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春濾鏡
所有消息框突然集體往上跳了一格。
黎淼被嚇到,還以為自己不小心按到哪里,直到她看見聊天框最下方的左邊多出來一條白色信息,才反應過來是這個聊天框里有新消息進來了。
喬亦陽在她看聊天記錄時給她發(fā)微信:這個新聞估計你們一時半會做不完了
她喝了口水,止住緊張的心跳,回復:怎么了?事情很復雜?
喬:學生爸爸在醫(yī)院自殺了。
黎淼深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胸腔里的濁氣繞開壓在心里的大石頭,從邊緣縫隙一點點呼出去。
【阿黎加油:唉……】
【阿黎加油:不過我已經(jīng)不做這個選題了,估計后續(xù)你們會和我其他同事接觸。】
【喬:哦,那你去哪?】
黎淼敏感地察覺到他話里的關(guān)心,抿抿唇回復:松勁職高,后面這個選題跟學生有關(guān)。
她發(fā)完消息,放下手機,再看職高相關(guān)素材,心里還是發(fā)酸。
黎淼一直覺得,社會對于苦難的態(tài)度是病態(tài)的,尤其是入了這一行以后,看到同行撰寫的許多“勵志”故事。
他們都在說苦難是多么偉大的事情,爭相歌頌美化,宣揚苦難一定會給人帶來好處,忽視苦難本身是一件痛苦的事。
她甚至能想到,在女生跟父母爭吵她的病需要休息時,她的父母以高高在上的口吻教育她的樣子。
如果她真的撐過軍訓,熬過來了,那么她的父母會自詡明智,會認為他們應該被感謝,而忽略她在軍訓時的痛苦。
他們一定想不到,他們會因為愚昧和懦弱,不肯直面女兒的痛苦,親手送走自己的女兒。
反正不管熬沒熬過來,女生切身體會過的痛,都不會強加到別人身上,包括她的父母。
哪怕她走后他們難過,也是因為他們失去了女兒,而不是因為他們感受到她的痛苦。
這是兩碼事。就像死刑犯最后在法官面前所說的后悔一樣,都是帶有功利性的。
她一邊胡思亂想猝死女生的事,一邊查職高有關(guān)資料,就這樣忙到中午。
近幾日連續(xù)的信息轟炸,再加上昨晚睡得太晚,讓黎淼這個從不在辦公室午休的人,也累到撐不住想要淺瞇一會兒。
黎淼睡眠質(zhì)量差,一點光亮和聲音都會讓她睡不著,閉了四十分鐘眼,只是為了讓眼眶不再那么酸疼。
午休時間過去,她卻找不到眼鏡了。
“咦……明明就放這里了……”她一邊在桌上翻找,一邊喃喃自語。
“怎么了?”剛睡醒還迷迷瞪瞪的楊雅慧神色倦怠,但是在她看見黎淼時,眼睛卻忽然瞪大,“淼淼?!”
黎淼抬頭:“啊?”
楊雅慧像是看陌生人似的直勾勾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你好漂亮啊。”
黎淼還以為發(fā)生多大的事,等她說完就只剩無語。
“真的好漂亮啊。”楊雅慧兩眼發(fā)直,情緒激動地拍桌,“你的顏值完全被眼鏡封印住了!”
黎淼正愁找不到眼鏡,懶得搭理她:“夠了夠了,話多的話留著采訪的時候說。”
“真的真的。”楊雅慧看黎淼這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都急了,拉過一邊的編輯,“雪瑤你看淼淼漂不漂亮!”
雪瑤倒沒楊雅慧這么夸張,看了眼只說:“我好像第一次看淼淼不戴眼鏡的樣子哎,確實不一樣。”
“是吧是吧!”楊雅慧雙手托腮,一臉迷妹樣,“我剛一睜眼,還以為是娛樂部門請的明星來咱們這掃樓了呢!”
黎淼在桌子上到處翻都找不到眼鏡,直到她低頭,才發(fā)現(xiàn)眼鏡是掉地上了。
她被夸得難受死了,匆匆撿起來,鏡片都沒擦趕緊戴上。
楊雅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淼淼你別戴上啊!!以后你戴隱形吧我求求你了!!”
