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別有心意
李氏應該是聽進去了靖遠的話, 也不再提炭窯的事情了, 只是忽地悲從中來,委屈道:“我并非是想來逼迫二弟,非要了這個炭窯。原本炭窯再好, 我也告訴自己,分家了那不是大房的了。只是我聽到他們要認一直在炭窯里學燒炭手藝的那倆孩子做義子, 心里頭忽然不踏實了。”
她轉頭對著張瑞年道:“二弟,雖說你如今也是四個孩子的父親, 自己頂門立戶地過了多少年的日子了, 可是大嫂總還是年長你一些,見過的事情比你多一些。這人心總是隔著肚皮的,那倆孩子如今瞅著再好, 也不一定將來就一定能孝順你們, 友愛兄弟姊妹沒有異心。”
李氏松了松面色,嘆口氣道:“我是總跟你們治氣, 可是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 等萬一有什么事情了,你們遭了什么難處,我還是會管的,說到底還是咱們兩房親。那倆孩子從小就在炭窯里干活,到往后即使是小梨渦接管了做了東家, 指望的也是他們的手藝。他們若是一直安分也記著你們的恩情也就罷了,若是心思活泛了,有了二心, 或者是自恃功高了就提些無禮要求,小梨渦震不震得住還真不好說。”
“你們收了他們做義子,對待他們能真?zhèn)€跟小梨渦差不多的么?就算你們想這樣做,可是就是你這親生的四個孩子,一碗水也不容易端平了,何況外來的沒有血緣親情在里面的,始終是隔著那么一層。你們給了他們希望,最后卻讓他們感覺出來,那不過是給了一個空頭的希望,幫著他們成了家立了業(yè)他們就一定感激你們么?說不定他們會想,原本只是他們是你的長工,如今一家子都成了你的奴隸。”
秋螢聽到這里,忍不住插話道:“可是,林子哥根子哥不是那樣的人啊!”
李氏輕蔑地一笑,回道:“你是他們肚子里的蛔蟲?你能打包票?”
柳長青拉拉秋螢,微微搖頭制止她再插話,邊小聲道:“她說的也有理。”
秋螢這才安靜了下來,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
李氏道:“我心眼小,我就瞅著這事情不準成,我就要鬧,鬧散了攪黃了,拉倒!我是有點私心,想為致遠要那炭窯,可那是我思前想后,覺得怎么都不能讓這炭窯將來折騰到外人手里頭。”
李氏哼哼兩聲,見眾人都仔細聽著,話也多了起來,感慨道:“這人啊,經常脫不了倆字,犯賤!你們別覺得我說話難聽,你施舍給乞丐一個饅頭,他沒餓死,他能對你感恩戴德,把你當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你接著把乞丐領家里去讓他做個仆人,供給他吃住,他倒說不定覺得你就是為了讓他給你當牛做馬才讓他活命的!你們發(fā)善心要幫著那兄弟倆把家成了,把門戶再立起來,這是一片好意,但你們也別善良過頭了,沒聽戲文里都講么,一個燒火丫頭天天安分守己,哪天吃飯菜里有肉就能高興半天,等她忽然成了有頭臉的大丫頭了,想的就不是菜里有沒有肉了,她想的是怎樣才能勾搭上老爺少爺,開臉做個小妾,起碼脫了奴籍!”
徐氏也回過了味兒來,雖然心里頭想著那倆孩子挺好,多半不能出這事兒,可到底也是覺得這也是誰都說不準成的事情,李氏考慮到的這一層,自己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多少。
她連忙張口道:“難為大嫂了,還幫著考慮這么長遠,操了不少心。這人有時候就跟大嫂說的一樣一樣的,看得再準成的,也不一定到最后真就那樣子了。”
秋螢咂摸咂摸嘴,忽然道:“娘,我大娘娘說的也對。其實對人好,也不一定就非得給個什么名分什么的,是不是還有什么別的法子?”
