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兵荒馬亂
黎淼拍掉他的手,故作隨意說:“帶你去個地方。”
喬亦陽左右看看,笑問:“你要把我拐賣去哪?”
黎淼抹掉眼淚,翻了個白眼:“哪那么多廢話。”
她叫了輛車,十分鐘抵達目的地。
摩天輪是津沽當地的地標性建筑,不在任何游樂園或者公園里,單獨設立在碼頭旁。
初冬的季節(jié),夜風吹過河面,帶來一陣陣涼空氣。
黎淼下了車直接走到一旁的售票處,走到一半,卻被人從后面拽住了手腕,她回頭:“干嘛?”
喬亦陽抬了抬眉毛,然后垂眼看她:“是真心想跟我坐摩天輪,還是覺得今天一天沒理我,過意不去?”
黎淼下意識想否認,但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把她拿捏地透透的。
那好吧。
罐子都掉地上了,那就破罐破摔吧,黎淼反而坦蕩了。
她學他的樣子,兩手揣進大衣兜里,語調輕松上揚:“是,我呢,一開始是覺得愧疚,但我現在又真心想坐了,不、行、嗎?”
想坐。
后面沒加名詞,于是這個動詞就變得有歧義。
他和她互相對視,彼此安靜了一瞬,黎淼的臉瞬間比霓虹燈還紅,結巴道:“我我我我,我去買票了!!!!”
喬亦陽松松散散地撐著河邊的欄桿,笑的腰都彎了。
涼涼的風吹進他熾熱的雙眸,恰是人間最溫柔。
黎淼那頭剛走出去沒幾步,聽到另外兩個看起來是游客的女生聊天。
“這里好出片啊,咱們買了票去里面拍吧!”
“別,外面拍拍就好了,這個也叫分手輪,據說坐過的情侶都會分手。”
“那跟咱們什么關系?”
“那萬一坐完絕交了呢?”
“……”
喬亦陽一抬頭,看見剛走的人又回來了,嚇了他一跳:“賣票的關了?”
黎淼搖頭:“不坐了。”
“怎么了?”
黎淼不太好意思把剛才聽到的說出來,言簡意賅總結道:“寓意不太好。”
結合之前身邊人說過的類似的事,喬亦陽想了想猜出八九不離十,莞爾一笑:“那走吧。”
這時他們抬頭,發(fā)現其實碼頭離酒店不遠,車行不方便,但如果走路,過了橋就到酒店了。
黎淼提議走回去,喬亦陽剛應下,只見她臉色忽然變得差,像是身體不舒服那樣,冷著臉說:“還是叫車吧。”
“嗯?不走了?”
她好像是真的很難受,甚至沒回他的話,直接打開叫車軟件,著急得像是多一秒都撐不住。
車到了,背后的摩天輪剛放完前奏,歌手已經開始唱第一句話。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
黎淼關車門的動作異常大,整個車都隨著她的動作震了下。
喬亦陽皺眉,低頭見她唇色發(fā)白。
她走路還是很有力氣,上下車也都很正常,不像是不舒服的樣子,但始終不愿意多說話。在電梯里來回深呼吸,在喬亦陽的追問下,只說了身體沒事,讓他別擔心,匆匆回了房間。
這個晚上,兩個人都過得不太好。
喬亦陽來回翻看手機,幾個軟件切換,想知道她這種情況產生的原因,凌晨才睡去。
黎淼給電腦充著電,打掃雷打到天蒙蒙亮。
第二天再見面,他們兩個都挺憔悴。
楊雅慧看著這四個大黑眼圈,還以為他們昨晚發(fā)生了什么,在一旁瞎激動。
對于她的猜測,黎淼只能苦笑。
十二點,他們準時退房,楊雅慧和李家寧去高鐵站,黎淼坐喬亦陽車回去。
有些事,躲是躲不過的,上了車喬亦陽罕見的沉默,黎淼就知道,昨天的事還沒完。
她不敢看喬亦陽,低頭摳著安全帶,小聲問:“你昨晚幾點睡的?”