黎淼開始收拾要外采的東西,看都不看她一眼,冰冷拒絕:“不要。”
楊雅慧一聲哀嚎,躺倒在椅背,假裝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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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松勁職業(yè)高中是下午一點五十,灼灼烈日炙烤著鐵柵欄,柵欄外面的柳樹像曬病了似的,蔫頭耷腦,奄奄一息。
跟門衛(wèi)說明了來意,但門衛(wèi)告知他們,校長臨時改了主意,拒絕了所有已經(jīng)商量好的采訪。
這種閉門羹不是第一次吃,黎淼他們爭取未果,只能無功而返。
他們的車停在學校后門,剛拐過彎,看到兩個男學生翻了墻,站在校外鼓勵站在墻上的女生往下跳。
比起逃課被撞破的學生,反而他們這些撞破別人的大人更尷尬。他們面面相覷,而那三個學生旁若無人地罵罵咧咧,說誰的哥們兒被打了,約了改天一塊把場子給找回來。
學生們明知道他們能聽見,但聊天的聲音沒有收斂,好像故意炫耀似的。
黎淼聽得直皺眉。
職高、打架、找場子這些詞,上一次聽到,還是從許晨光嘴里說出來的,許晨光覺得這些行為很帥,很社會。
因為性/侵她的男人,就是在她父母不作為以后,被她上職高的表姐給打了,才再沒出現(xiàn)過,所以黎淼能夠理解她的憧憬。
估計這些孩子跟當年的許晨光一樣,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與眾不同,很帥氣吧。
當年黎淼就不喜歡這類不務正業(yè)的學生,現(xiàn)在也一樣,往外走了兩步,躲這些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學生遠遠的。
回到車里,楊雅慧把沒用上的采訪提綱往座椅上重重一摔:“媽的,每次給三組的選題都這么難!”
李家寧一邊把設備放回包里,一邊附和道:“我也覺得,不出點意外都不正常。”
連黎淼也不得不懷疑,阿餅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說什么讓他們緩解情緒,實際上就是要把他們?nèi)M往死里壓榨。
楊雅慧又開始吐槽姚橙西跟大領(lǐng)導之間的貓膩,覺得阿餅肯定賣大領(lǐng)導人情了,她說著說著,看黎淼一直不說話,主動拉她參與話題:“淼淼,你看阿餅是不是屎吃多了!”
黎淼猛地甩開楊雅慧靠過來的手,高聲喊:“別這樣說話!”
她向來人畜無害好脾氣,情緒這么激動還是第一次。
楊雅慧愣住,李家寧也愣住了,手指被卡進拉鏈里都沒察覺。
平時大家都是一起吐槽阿餅,他們都不知道黎淼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會忽然這么生氣,黎淼也沒解釋。
回去的路上,車里一路無話,狹小的空間內(nèi),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尷尬。
跟他們難堪的狀態(tài)不同,二組的氛圍要好太多。
他們是快下班那會兒回來的,他們回來之間辦公室里一片死寂,直到他們進屋,整組人嘰嘰喳喳沸反盈天,仿佛他們外出不是去采訪,而是去團建玩耍的。
二組負責攝影的苗苗就像是姚橙西的跟班,扛著大包小包跟在她后面:“哎哎,橙西,你剛怎么跟他說的啊?”
“我就說想能加一下他的微信,后續(xù)好溝通工作啊。”姚橙西踩著高跟鞋,對著手里的小圓鏡子捋了捋頭發(fā),“不然我還能說什么?”
“啊啊啊啊。”苗苗激動捧臉,迫不及待問道,“那他呢?他說什么了?”
姚橙西聳肩,平靜得像勝券在握:“沒說什么啊,就讓我掃他了。”
如果黎淼沒有猜錯的話,她們應該是剛從醫(yī)院回來。要是不出意外,喬亦陽他們應該也在醫(yī)院。
不過……應該沒那么巧吧,畢竟,警察有那么多,再說了,他們溝通工作,也不一定是警察溝通,沒準是醫(yī)生。
黎淼咬著嘴唇,試圖把注意力放回到手頭的事。
姚橙西這時“咦”了一聲,又把她的注意力勾過去:“怎么驗證消息沒發(fā)過去?”
苗苗說:“信號不好吧,再發(fā)一次?不過橙西等等,他這頭像是什么?”
姚橙西對著小圖分辨了一下:“這是……大包子?”
苗苗:“不不,這是宇航員,這個頭像我見過。”
宇航員。
這三個字一出來,就已經(jīng)證實了黎淼的猜想。
原來,就算不帶有青春濾鏡,僅憑現(xiàn)在一襲警服的喬亦陽,就足以令人驚艷。
黎淼皺了皺眉,原來她心底那只不再年少的小鹿,從重逢后,就在不自量力。
“這是套情侶頭像,我原來在抖音上刷到過,另一張頭像是太空基地還是宇宙飛船來著。”苗苗的語氣中滿滿的遺憾,“唉……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會被預定,好可惜啊,剛剛在醫(yī)院我還覺得你們很搭來著。”
姚橙西沒再說話。
黎淼鼠標在屏幕上亂晃,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眼前淅淅瀝瀝,連屏幕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