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冷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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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女弟,沒學(xué)識、沒品德當(dāng)然都是大忌,但最忌諱的還是閃閃縮縮小家子氣,范家家風(fēng)如此嚴(yán)謹(jǐn),范大姐本人又是如此靠譜,都認(rèn)為過去打個招呼沒有什么,宋竹再要推拒,就顯得小氣了。
若無其事地隨著范大姐走到近前,幾位衙內(nèi)果然都上前問好,在范大姐跟前,他們都規(guī)矩了不少,方才那飛揚跳脫的模樣,已不復(fù)見,便是蕭禹,也是繃著一張臉,做出了嚴(yán)肅的樣子來。
宋竹其實不是個愛記仇的人,過了這一個多月,雖然對當(dāng)日的事情還存有一些芥蒂,但心里終究是親近蕭禹的,本來走過去的時候,心里還有些微微的期待,想著蕭禹若是嬉皮笑臉,上來和她說話,她雖然未必就搭理,但一次兩次以后,兩人也就無事了。沒想到蕭禹冷著臉一副非常嚴(yán)肅的樣子,宋竹心里也就來氣了――說白了她也就是和李文叔說了幾句話而已,這都一個多月了,至于嗎?
當(dāng)時蕭禹說她那幾句話,實在是難聽了點,宋竹現(xiàn)在也不愿意當(dāng)著他的面同外人說話,免得下回他又說自己‘孟浪輕狂,交友不慎’,再加上范大姐剛和她說了,這里有一個人是家里提了她為新婦的,她心里也更有些凜然,尤其不愿太過活潑――雖然家里沒有和她說,可見這親事多數(shù)是不能成的,但在可能的未來夫婿之前,女兒家肯定都是有點說不出的緊張,寧可不說話,也不愿意說錯。
彼此見了禮以后,她便隨在范大姐身邊,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也好在今日遇到的范家一幫親眷,都是行動守禮之人,宋竹只感到那周娘子的兄長,周衙內(nèi)――也是范家四夫人的娘家侄子,多看了她幾眼,不過他目光清正,倒并不惹人反感。
一行人其實也都是來赴范家春酒的,宋竹本以為聊了幾句,兩邊也就分開了,不想范大姐聽說他們在這里也是開文會,不由大起興趣,笑道,“我文墨上不行,也就是個粗通罷了,但我身邊這位可是小才女。你們做了什么詩詞?讓三娘也品鑒一番,給你們評個高下。”
和眾人一起的,有好幾個范家子弟,顯然都十分寵愛范大姐,不愿拂了她的意,便邀了兩人進(jìn)了池邊的小軒,關(guān)上門窗,一邊烤火,一邊將眾人適才做的詩詞拿來,給范大姐和宋竹賞鑒。
宋竹至此,不能不說話了,她謙讓道,“我年小德薄、才疏學(xué)淺,怎么能評鑒諸位兄長的作品?拜讀一番,已經(jīng)是我的榮幸了。”
周衙內(nèi)聞言,倒是微微一笑,恭維宋竹道,“三娘子太謙讓了,我妹妹和你同學(xué),一向?qū)θ锏墓φn夸獎有加,直說你是個極為難得的才女。我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才疏學(xué)淺,能得三娘品鑒,是我們的榮幸才對。”
他不愧為太后旁支,真是大家子弟,一言一行都是穩(wěn)重端方,即使是夸獎宋竹,也絲毫不露阿諛諂媚之態(tài),仿佛是發(fā)自真心。同他相比,那日李文叔喜怒形于色的表現(xiàn),就顯得十分淺薄了。
