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聚運輪盤
夜晚,一燈如豆。
賈瑞、賈代儒、劉氏坐在屋里吃飯。依舊是腌菜、小米粥、高粱窩窩頭。
“臉上怎么回事,又斗毆滋事去了?混賬東西,病好了才幾天,又要生事。”賈代儒面色不善。
“出門碰到兩個混混給我堵在巷子里,逼著我拿錢。我哪里有錢給他,這才挨了兩巴掌。”賈瑞忙找個理由解釋道。
“我看今兒來的那平兒姑娘真不錯,模樣、性子沒一處好挑的。”劉氏放下碗筷,“這姑娘要是咱家媳婦該多好。”
“胡說!不過是賈家的奴才,怎么配作正妻。”賈代儒斥道。
“人家奴才穿金戴銀,吃的用的那一樣不比你這主子強十倍?”劉氏譏笑一聲,“人家喊你一聲太爺,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主子了?”
“蠢婦,氣煞我也!”賈代儒筷子往桌上一拍,“婚配嫁娶乃家中一等一的大事,你一目不識丁、見識淺陋的老婦懂什么?”
瞧兩人誰也不服誰的架勢賈瑞趕忙攔著,“別吵了,那平兒是賈璉收了房的。”
倆人這才偃旗息鼓,劉氏惋惜道:“多好的姑娘,可惜破了身子,說什么也不能進咱門里了。”
賈代儒又沖賈瑞發(fā)火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從明日起你便在家好生讀書,一日不能得秀才功名,不準出家門一步。”
談到讀書,劉氏嗓門明顯低了好多,跟著在一旁幫腔道:“瑞兒,你爺說的也是正理。”
“功名我怕是考不成了,”未等賈瑞說完,賈代儒已氣勢洶洶抄起笤帚要收拾他,劉氏急忙起身攔著。
“我準備從商,做點買賣。”賈瑞趕忙補了一句。
“混賬,商人有什么前途。”賈代儒罵道。
“祖父此話說差了。當年金陵四大家的薛家不就是皇商,其祖父還御賜紫薇舍人稱號,人稱薛公,何等風光。”賈瑞分辯道。接著又說自己讀書沒有天分,對于經商道士頗有想法。
賈代儒扔掉笤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經世治民唯有入仕一途。”
“罷了,罷了。”賈代儒咳嗽兩聲,揮揮手有些意興闌珊道:“你這次死而復生,倒是性子大變,比以往穩(wěn)重了許多。你若仍只是成日里斗雞走狗,想來讀書也是不成的。你既有此心,我也不多勸你。只求你好歹振作一點,給我留一些體面,等到了地下我也不用愧對祖宗。”
“兩位老人家只管放心就是。”賈瑞安慰道。
他祖父賈代儒一心讓他走仕途,但他今年已經十九歲,實在不愿意從四書五經開始從頭再來。
況且如今還有一未知大敵窺伺,如何能安心讀書。家里因他大病一場,已經花光了積蓄,還欠了賈府三十兩的債務。
賈蓉、賈薔的一百兩債務還剩下六十兩未還,再加上王熙鳳的一百兩,共計近二百兩的債務。
第二日一早,賈瑞草草吃了早飯就出門去了,兜里揣著劉氏硬塞給他的一個煮雞蛋。
再有二十多天便要過年,街上的人流比往日多了起來。雞鴨魚肉、米面鹽油各色商販賣力吆喝,吸引客人。
挨街挨巷的串,走到一家“薛氏木器店”的鋪子,抬腳走了進去。
“文龍在鋪子里么?”賈瑞問旁邊的伙計。
“喲,不知您是哪位?”伙計上下打量他一番道。
“賈瑞,后邊賈家義學賈代儒是我祖父。”賈瑞漫不經心道。
店伙計賠笑道:“原來是瑞大爺,我家公子在里邊和掌柜的商量點事兒。”
“那行,我一會兒再跟他說。我來你們這兒定做幾樣東西,越快越好。”賈瑞道。
伙計笑道:“瑞大爺只管放心,咱家的料子、匠人,都是一頂一的,保準您滿意。”