局面到此徹底緩和了下來,張家一家子這會兒想的又是一件事情了。
何少揚這時候才笑了笑道:“若事情真成了這樣,可就應了我和宛知的戲言了!”
秋螢好奇道:“什么戲言?”
宛知接話說:“我知道爹娘想認林子根子做義子后,告訴了你姐夫,他說凡是皆有兩面。多子多孫雖然是福氣,但因爭奪家產翻臉成仇的話,就成了晦氣。”
秋螢撇嘴道:“姐夫你想到這層了,你不說,你真當這是戲園子,等著看戲啊?”
長青連忙拉拉她道:“秋螢怎么說話呢!別冤枉了姐夫。這事兒將來如何誰能說得準?這多半是城里頭商賈富戶、名門望族宅院里常有發(fā)生的事情。一來,鄉(xiāng)下素來民風淳樸,二來咱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假如過日子這防那防的,那就沒一天安生了。不是有句話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何少揚笑著道:“正是這么個理兒。”
張靖遠蹙蹙眉頭道:“那二叔二嬸,你們將陣仗弄得挺大,徐家洼那邊族里頭,似乎也打過招呼了,這事兒到底怎么收場?這義子,照你們的意思,是收還是不收?”
這句話將徐氏和張瑞年給問住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好開口就說收還是不收,看的出來,心里都略略有了猶疑。
宛知開口道:“來前兒的路上,在馬車里頭我還跟秋螢提起來的,林子根子幼年遭變,吃苦受罪的同時,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的也看了不少,心里頭不可能沒有留下陰影傷疤。咱們這些年處的不錯,就像一家人,他們呢才看著開朗了些。假如今兒這事兒成不了,怕他們先前心里頭沒啥,這往后,倒是有啥了。”
徐氏嘆氣道:“這便如何是好?這做件好事怎地如此多的說道?如今倒成了兩難境地,騎虎難下了!”
秋螢聽了,眼珠兒轉了轉,忽然笑了起來。一時間,眾人都不明所以,看向了她。
秋螢笑吟吟道:“娘,我這里有個主意。不過,要是這主意能行的話,我想在爹娘那里討個賞,成不?”
徐氏看看張瑞年,張瑞年尋思一個小丫頭興許是相中了什么好吃好看好玩的東西,看她洋洋自得似乎滿有把握的樣子,也就爽快地點了頭應下了。然后催著她問道:“三丫頭到底想到啥主意了?快說來聽聽。這么多人等著呢,你還賣關子!”
柳長青也好奇地看向她,只見她面帶得色哼哼兩聲道:“我這個辦法啊,是一舉兩得。林子哥根子哥呢,還是要幫的,不過呢跟他們處得好的不只是我們張家,炭翁爺爺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感情更加深厚。他們一個是沒有了長輩,一個是沒有了后輩,只要從中撮合一下,讓炭翁爺爺收了林子哥根子哥做孫子,他們各取所需,我們也不用煩惱了,豈不是一舉兩得?我們向來是尊敬炭翁爺爺的,他不是我們的長工,是我們家請的先生。而且炭翁爺爺除了手藝之外,身無長物,林子哥根子哥就算日后不如今日這般安分了,也沒什么可去爭奪的。爹娘,大娘娘,大哥大姐,你們覺得好不好?”
徐氏眉頭展開,與張瑞年嘀咕了兩句,笑道:“就這么辦吧。大嫂,你覺得呢?”
李氏自然是沒什么可說了,哼哼了兩聲又不搭腔了。
徐氏看向宛知道:“是不是又從酒樓里拿了不少東西回來?”
