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乖巧
沈令善看了魏嬤嬤一眼,魏嬤嬤沖著她眨了眨眼示意了一下。
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她雙手下意識的絞著。這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當(dāng)緊張的時候,就喜歡這么抓著自己的雙手??墒敲鎸瓗Z她有什么好緊張的?沈令善就對他說:“國公爺可是要休息了?”
江嶼頷首道:“嗯?!?br/>
沈令善就吩咐丹枝和碧桃準(zhǔn)備熱水。
白日他沐浴的時候,她讓萃禾進去伺候他,他仿佛是不高興了。沈令善也不是個傻的,便詢問了原先就待在琳瑯院的葛嬤嬤,曉得江嶼身邊一直沒有伺候的丫鬟,近身伺候的,也只有小廝。可目下她和江嶼成了親,夫妻同住,這臥房之內(nèi),自然不好讓小廝進來了。可他偏生又不喜丫鬟伺候。
待丹枝碧桃進來的時候,沈令善便自個兒撩起了衣袖,走到了江嶼身旁。
衣袖撩起,露出一截纖細(xì)的腕子,白玉一般。江嶼倒是有些意外,望著浸在水中拿著巾子的雙手,想起她幼時胖乎乎白嫩如鮮藕的手臂。不多時,就見她已經(jīng)擰好了巾子,遞到他的面前:“國公爺?!?br/>
江嶼一聲不吭的接過,倒也是欣然接受了。
見他不說話,沈令善暗嘆果真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凈了面,沈令善又?jǐn)Q了巾子替他擦手,他的手很大,骨節(jié)分明,非常的好看。沈令善握著替他擦了,就看到他右手虎口處有道半指長的傷疤,尚未脫痂,顯然是剛受傷不久的。
她忽然摸了上去。
手背一陣溫?zé)?。沈令善身子一頓,見他的手也輕輕覆了上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略微抬臉,堪堪撞上他的眼眸,見他眼底澄澈如湖水,非常溫和。她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心跳得很快,復(fù)又匆匆底下腦袋,隨便替他擦了幾下意思意思。
江嶼的眉宇溫和了一些,洗漱完畢,就開口道:“勞煩夫人替我更衣?!?br/>
還真是差使她上癮了。沈令善想起幼時她就是這么差使他的,這會兒他得勢,她自然要識時務(wù)。
何況當(dāng)妻子的伺候夫君,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沈令善就認(rèn)命的替他脫了外袍,又低頭給他解腰上的玉帶。他生的實在是高大,身子也不像普通的文官一樣瘦弱,挺拔結(jié)實。
只是沈令善的確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也沒有后天的經(jīng)驗,這玉帶解了半天都解不開。
江嶼見她急著臉頰兩側(cè)微微潮紅,小嘴略撅著,分明解不開,就是不肯主動開口問問她。這性子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江嶼忽然覺得有些無奈,就道:“成了,我自己來吧……”又見她穿得這么少,薄薄的寢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露出一截纖細(xì)的玉頸,一直沒入衣領(lǐng),就吩咐她,“你替我去拿身寢衣?!?br/>
沈令善有些懊惱,但聽江嶼這般說了,便乖乖哦了一聲,去了立柜旁。
打開柜門,看著里頭整整齊齊疊在一起的寢衣,有她的和他的,似乎昭示著她和他的親密關(guān)系。不過她的寢衣多些,占了大部分,顏色也有許多,他的卻是單調(diào)的雪色。她替他拿了寢衣過去,擱到了一旁,而后傻傻杵著,一時倒也沒有事情可以做的。
江嶼就抬眼看了她一眼:“你先去睡吧?!?br/>
沈令善便頷首,走到榻邊,瞧著榻上的喜被,又看著那紅彤彤的鴛鴦?wù)?,再次轉(zhuǎn)身看了看江嶼。他已經(jīng)脫下了外袍,換上雪色的寢衣,看上去比白天的嚴(yán)肅穩(wěn)重多了幾分溫和和隨意。她想了想,就問:“你要睡里頭還是外頭?”