賈瑞把準備好的圖紙拿出來交給店伙計。
圖紙上有一個大圓盤,三尺三寸大小,下面還有木架撐著,另外還有一條長桌,兩個貨柜。
圓盤中心刻著四個大字“聚運輪盤”。
從圓盤中心分割成一百多個大小不一的扇形。從大到小各個區(qū)域寫著六等運出門見喜、五等運招財進寶、四等運日進斗金、三等運金玉滿堂、二等運鴻運當頭、一等運洪福齊天。
圖紙下面寫明了材質、刻度要求。
“瑞大爺,你這木轉盤別的倒還沒什么。只是這最下的格子寬處不足半寸,而且還要求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格子刻度必須絲毫無誤,這可不太好做。”伙計琢磨了一會說道。
“紙筆拿來。”賈瑞道。伙計趕忙找來筆墨紙硯。
賈瑞畫了一個圓圈,把圓周長算了出來,然后除以三百六十。“按周長除以三百六十,求出的是最小刻度,也就是一等運。其他二至六等分辨未最小刻度的二到六倍。”
“你把圓周分成三百六十等份,之后你就明白了。”賈瑞把其中關節(jié)給店伙計說了清楚。
店小二一抱拳,笑道“想不到瑞大爺還精通數(shù)算,今兒可是長見識了。”
店小二圖紙交給里面房間的掌柜,二人盤算一番,中年掌柜走來笑道:“瑞大爺,算下來工料合計十二兩銀子,您又是咱家公子的朋友,零頭就免了,算您十兩好了。不知您什么時候要?”
“明天晚上能做成不?”賈瑞問。
掌柜稍一琢磨,“時間應該差不多,最晚也不過到后天早上。”
“那就好,這東西我有大用,越快越好。”賈瑞又問:“文龍呢?我找他有事。”
那掌柜干笑一聲,“公子已經走了,從后門走的。”
“什么意思?他躲我干什么。他手里還有我一件要緊東西,那可不是一般的物件。”賈瑞看出掌柜面色有異。
風月寶鑒還在薛蟠手里,關系到暗害他的幕后真兇,不容有失。他來薛氏木器店一是為了做聚運輪盤,說白了就是抽獎用的大轉盤,二來就為了把風月寶鑒收回去。
“那東西出了點毛病,公子拿來讓我們給修理修理。”掌柜賠笑道:“瑞大爺放心,公子走時留下話來,即便東西修不好,他照高價賠給瑞大爺。”
里面房間露出半個腦袋,見賈瑞看來忙縮頭回去,不是薛蟠是誰。
賈瑞留下掌柜、伙計二人,走進房間,把薛蟠堵了個正著。桌子上擺著一個殘缺的手柄,五六塊風月寶鑒的殘體。
薛蟠一把摟著賈瑞肩膀,“瑞大爺,這東西可不是我弄壞的,實在是賈薔這廝不識抬舉。”接著又說他是怎么邀請賈薔一同觀賞寶物,奈何寶物中竟有迷煙。他一時不慎,情迷不能自已,就把賈薔睡了。之后賈薔大怒,把風月寶鑒摔了個稀巴爛,又和薛蟠撕打一場。
“你說這事能怪我么?”薛蟠大言不慚繼續(xù)說。
賈瑞揉了揉額頭,說來這賈薔也算他前世半個仇人,伙同賈蓉三番五次上門催債。薛蟠也算幫他前世出了一口氣。
看著薛蟠洋洋得意的樣子,賈瑞下意識離他遠點,這家伙的腦子和別人不一樣。
賈薔與賈蓉一樣也是寧國府老祖宗賈演的正派玄孫,人長得俊俏還聰明,很得現(xiàn)任家主賈珍喜愛。之后有賈薔與寧國府內女眷不清不楚傳聞,賈珍才放他出來分門立戶。
“這銅鏡算下來能值個四五十兩銀子,我賠你六十兩,怎么樣?”薛蟠一副你不同意就不拿我當兄弟的模樣看著賈瑞。
賈瑞也不曉得這風月寶鑒到底值多少錢。但薛家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薛蟠有的是銀子,想來也不會在這上面有意坑他。況且薛蟠對他前世有恩,還送了二十兩銀子給他前世看病。他祖母在他面前沒少念叨這樁事。
