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醬瓜
次日沈令善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
屋內(nèi)燒著地龍,熱乎乎的,沈令善一張臉帶著初醒時的潮紅,朦朦朧朧睜開眼睛。今兒魏嬤嬤為何沒叫她?去東院老太太那邊請安該要遲了吧?沈令善又望了望身側(cè),忽然想到昨夜她不再是一個人睡,不過這會兒她霸占著大半張床,她本該是睡在里側(cè)的,目下卻睡到了江嶼的位置上來……也不曉得是他起來之后她睡過去的,還是之前?若是之前的話,他怎么不叫醒她?或者把她挪過去?
魏嬤嬤和丫鬟們進(jìn)來伺候。
魏嬤嬤挑起床帳便道:“夫人起來了?”
沈令善嗯了一聲,問道:“國公爺呢?”昨夜她睡在里側(cè),江嶼何時起來的,她倒是不知道。
魏嬤嬤將床帳勾于帳勾,說道:“國公爺卯時便起來了,這會兒正在院子里打拳?!?br/>
沈令善倒是不知道江嶼還有打拳的習(xí)慣。不過想到他健壯的身軀,便明白了。魏嬤嬤見她目光有些發(fā)愣,斟酌了一番,就安慰道:“夫人也不用擔(dān)心,這段日子國公爺一路奔波,想來也是累了,多休息休息就成了?!弊蛲砼P房內(nèi)沒什么動靜,魏嬤嬤就曉得二人并未同房。
沈令善卻是不擔(dān)心的,本來她還有些緊張,可昨晚和江嶼同睡,她睡得還是挺踏實的。就笑著對魏嬤嬤說:“我挺好的?!?br/>
可魏嬤嬤就覺得不大好。她安慰夫人是一回事,心里頭擔(dān)心卻是另外一回事。在武安侯府的那五年,她可真是待怕了。本來覺得,國公爺同程二爺終究是不一樣的,目下卻想,再如何的喜歡,男人終歸是男人,心里如何不會有疙瘩?
魏嬤嬤看了一眼夫人。光潤玉顏,香培玉琢,冰肌玉骨的美人兒,因未通人事,眉眼間還有些稚氣,看著還像個未出閣的……
但愿是她想多了。
這會兒哪能和在安武侯府時比?至少昨晚兩人是同床了的,夫妻間的事兒,也是早晚的。
江嶼回來的時候,沈令善正在梳妝。她穿了身石榴紅緙金絲云錦緞扣身襖兒,梳著婦人發(fā)髻,異常明艷,見他來了,就轉(zhuǎn)過身看他。相比她的端莊,江嶼的衣著就有些隨意了,大冬天的也不怕冷,就穿了一身薄薄的月白色銀絲暗紋團(tuán)花長袍,她光是看著就覺得冷,偏生他打完拳,正是一副剛出過汗的模樣。
他自然是要沐浴的。
她就道:“要我伺候您嗎?”一時倒是忘了昨晚的直呼其名,變得規(guī)規(guī)矩矩起來。
江嶼緩步走了過去:“不用了。祖母那里可以晚些再去,我先去沐浴,早膳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你若是餓了就先吃,不必等我?!币桓焙芎谜f話的樣子。
沈令善點點頭說好,可她記著自己的身份,不伺候他沐浴的話,給他拿身衣裳總是要的,就走到立柜旁,替他拿要穿的衣裳。她替他拿了一身寶藍(lán)色錦鍛棉直裰,摸著稍微厚實點,轉(zhuǎn)身問他:“這身可以嗎?”
江嶼點點頭:“可以?!逼鋵嵥苌俅毸{(lán)色的袍子。
江嶼進(jìn)了凈室沐浴,沈令善待在飯廳。不過她也不會真的一個人先吃。
好在江嶼沐浴快,一刻鐘便出來了。見著她在等他,也沒說什么,便落座用早膳。棗兒粳米粥、如意卷、肉末燒餅、千層蒸糕、鳳尾燒麥……都是沈令善喜歡吃的。反觀江嶼,見他斯斯文文的端著甜白瓷碗,里面是稀粥,偶爾筷子夾幾塊面前小碟子里的小醬瓜。那小醬瓜看著黑乎乎的,不曉得是什么東西?可是看他的樣子,好像很好吃?
