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人生初見
訓(xùn)話完畢,姓徐的青年照高個子的屁股一腳端了上去:“跟人道歉,然后滾。你們今年的資格取消,后年東皇祭祀禮時再來。”</br> 高矮二人一身淋漓大汗,面如金紙,衣衫盡濕,跪在地上不住叩首:“謝徐師兄,謝徐師兄……求師兄別告訴周師兄,不然我們定然要被逐出應(yīng)天川……”</br> 徐師兄嘴角忍不住一揚,搖著折扇,道:“逐出應(yīng)天川?要是周北南知道你們犯在我手里,不把你們腦漿子打出來才怪。”</br> 高矮二人組瑟瑟發(fā)抖:“……”</br> 將他們逗弄夠了,徐行之也不再刁難他們,由他們跟男童道了歉。</br> 沒得到徐行之的允許,他們垂著腦袋,根本不敢起身,而男童只顧盯著徐行之看,滿眼的好奇。</br> 徐行之問男童:“怎么樣,愿意原諒他們嗎?”</br> 男童絲毫不看那高矮二人,面對徐行之乖乖點頭:“嗯!”</br> 徐行之俯下身,一手拎了一個,往前方一推:“滾滾滾,別給我四門弟子丟人了啊。”</br> 得了徐行之的命令,兩人馭上法器,狼狽而竄,跑得比兔子還快。</br> 徐行之抬腳欲走,卻被一只小爪子牽住了衣裳后擺。</br> 男童踮著腳尖,試圖將浮玉果遞到他手里。</br> “我用不著這個。”</br> “東皇祭祀。不要嗎?”男童眨巴著眼睛,極力推銷,“……他們兩個剛才都想要的。送你。”</br> 徐行之笑吟吟地用折扇把男童的小爪子壓下去:“他們是參加比賽的,我不是。我是東皇祭祀大會的秩序官。”</br> 男童聽不懂,只好抓緊徐行之的衣擺,像是要他給一個解釋。</br> 左右閑來無事,徐行之低頭檢查了一番頸上的珠玉碎鏈,確定珠玉沒有異常,才走向男童剛剛坐著濯足的青巖,跳將上去,又拍拍自己身側(cè),示意男童過來坐。</br> 男童也涉水走過去,緊靠著徐行之坐下。</br> 徐行之說:“你倒不認生。”</br> 男童挺膽大地伸手去查看徐行之頸間的珠玉鏈,被徐行之一把抓住了手腕。</br> 一股靈力悄無聲息地通過手腕經(jīng)脈滲入男童身體,男童卻面色如常,任由徐行之的靈力在自己奇經(jīng)八脈間游走一圈,絲毫不忌。</br> 徐行之驚奇地感嘆一聲:“是個有靈根的孩子。”</br> 男童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什么是靈根?”</br> 徐行之解釋:“凡求仙問道之人,若想有所成,根骨、悟性與努力缺一不可。你的靈根倒是很不錯的。小家伙,你爹娘呢?”</br> 男童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沒有。”</br> 徐行之一愣,隨即寬慰道:“沒事兒,我也沒有。”</br> 男童把頭埋得更低:“我一出生就沒見過我的父母。”</br> “……差不多。”徐行之輕松道,“我娘去得早,我只有一個同胞兄長。要不是我?guī)煾盖屐o君收了我作徒弟,我怕是還在街上跟一群小混混爭地盤。”</br> 說到這里,徐行之照例開扇,準(zhǔn)備給自己扇扇風(fēng),沒想到男童竟然握住了自己的手掌,滿心疼地捏了捏。</br> 為了安撫徐行之,男童又捧上了浮玉果:“果子。給你吃。”</br> 徐行之笑,再次把果子推拒開來:“當(dāng)年第一次來令丘山,共搶了兩顆果子,我偷著吃過一顆。汁多肉鮮,但吃起來渣滓也多,磣牙,不好吃。”