“壞了就壞了,提什么錢不錢的,左右不過一件玩物罷了。”賈瑞緊接著皺眉道:“不過兄弟我最近準備做點小買賣,缺點銀子周轉,你先借我個三五十兩用著。”
薛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果然講義氣,夠爽快。”叫店小二拿了六十兩銀子過來。
賈瑞拿出十兩提前把之前聚運輪盤的帳付了。薛蟠把銀子重新還給賈瑞,沖店小二大手一揮,“記我賬上。”
此時已臨近中午,倆人勾肩搭背從木器店出來,走進斜對面一間酒樓,胡吃海喝了一番。賈瑞到這世上還是頭一次吃肉。
這薛蟠有龍陽之好,偏偏又橫行無忌。賈瑞長得高大,按前世算接近一米八的個子。雖談不上英俊瀟灑但也稱得上平頭正臉。
推杯換盞間,他再三確認薛蟠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才放下心來。接著又問了賈府從賈母到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一眾人的信息,與自己所知一一對應。
到結賬時薛蟠已經酩酊大醉,待到賈瑞結賬,二兩六錢銀子,不僅咂舌。這一頓飯下來就是普通人家一月的收入。
賈瑞把薛蟠攙扶著回到木器店,讓店伙計找了輛馬車給薛蟠送走。最后又讓掌柜把風月寶鑒殘體拼接起來。風月寶鑒里面的機關已經徹底毀壞,沒可能修好了。但他只需知道這東西的來路也就夠了。
后囑咐掌柜把他的聚運輪盤盡快做好,又在街上買了兩只燒雞,二斤羊雜,一壇燒酒這才回家。
回到家中把酒肉交給祖母劉氏,又拿出幾兩銀子給她,讓她日后適當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
每天蘿卜腌菜、高粱窩窩頭賈瑞吃的夠夠的了。劉氏問他錢哪來的,只說薛蟠給的。惹得劉氏又好生念叨一番薛蟠,讓賈瑞日后多余薛蟠走動。
他到屋里睡了一覺,醒來已是末時,約是下午兩點左右。賈瑞感覺仍然有點暈,去廚房燒了壺茶,提提神。
賈瑞出門來到他家隔壁,這家主人叫王鎖,是贅婿,其妻子也姓賈。王鎖五短身材,偏又敦實有力,眾街坊給他起個諢號叫秤砣。
“瑞兄弟來了。”王鎖正在套馬車,招呼賈瑞一聲。
未等賈瑞說話,堂屋內走出一個花紅柳綠的婦人,脫下一只繡花鞋朝著王鎖臉上砸去,“老娘三番五次讓你買查記的胭脂,你偏偏買些腌臜貨。你這秤砣是鐵了心跟老娘杠上了。”
這婦人脫下另一只鞋子砸過去,“廢物點心只能趕一輩子馬車,讓人家當成驢子使喚。”
賈氏叉著腰到院里把鞋子穿上,繼續(xù)罵道:“死人一樣杵在這里做什么,還不給我瑞兄弟倒杯水去。”
賈氏挽起賈瑞胳膊,“弟弟有日子沒登門了,咱兩個好好說說話。”鼓鼓囊囊的胸脯貼著賈瑞胳膊,身上廉價的香料味兒刺鼻,讓他只想打噴嚏。
默默把胳膊從賈氏懷里抽出來,賈瑞尷尬道:“這回是有事跟王鎖姐夫商量。”
這婦人當著丈夫的面就這么跟賈瑞拉拉扯扯,明顯和賈瑞關系不同尋常,竟是連丈夫王鎖也毫不避諱。
賈瑞前身這貨還不知給自己埋了多少雷,這么整下去,早晚要出事。看來前世死在王熙鳳手里倒是一點也不冤枉。
賈氏又來抓他的手,被他躲了過去。“有事咱們倆個商量就完了,跟他一個窩囊廢有什么好說的。”婦人皺著眉頭不滿道。
“我準備做點兒買賣,雇王鎖姐夫趕車。錢不少給,一個月開四兩銀子。”賈瑞擺脫了婦人糾纏,忙沖秤砣道。
“另外還請王鎖姐夫給我再尋兩個知根知底、憨厚老實的親戚,給我照看一下貨物。”賈瑞說。
婦人兩眼放光,“什么生意?”