江嶼忽然側(cè)頭看她:“……你不會喜歡吃的。”
沈令善有些驚訝,她怎么就不喜歡了?都沒有吃過呢。不過——他不是在認(rèn)真吃飯嗎?怎么就注意到她了?她不過是多看了兩眼而已?不過她偏生不信。既然他都這么說了,她就將筷子伸了過去,從小碟子里撿了一個最小的醬瓜吃。
她張嘴咬了一口。
既然堂堂齊國公江嶼這般喜歡吃,味兒應(yīng)當(dāng)差不到哪里去?未曾想一吃進(jìn)去,便一股又咸又辣的味兒直沖進(jìn)來,仿佛要往腦門兒上竄似的,味兒太重了。她本能反應(yīng)便是想將這小醬瓜吐出來,不過礙于身邊有人,她只好囫圇吞了下去,然后低下頭舀了一大勺甜甜的粳米粥,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江嶼靜靜看了她一眼,眸底略微含著些許溫和。
隨后二人一道去東院。
齊國公府雖與隔壁的江府挨著的,卻是要氣派得多。齊國公府坐落于八寶胡同,分為府邸和花園兩個部分。江嶼同她住的琳瑯院,面闊七間,兩側(cè)耳房共有五間,后有抱廈及兩層后罩樓。院內(nèi)種著西府海棠、臘梅、石榴樹,各色花卉遇冬凋零,唯有臘梅傲霜枝頭。走出琳瑯院,沿著曲曲折折的長廊一路走去,邊上就有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太湖石前是一方池塘,枯荷殘葉,下面的石階通往上頭的八角攢尖頂小亭,名喚邀月臺。
沈令善對隔壁的江府倒是熟悉,老太太是個愛門面的,先前江家落魄,老太太一面縮減府上的開支,一面卻又時刻注重門面。江家的府邸看起來已經(jīng)算不錯了,如今江嶼自立門戶,這齊國公府的闊綽豪華,卻是江府再如何的縮衣節(jié)食也裝飾不來的。
沈令善轉(zhuǎn)過頭看他。
他眉目俊朗,氣質(zhì)清冷,性子是越發(fā)的寡淡沉穩(wěn)。
想起那日,她來齊國公府找他,求他救三哥。他將她逼到墻角,灼熱的氣息拂到她的臉上,那種雄性的侵略感,是她從來沒有在江嶼身上感受過的。以前他們明明很好的。他只對她說,她知道他要什么?可是那個時候她哪里知道他要什么?
她想了整整三天,還是想不明白。
三天后,他就來提親了。
說是提親,可那架勢像是提親嗎?
到了老太太的瑞鶴堂,請了安,沈令善便被留下來,同江家的女眷一道同老太太說話,江嶼則和江二爺江三爺他們出去了。老太太笑瞇瞇的看著沈令善,一副非常滿意的樣子,同她說江嶼:“……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說話,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這些年他一直不成親,我心里不知有多擔(dān)心?可再擔(dān)心也沒用,他也不是十幾歲的人了,有自己的主見。目下你倆成了親,我就盼著你們過得好好的……”又問沈令善,“昨夜可好?嶼哥兒這人還是細(xì)心的?!?br/>
沈令善這才意識到老太太滿面堆笑是什么意思。是以為江嶼終于回來,昨夜和她同房了吧?她耳根略燙,垂了垂眼,就道:“嗯,國公爺待我挺好的。”
老太太自然是要拉攏這個孫媳的,笑著說:“瞧你,同嶼哥兒還生分了。你小時候就愛往咱們府上跑,嶼哥兒要念書,你就在旁邊玩,有一回還不小心把墨汁撒在了他的功課上,第二天教書先生可是拿他開玩笑,說是家里養(yǎng)得小貓兒打翻了墨汁不成?”江嶼從小功課就好,所以學(xué)院里的先生都很喜歡他。
不過,還有這種事兒嗎?她可不記得了。只是兩家祖父尚未過世的時候,她來江府來得的確很勤快,時常跟在江嶼的屁`股后面叫他嶼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