</br> 男童特別認同地點了點頭,把被徐行之判定為“不好吃”的果子揣好,又提出了問題:“你剛才說,‘秩序官’,那是什么?”</br> 徐行之挺耐心地解答:“仙道四門每隔兩年都會舉辦東皇祭祀大會。原先,各家弟子不分內(nèi)外門,一起爭奪祭品,所得祭祀品越多越珍貴,最后便能充當(dāng)東皇祭祀的祭祀官。我連著六年都是祭祀官,太累了。因此在協(xié)商后,我們四門的首徒均不參加爭奪,而是擔(dān)任秩序官一職,分管幾片區(qū)域,以免比賽中出現(xiàn)問題。”</br> 說罷,他用指尖撐起自己頸間的珠玉碎鏈,將上面幾處閃光點指給男童看:“瞧,我分管玉山、令丘、章莪、皋涂、太華五處山巒。祭祀之物都相當(dāng)難得,往往都有怪物看守;如果有弟子在這五處動用靈力,苦戰(zhàn)不下,我便會前往幫忙。”</br> 說到此處,徐行之不禁想起半月前,自己曾為著祭祀禮,提前來過這里查看過情況。</br> 他尋遍全山,竟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颙’出沒的蹤跡,浮玉果也是無獸看守。</br> 這些個珍寶靈果,竟活像是一堆生長在山野間、靜靜等待腐爛的野生西瓜,著實奇怪。m.</br> 徐行之解釋:“本來我想著前來令丘山找浮玉果的弟子是完全無需動用法力的,算是撿了個大便宜,沒想到他們會動用法力,對你一個凡人出手。”</br> 男童配合地露出驚怕的表情,看得徐行之不禁心軟,摸摸他的頭發(fā),只覺柔軟趁手,便自作主張地多順了好幾下。</br> 男童沒被人這么擼過頭發(fā),先是反射地一聳肩,隨即表情就奇異地放松了下來,繼而,他不受控地露出難以言表的表情,舒服得直瞇眼睛。</br> 眼見此情此景,徐行之嘖嘖稱奇。</br> 如果他是只小家貓,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被擼得一臉陶醉、呼嚕呼嚕直哼哼。</br> 許是被摸得太舒服,男童索性懶洋洋地趴在了徐行之腿上,用徐行之的膝蓋做枕頭,一臉純良地問:“……什么是‘颙’呀。”</br> 徐行之驚訝于他這么自來熟,用扇子戳了戳他嫩生生的臉頰。</br> 一戳一個坑,手感極好。</br> 徐行之回想了一下那怪物青面獠牙的猙獰相,以及碰了它的浮玉果便要追著人不噴死不罷休的可怖模樣,也不欲細答:“反正不是什么好東西。”</br> 男童繼續(xù)乖巧發(fā)問:“那它去哪里了呀。”</br> 這個問題徐行之也想不通,便自顧自推測道:“……或許是搬了家了?”他瞄了一眼男童腳上串著的果子,“你這果子也是上山撿的吧?”</br> 男童垂下頭,搓著手指:“……嗯呢。”</br> 徐行之問:“這山上有異獸,你不怕嗎?”</br> 男童的眼睛微微彎起,笑得極甜,看多了還挺戳心的:“我半月前才到此地。山底下的人都說山里有怪物,還有好吃的果子。我沒見過怪物,就想上山來看看呀。”</br> 徐行之想,這沒娘帶的孩子還挺虎的。</br> 挺好,跟自己一個德行。</br> 半晌后,他在徐行之的腿上拱啊拱地翻過身來:“徐師兄,你叫什么名字?”</br> 徐行之很痛快地答道:“‘何妨吟嘯且徐行’,徐行之。你呢?”</br> 男童挺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光光。”</br> 徐行之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br> 男童詫異:“我的名字不好聽嗎?”