賈瑞不想與這婦人過多牽扯,“過兩日我不說,桂花大姐也知道了。”
婦人指尖沖賈瑞額頭一點,媚笑道:“死相,跟我還賣起關子來了。”說完又來攬賈瑞胳膊,唬的賈瑞只想轉身就跑。
“這生意要真是賺錢,也算我一份。”婦人當仁不讓。
賈瑞稍一琢磨,這抽獎生意倒缺一個出頭露面賣吆喝的人。這賈氏生的也有三分姿色,兼又潑辣敢說敢做,倒是能勝任這個角色。
這年頭婦人敢頭露面做生意的極少,多是一些戲子、娼妓。
賈瑞把抽獎生意與夫婦二人大致說了一下,“王鎖姐夫,這生意缺一個主持、介紹之人。大姐我看雷厲風行,口齒伶俐,倒是挺適合做這個。”
“只是婦人家拋頭露面,免不了會有些閑話。不知王鎖姐夫可否愿意?”賈瑞丑話說在前頭。
王鎖喏喏半晌,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句完整話,不過看摸樣還是不太愿意讓媳婦出去掙錢。
“這活我接了。不就是吆喝招呼客人么,有什么大不了。便是老娘這身肉,只要價錢合適,我也賣了。”賈氏一錘定音。
“我給桂花大姐也按一月四兩銀子,怎么樣?”賈瑞問。普通一個壯年勞力,一月也不過開二兩銀子。因為王鎖負責趕馬車,一個勞力再加一輛馬車,一個月才開四兩銀子。
賈桂花一個婦人,開四兩銀子已經是高價了。一些負責縫縫補補的婦人也不過半吊多錢,也就是半兩銀子多點。
“真的?”賈桂花喜上眉梢。要不是丈夫秤砣在場,看模樣就要撲進賈瑞懷里。
“這還能有假?那就這么說定了。”賈瑞笑道。說完從口袋里拿出兩吊錢,交給秤砣。“這錢你們先拿著,剩余的工錢到年底結算。”
賈桂花伸了伸手,秤砣老老實實的把錢交給她。
賈瑞讓秤砣趕馬車跟他上街,賈桂花也在家待不住了,非得跟著賈瑞出去。賈瑞好說歹說才把她留在了家里。
下午,賈瑞坐著馬車逛了三四條街。買了五千顆銅紐扣,兩大包針線,還有一些發(fā)卡、木簪之類的玩意。
前前后后花了十多兩銀子,惹得秤砣一個勁說東西買太多,賣不掉。
賈瑞暗笑,這些東西壓根沒打算賣,全準備白送。
第二天兩人又上街采買了數(shù)十個銅鏡、百十斤魚干、一百只鵪鶉、二十只大公雞、五十只母雞、三頭山羊和一頂帳篷。這一趟下來又花去三十多兩銀子。
兩天下來賈瑞手中的銀子僅剩二兩多點。這種花錢的速度讓秤砣大開眼界,生怕生意賠了,這么多錢打了水漂。
晚上賈瑞薛氏木器店把聚運輪盤和貨柜也拉了回來,另外又找了兩個小子,許諾一月二兩銀子,幫他照看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