“不到一點。”喬亦陽說,“今天還得開車。”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為了開車,會睡得更晚。
但為什么今天要開車,是因為他得送她回去。
黎淼另只手抬起來,撓了撓耳朵:“哦。”
車廂里又陷入沉默。
黎淼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在腦海里想好了一套足以瞞天過海的說辭,卻遲遲沒能開口。
她不想騙他。
可也不能把原因告訴他。
她怕他刨根問底。
怕一直逃避的東西,會劈頭蓋臉砸下來。
車上了高速,外面忽然開始下雨。
根據歷年來的氣象來說,這是今年的最后一場雨。雨水打落殘存的枯葉,再往后就是皚皚白雪。
豆大的雨點,砸的很重,砸到擋風玻璃上的聲音,悶得就像砸在骨頭上。
黎淼肩膀不自覺瑟縮:“我……”
“沒事,不想說……”喬亦陽傾身,骨節(jié)分明的手按動空調,“現在可以不說。”
現在,可以,不說。
意思是,以后還是要說。
黎淼點頭。
她不會一直瞞著這些事的,再給她一點時間,再一點,她一定會,全盤托出。
就算不對任何人說,也一定會對喬亦陽說。
黎淼在心里無聲保證。
喬亦陽打開空調的手沒收回去,順便調了車載音響的音量,趁著紅燈停車,按了手機的音樂播放。
熟悉的前奏從音響里傳出來。
黎淼整根神經瞬間繃緊到接近斷裂。
“能不能換首歌?”她語速很快,跟剛才吞吞吐吐的狀態(tài)判若兩人,“換首歌好嗎?求求你!”
這時候車剛啟動,喬亦陽需要專心開車,摸手機速度沒那么快,黎淼已經等不及,手忙腳亂去找音量開關。
她沒找到開關,但是把音量調到了無聲,整個人在發(fā)抖,手似乎已經脫力,蒼白地撐在中控臺上。
手機里放的歌是《七里香》。
零幾年的老歌,昨天在摩天輪聽到很懷念,今天本來想懷舊。
他沒想到她對這首歌反應會這么大。
忽然想到昨天,她也是聽了這首歌以后忽然反常。
喬亦陽皺了下眉,方向盤打到底,把車停在路邊。
黎淼不停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打了雙閃,下車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強硬地把她抱在懷里。
黎淼瘋狂掙扎,但抵不過喬亦陽的力氣大,始終摟著焦躁不安的她,壓下她內心無法控制的恐懼。
掙扎了幾下,黎淼就沒力氣了,雙手環(huán)抱著他,放聲大哭。
她一直在喊他的名字,恍惚間分不清喊他的人是黎花,還是黎淼。
喬亦陽摟著她,低聲重復:“在呢,在呢,喬亦陽在呢。”
她太瘦了,身上全是骨頭,硌著他胳膊。
他心疼得快死了。
他真恨不得現在就問她,這么些年,到底經歷了什么。
為什么要假裝不認識他,曾經那么喜歡這首歌,現在又為什么這么抗拒。
身后是冰涼的雨水,身前是她滾燙的熱淚,他保持這個姿勢抱了她十幾分鐘,直到她哭累了,放開他。
喬亦陽讓她在車里等一會兒,關了車門,從后備箱拿了把傘,他得去一旁的小店里買身干衣服。
等他回來,黎淼已經閉著眼,睡了。
她頭發(fā)和腿也被雨淋濕,他買回來了小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
毯子蓋上去,黎淼睫毛幅度極小地輕顫,說明她其實沒睡著。
車還沒啟動,喬亦陽單手握著方向盤,另只手把空調溫度抬高。
他看著車窗外雨刮器都掃不開的雨,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七里香很難聽么。”
當然不是。
這首歌很好聽的。
如果你讓我選我聽過的最好聽的一首歌,我腦海里一定會有《七里香》的一席之地。
黎淼在心里想。
因為刻意逃避,所以高中時候很多事情乍一回想起來,都是囫圇模糊的。
但她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喜歡《七里香》的原因,甚至連哪一天喜歡上這首歌,都記得。
是高一的期末考試。
七月中旬,正值盛夏。
那時候,她考試有個不好的習慣,答完題,不檢查,在卷子背面默寫歌詞。
這個習慣后來被隨手翻卷子的班主任發(fā)現,把她叫到辦公室耳提面命了一頓,她沒改,但學聰明了,會帶根鉛筆進考場,考完試還是寫歌詞,等交卷前擦掉。
因為是每次都按照高考的標準來,所以海源外國語對考場環(huán)境抓的很緊,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就出了意外,學校外面的理發(fā)店為了酬賓把音樂開的很響。
當時黎花正拿鉛筆在偷偷寫喬亦陽的名字,唰唰唰的筆觸聲,正好跟“手中的鉛筆在紙上來來回回”這句歌詞對上。
監(jiān)考老師急瘋了,趕緊派人下去,跟理發(fā)店協商,但從學校到理發(fā)店,再到協商,是需要時間的。
教師在走廊兵荒馬亂,黎花在座位上無聲跟唱。
最后一句歌詞,是她耳朵里聽著悠揚動聽的曲調,看著喬亦陽低頭答題清雋認真的背影寫下來的。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未免也太符合她那時的心境。
所以,這首歌也成了她整個青春期最愛的歌,在喬亦陽面前唱了不下一百次,聽到他煩的不行,威脅她再唱就把她嘴巴縫起來。
不過后來沒用喬亦陽動手。
她永遠都不會再唱這首歌了。
一滴熱淚,順著黎淼的眼角滑落,在臉頰上劃出一道晶瑩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