</br> 他跟徐行之解釋,他以前住在與此相隔百里的一座山上,被一個獵戶撿回家,將他養(yǎng)到四歲大時,獵戶在狩獵時不慎跌死了。</br> 獵戶家窮,買不起衣服,始終只給他用獸皮裹身體。獵戶死后,他斷了衣食,下山覓食的時候還弄丟了那件獸皮。</br> 后來,他衣不蔽體地下山后,被幾個孩子圍起來嘲笑,被他們丟石頭,還被取了外號。</br> 男童蠻委屈地說:“那時候他們都叫我光光。我覺得這個名字挺好聽的呀。”</br> 徐行之笑得直拍腿:“哈哈哈哈哈。”</br> 聊了半天,徐行之瞧瞧天色,推一推小孩兒的腦袋:“起來起來。二光,我要走了。”</br> 來不及糾正徐行之對自己的稱呼,男童飛快爬起,央求道:“徐師兄,你留下來吧。”</br> 徐行之感覺有些好笑,摸摸他的頭發(fā),道:“我留在這里能做什么?”</br> 男童神情天真:“留在這里陪我呀。你好有意思,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br> 徐行之捏一捏他的鼻子,笑道:“……這恐怕不行。”</br> 男童的表情微微變了。</br> 他的食指和拇指微合,十?dāng)?shù)條藤蔓從青巖背陰處鬼魅般旋繞而出,沿著巖面,如毒蛇游走而上。</br> 徐行之似乎沒能發(fā)現(xiàn)他在做些什么,縱身躍下青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邁步欲走。</br> 千鈞一發(fā)之際,男童靈犀猛然一動,松開了緊掐的雙指,藤蔓立即縮回地面,消失無蹤。</br> 他蹲下身,解開足上的藤蔓,幾步搶上去,拉住徐行之的廣袖:“徐師兄!我拿著這個,可以入你門下嗎?”</br> 他殷勤地將那珍果寶物遞蘿卜似的遞了過來,在徐行之面前一晃一晃。</br> 徐行之凝眉。</br> ……這孩子沒家人,靈根又出挑,渾然如一塊璞玉,的確是個修仙煉丹之才。</br> 白白放他在山林村鎮(zhèn)間孤身一人游蕩,著實可惜,也可憐。</br> 徐行之接過這串浮玉果,細思一番后便道:“……也不是不行。不過我們這一輩還不讓收徒。……我先帶你回去吧,你靈根不錯,又帶了這一串果子回去,師叔師伯都會喜歡你的,到時候愿意拜入風(fēng)陵山哪位的門下,你告訴我便是。”</br> 男童堅決搖搖頭,眼睛小麂子似的明亮動人:“……我只要和你做師兄弟,別人我都不要。”</br> 徐行之樂了:“你倒真會挑。我?guī)煾盖屐o君可是風(fēng)陵山山主。”</br> 言罷,他捉住男童的手,將他一把抓起,攬入懷中,手指捻上了自己頸項間玉珠中最大的一顆,催動靈力。</br> 只見一朵泛著碧色的光輪自他指尖燃起,徐行之手臂一展,將那小如指甲蓋的光輪向半空中拋去。</br> 光輪如長鯨吸水,望風(fēng)而長,轉(zhuǎn)瞬間就有了一扇門的大小。</br> 徐行之抱住男童,溫聲命令:“閉眼。”</br> 男童伏在徐行之懷里,攥緊了他胸前的衣服,把臉埋進他的胸口,額頭輕抵著他的鎖骨:“嗯。”</br> 徐行之縱身躍入碧色光門之中,只一眨眼,便同男童一道消失在了莽荒的山野間。</br> 場景剎那改換,不消半刻,徐行之便翩然落地。</br> 四周的景象早已不是深谷幽林,疏淡蓼煙。在高臺秀境、池亭藕花間,身著不同服制的仙門弟子來來往往,見了徐行之,無不停住腳步、恭恭敬敬地喚上一聲“徐師兄好”。</br> 徐行之手夾折扇,單手懷抱著男童,習(xí)以為常地受了禮,同時在他耳畔低語道:“二光,到了這兒,別說你叫光光,更別跟人家解釋說你‘光光’的名字是怎么來的。