夫妻同睡,一般都是妻子睡在外側(cè),這樣便可以隨時伺候夫君。
江嶼卻道:“我睡外邊?!?br/>
聽他這么說,沈令善也沒再說什么,只脫了睡鞋上榻,躺到了里側(cè)。
只是她將身子鉆進被褥里,聞著錦被上的香味兒,意識卻格外的清晰。
她真的要和江嶼同床共枕了。
說起來,她的確是早該嫁給他的。
他和她從小就有婚約。
那會兒她是榮國公府的四姑娘,江嶼是江家的大公子。她的祖父沈弘和江嶼的祖父江淮深乃是表兄弟。那個時候的她,尚且年幼,小小年紀(jì),跟個玉團兒似的,是沈家闔家上下的掌中寶。
祖父也很喜歡帶著她。
有一回祖父領(lǐng)著她去踏青,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江嶼下學(xué),祖父便捎上了江嶼。卻不料中途馬車出事兒,滾落了山坡。
祖父的腿受了傷,她被護在懷里,卻是好好的,江嶼也受了一些擦傷,最后是江嶼帶著她出去找人,祖父才得以及時醫(yī)治,保住了一條腿。
祖父本就欣賞江嶼,就覺得這小少年小小年紀(jì)卻沉著冷靜,日后肯定會有大出息的,便同江嶼的祖父商量,給她和江嶼定親。
那時候江嶼十二,她才四歲。
小小年紀(jì),自然什么都不懂,玉團兒般粉潤的小女娃,扎著倆花苞髻,小臉胖嘟嘟的,乖乖依偎在祖父的懷里,烏溜溜的大眼睛瞅了瞅面前這個斯斯文文的小哥哥,咧嘴笑著,親自點了頭,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
榮國公府沈家,一貫是女孩兒稀少,祖母將她這個寶貝孫女當(dāng)成眼珠子疼,知曉祖父就這般隨隨便便將她許了出去,簡直要同祖父急。便是祖父再如何的夸贊那江家小公子,在祖母看來,都是萬般不如意的。
可再怎么不同意,已經(jīng)交換了定親信物,這門親事也是定下來了。
直到她十二歲,情竇初開,喜歡上了程家的二表叔程瓚,才后悔這門親事,央著祖母要退親……
正想著,忽然察覺到身側(cè)的褥子明顯的凹陷下去。
是他上來了。沈令善下意識攥緊身下的被褥,呼吸也幾乎都快屏住了。
江嶼坐在榻沿,看著她小小的一團蜷在大紅錦被中,面朝里側(cè),只露出小半張雪白的小臉來,雖然閉著眼睛,可卷翹如小扇子一般的眼睫,卻是輕輕微顫。他掀開外側(cè)的喜被,高大的身軀躺了進去。
丹枝和碧桃正在外間候著。
魏嬤嬤也站在一旁,聽到里頭沒有動靜了,就道:“進去吧?!?br/>
丹枝和碧桃輕手輕腳的進去。
碧桃將大床上的喜帳放了下來,仔細(xì)攏了攏;丹枝就走到仙鶴騰云靈芝蟠花燭臺邊,輕輕吹滅。
而后很快退了下去,一時臥房內(nèi)靜悄悄的。
魏嬤嬤見丹枝和碧桃出來,就道:“今晚你們就在外頭守夜,先前交代的,都記住了吧?”
丹枝和碧桃知曉是什么,到底是從未碰到過這種事兒的,雖然知曉要如何處理,可姑娘家臉皮薄,想想還挺羞人的。
國公爺那樣高大的一個人,也不曉得夫人如何吃得消……
實在是太.安靜了。這半年來,沈令善每晚獨睡,這大床睡得不知有多舒服,眼下江嶼回來,床便陡然被分去一半。這還不算什么,畢竟床大,一半也足夠睡了,只是身邊躺著一個人,她連翻身都不好翻,就這么側(cè)躺著,手臂被枕得有些發(fā)麻了。思緒越來越清晰,根本就難以入睡。
身側(cè)忽然傳來江嶼的聲音:“……住的還習(xí)慣嗎?”
是知道她還沒睡,才同她說話嗎?沈令善想了想,就說道:“嗯,挺好的?!钡拇_挺好的,比起之前在武安侯府,的確自在太多了。而且二房三房雖然在隔壁,可到底已經(jīng)分了家,老太太也同他們兩房住在一起。她在府上,要照顧的,也唯有三弟江嶸而已。
江嶼又說:“過兩日我便陪你回趟娘家。”
沈令善想說沒關(guān)系的,畢竟馬上要過年,到時候江嶼總要陪她回榮國公府的,不過她忽然想到——他準(zhǔn)備給她補一個回門嗎?
他倆剛成親,他就出遠(yuǎn)門了,所以三朝回門,也是她一個人回去的。不過江嶼畢竟是事出有因,加上成親的時候那么大的排場,沒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
她忽然覺得很高興,唇瓣微微一翹,小聲“嗯”了一聲。
“……好?!?br/>
她倒是難得的乖巧。他聽著身側(cè)之人淺淺的呼吸聲,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兒,還是那股淡淡的甜香,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半年的奔波,他的確很累,眼下她就睡在他的身旁,他卻有些恍惚,半點都不踏實。過去的那五年里,她也曾這樣睡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也是這樣的乖巧嗎?
她的身子輕輕動了動,有幾縷頭發(fā)落在他的臉上。
江嶼忽然伸手,準(zhǔn)確無誤的握住她的腕子,稍稍用力,就將她帶到了懷里。
沈令善卻是嚇了一大跳,這么安靜,她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她本能的掙脫,可忽然想起魏嬤嬤的話,她已經(jīng)嫁給江嶼了。她沒有動,身子僵硬的靠在他的身旁,感受著他炙熱的體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江嶼?”
他只是握著她的手腕,同她靠得近了一些,聲音低沉道:“善善,我們已經(jīng)成親了?!?br/>
她當(dāng)然知道!
他又說:“你總是要習(xí)慣的?!?br/>
她就在他的懷里,他忽然想到,今日在瑞鶴堂,她慌慌張張的進來,不慎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柔和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窘迫的模樣,十分的可愛。他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不是要什么,也許想要的,只不過是她也盼著他回來而已。
沈令善輕輕靠在他的懷里,身體緊繃得厲害。正當(dāng)她以為,江嶼要繼續(xù)做什么的時候,卻聽到身旁的他輕聲說道:“……睡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