分了一些雞湯給海根。就這么說。知道嗎?”
張星權(quán)不停搖頭,急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讓保長替我背這個黑鍋呢?這叫我良心怎么過得去?不行。絕對不行。”
陳蛋道:“那你是想被趕出石頭村?”
張星權(quán)道:“不想。”
陳蛋問:“賊子能不被趕出去?”
張星權(quán)沉默良久,心里有八九分動搖,又擔心陳蛋被責難,問道:“那你怎么辦?”
陳蛋笑道:“我是誰啊?我是保長。我抓了連慶一只雞,那不叫偷,叫征。征,你懂嗎?以前打仗,不都得向百姓征糧餉?我這只是找連慶征了一只雞,能把我怎么樣?”
張星權(quán)見陳蛋胸有成竹,當下收雞,拜謝不已。
夜里,張星權(quán)端了雞湯進房。李婉萍起先以為是山里野味,剛要夸張星權(quán)能干,打開一看,用瓢子一舀,發(fā)現(xiàn)是雞湯。立馬氣不打一處來,大罵張星權(quán)死性不改。日子剛要上道,就重操舊業(yè),去偷去搶,還叫不叫人活?
張星權(quán)極力搪塞,唬弄不過,只得把陳蛋教的言語說了。說這是陳蛋仁義,看海根瘦得不成人樣,從老婆嘴里挖出來分的。
李婉萍不信,直奔陳蛋家。剛進門就聞到雞湯香味,以為張星權(quán)所說不假,便沒在陳家當面追問。推說是來借鋤頭,簡單說了幾句話就回家。
陳蛋料到李婉萍來意,心中暗笑,慶幸這步棋走得早。李婉萍剛出門,陳蛋就追出去,叫住李婉萍,讓她無論如何不能在張蓮花面前提雞湯的事。否則張蓮花會生氣,鬧得夫妻不和,傷了肚子里的孩子。
李婉萍知道女人小氣,當下承諾死也不會說,千恩萬謝離去。張星權(quán)佩服陳蛋料事如神,不但幫自己化解了難關(guān),還讓兒子踏踏實實喝上雞湯。這恩情科比救命之恩啊。
卻說,陳蛋還雞回家后,裝出一臉晦氣,唉聲嘆氣跨過門檻。
張蓮花見陳蛋神色不對,急切問道:“怎么樣了?雞還給人家了嗎?”
陳蛋嘆道:“還是還了。”
張蓮花道:“還了就好,總算不欠人家的。那你怎么還不高興呢?”
陳蛋道:“怎么能高興?人家現(xiàn)在根本不稀罕一只雞。我被人罵得像烏龜一樣,差點被拿掃帚掃出來。”
張蓮花怒道:“這連家怎么能這樣?有哪個女人丟一只雞就去死的?有哪個男人為了一只雞就絕交一個朋友的?這樣的人家,不好就不好,絕交絕交,死也不跟他們往來。”
這話正中下懷,陳蛋挺起胸膛道:“對。干他老母的。絕交就絕交。沒個連慶,我一樣可以把石頭村搞紅火了。”
張蓮花所有的疑問似乎都已迎刃而解,這幾日來的猜忌一掃而光,死死抱住陳蛋不放。
一件偷情自盡的棘手大事,被瞬間化于無形,陳蛋難不得有幾分佩服自己的才智,抱著張蓮花得意地笑了。
這邊的火剛按下去。連家那邊又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