知道了嗎?”</br> 懷里的小孩兒乖乖地:“好。那徐師兄,我應(yīng)該叫什么名字呢?”</br> 徐行之用扇子搔搔耳根,也卡了殼。</br> 很快,徐行之在一人面前停住了腳步。</br> 曲馳如所有丹陽峰弟子一樣,朱衣素帶,寬袍廣袖,一柄玉柄拂塵靜臥在他臂間,根根素白流紈傾瀉而下。</br> 他語調(diào)溫煦地同徐行之打招呼:“從令丘山回來了?那里是什么情況?”</br> 徐行之并不急著作答,四下張望道:“周胖子呢?”</br> 曲馳答:“北南去青丘了。雪塵去了堯光山。我剛剛才從招搖山回來。”</br> 徐行之驚訝:“今年夠忙的啊。雪塵都去了。……我這邊沒什么大事,碰上兩個應(yīng)天川的傻瓜弟子,我教訓(xùn)教訓(xùn)也就罷了。”</br> 曲馳注意到了趴在徐行之懷里的重光:“這孩子是……”</br> 徐行之自然答道:“是我撿回來的小孩,靈根不錯。”他轉(zhuǎn)過來,把小孩兒的臉展示給曲馳看,“看看,可漂亮了。”</br> 小孩兒被徐行之夸贊,摟緊了他的胳膊,受用地在他懷里蹭了蹭。</br> 曲馳淺淺一笑:“你倒是愛養(yǎng)孩子。”</br> 徐行之眼睛一眨,得意道:“羨慕吧?不會養(yǎng)吧?養(yǎng)不起吧?”</br> 曲馳無奈笑笑:“……他叫什么名字?”</br> 徐行之:“……呃——重光。”</br> 曲馳哭笑不得:“……怎么聽起來像是你現(xiàn)起的。”</br> 徐行之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哪里有。不信你問他。”</br> 重光很快接受了這個草率的設(shè)定:“是的。”</br> 徐行之嘿嘿一笑。</br> 重光這個名字好像還真不錯,至于姓什么……等他回去翻翻百家姓再說。</br> 曲馳問:“你就這么帶著他嗎?”</br> 徐行之抱著重光,一邊走一邊道,“以后怕是要一直帶著,但現(xiàn)在我可帶不起。事兒太多,萬一哪座山頭又出事了,我還得趕過去。”</br> 還沒等重光消化掉他話中的意味,徐行之便對著一群與他穿著同色衣裳的風(fēng)陵山弟子揚聲喚道:“……九枝燈,小燈!”</br> 一個和孟重光年紀差不許多的少年聞聲轉(zhuǎn)身。</br> 少年清秀,卻天然帶著一股冷情意味,仿佛世間之事均與他無關(guān)。</br> 但在瞧見徐行之后,他的眼中竟憑空生出了一股人間氣息,有些鋒利的棱角頃刻軟化成了弱水三千:“師兄回來了?”</br> ……他甚至根本沒有第一時間把重光看進眼里去,直到注意到徐行之單手摟抱著重光的動作,眸光才驟然冷了下去。</br> 重光歪了歪腦袋。</br> 徐行之把重光放下,往九枝燈的方向推了推:“小燈,這是重光。你先照顧著他,給他拿些吃食和衣物。”</br> 九枝燈眉心皺著,答得勉強:“是,師兄。”</br> 重光倒沒有對九枝燈表現(xiàn)出什么情緒。他背過身去,仰著腦袋問徐行之:“徐師兄,我會很乖的。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呀。”</br> 徐行之俯下身去,又摸摸他軟得出奇的頭發(fā):“這三日都是東皇祭祀前的比賽,會比較忙,不過我今晚就會去小燈那里看你。”</br> 重光踮起腳尖,趁徐行之不察,親了一口他的臉頰。</br> 他背著小手,眉眼間都是一晃一晃的甜蜜糖果味道:“……徐師兄,我等你來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