宛知笑道:“是少揚非要帶的。說家里既然開著酒樓,有這個便利,回家了自然要帶著易存放的菜色,給你們嘗嘗。關鍵還是你和爹都懶得動彈,也不進幾次縣城,想讓你們去酒樓吃,你們也不去。”
徐氏看一眼李氏,宛知立刻會意,招呼道:“大娘娘,大哥,今兒個我們一家子難得聚得這么齊全,事情又都解決了,如今地里家里也都不忙,你們不能走,留在這里用飯,也嘗嘗停云樓的菜,一起喝兩盅。”
宛知見張靖遠笑了笑,李氏卻不表態(tài),立刻接著勸道:“大娘娘,我那倆孩子還沒跟你親近過呢,今天帶來了,你不瞅瞅?”又對張靖遠道,“大哥你別擔心嫂子在家無人照顧,一會兒讓秋螢把她接過來去。秋螢啊今天就專陪著大嫂照顧她,大娘娘和娘得幫我看孩子,飯菜啊我和宛如一起做。”
秋螢立刻搭腔道:“大哥,我一會兒就去喊嫂子過來。”
宛知又看向柳長青道:“長青弟弟,柳爺爺在家沒?”
長青趕忙回道:“宛知姐,爺爺在城里,去了趙府。”
宛知點頭道:“那便算了。說起來,柳爺爺經常進城,咋地也不去停云樓坐坐?我知道他經常去趙府,只是摸不著時間規(guī)律,否則當去請他。”
柳長青連忙又說不用客氣,還說哪天有時間了一定會去。
宛知走到李氏身邊道:“大娘娘,秋棠也在城里,只是唐家規(guī)矩大,我酒樓雜事又多,也沒抽時間去看看。不如這次我們回去的時候,你跟我們馬車走,帶著我,咱一起去探探秋棠。”
要說張家二房里沒有得罪李氏的,也就宛知一個人了。她從小就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就算是心里不樂意的時候,也不會把話說死說絕,這李氏還真是心里對她無怨。眼見她一個勁兒地勸說,再想著她如今嫁到密云城里頭何家,也是大戶,說不定將來能幫上秋棠什么,關系處好了總是沒有壞處,想通了此節(jié),也就笑了笑,點頭道:“真是多少年沒一起吃飯了,今兒個借著這機會,我就真留下了,嘗嘗咱這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大酒樓的招牌菜。”
秋螢見說得了,立刻站起身來道:“我去把大嫂也喊過來。”
宛如立刻笑一笑道:“我也想去,我們一起。”
說完幾步過來就將她拉出了家門。出了門,秋螢笑嘻嘻地轉頭看著她道:“二姐,二姐,你牙尖嘴利,把話說得那么不客氣,如今形勢一轉,在屋里待不住了吧?哈哈,看你那臭脾氣,讓你改你不改,看看咱大姐,那才叫氣度那才叫精神!”
宛如哼了一聲,毫不在意道:“我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說,說完也就得了!你甭笑話我,就你那張嘴也沒比我好多少去!要說不如大姐那是真的,不過咱倆嘛,還真是半斤八兩,誰也不用笑話誰!”
秋螢瞪她一眼道:“老二你真是不識好人心,我今天話多還不是想讓你歇著!你這快要出閣的人了,我啊想讓你注意下影響。”
宛如斜眼看看她道:“得了吧!在場的都是自家人,我就是一言不發(fā),也沒人覺得我就是大家閨秀轉了性子。嘿嘿,倒是你。”
宛如話鋒一轉,嘿嘿笑著問她道:“越大越有心眼兒了啊,你跟咱爹討的那賞,是啥啊?你不會是真的想要炭窯吧?”
秋螢頓了頓,啐她一口道:“呸呸呸!我犯得著跟我弟弟搶家業(yè)么?我長青哥那是人中之龍,終非池中之物,厲害著呢!還用得著我花什么心思?”
宛如道:“那你是想干什么啊?你啊,一舉一動我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事兒啊,沒那么簡單。咱爹肯定叫你給拐到胡同里了!”
秋螢得意起來,踮著小碎步道:“啦啦啦,猜對啦!不過,先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