――宋竹也不知自己為什么忽然會做這個比較,她很快把這思緒甩開,倒是也想起來,自己幾個月前,去探周娘子的時候,曾和這周霽周衙內(nèi)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她和周娘子其實不是很熟悉,而且她那一病以后,居然再沒來學(xué)堂,聽聞家里人已經(jīng)是把她給接回去養(yǎng)病了。
到底是同學(xué),宋竹沖周衙內(nèi)客氣地一笑,便問道,“說來,周娘子秋后那場病,可大好了?知道她忽然回家,我們還擔(dān)心了好一陣呢。”
周霽笑道,“已是大好了,不過她身子弱,且又一向愚鈍,功課也跟不上,家里人商議著,還是讓她在家多將養(yǎng)一段時日,到開春以后,卻是要把三妹送過宜陽讀書。”
又謝宋竹,“多承三娘想著,那日你來探病,借給她的那本筆記,臨走時事多,也忘了還你,二妹一直記掛著呢。”
宋竹自然連道沒什么,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便是彼此善意一笑,收住了話頭。宋竹取了一行人方才做的詩詞來,和范大姐同看。
要說作詩,她雖然自己不行,但平時為宋先生服侍筆墨,沒少抄錄宋先生的詩詞,欣賞水平還是在的,此時看來,范家那一幫衙內(nèi),還有其余幾個親戚,只能算是粗通文墨,所做詩句干巴巴的,完全是為了湊韻在那掙扎,氣急敗壞之意,幾乎透紙而出。水平較好的居然是蕭禹――他的確不愧是宋先生十分看重的學(xué)生,不過是六七個月,已經(jīng)能做出一首像模像樣的詩詞,雖然用字還不免稚嫩,但意象靈動,已經(jīng)是有了些許趣味。
當(dāng)然,蕭禹和周霽比,卻又要有所不如了,周霽寫的是一首學(xué)問詩,用典嚴(yán)謹(jǐn)、思辨分明,并不是賣弄文采之作,反而頗為發(fā)人深省,在詩詞上可以說是已經(jīng)正式入門,按宋竹來看,假以時日,未嘗不能寫出膾炙人口的好詩。
她對周霽幾乎是一無所知,見他年歲不大,詩詞造詣便這般精深,不禁有些好奇,只是礙于自己方才立下的決心,也不好開口相問,看完了以后,便是沉默不語。還是范大姐主動問道,“我是看不出來,你覺得哪一首好?”
宋竹無法,只得說道,“周衙內(nèi)這一首,條理清楚,寓意深刻,應(yīng)當(dāng)是最佳。”
范七哥便笑道,“宋三娘好眼力,表哥前歲便是舉人,入京應(yīng)省試未中而已,當(dāng)然和我們這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家伙不同了。”
兩三年前,只怕周衙內(nèi)也就是十五六歲,那時候就能考中舉人,水平的確是很不錯的。宋竹訝然又看了他幾眼,心里卻是想道,“不知下一科應(yīng)考,他和三哥哪一個名次更高。”
仿佛是感應(yīng)到她的目光,周霽忽然對著她的方向微微一笑,這一笑,仿佛是春風(fēng)拂柳一般,倒是連眼底都柔和了起來,并非客套。宋竹倒是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暗想:“只怕是他也看穿了我心里的想頭,在笑話我呢。”
她今日立意要矜持含蓄,說了這幾句話,已是覺得不該了,余下時候便是多聽少說,坐得一時,便示意范大姐應(yīng)該離去,范大姐這回倒是很聽話,和她一道走遠(yuǎn)了,方才附耳問道,“你猜,我說的那個人,是那里的哪一個?”
宋竹搖頭道,“我猜不出來。”
范大姐嘻嘻一笑,略帶揶揄地道,“真猜不出來么?那可就是緣分了,今日座中,我看你也就是和他說話最多――差不多就只和他說話了,想來,別人也入不得你的眼。”
宋竹聽她說了,才知道果然是周霽要說她,其實她也不是很吃驚,心里畢竟是早有所感覺,此時被范大姐點破,無非更加肯定而已。不過她對此事,倒是沒什么羞澀緊張,只想道,“原來是他,雖然看著好,但家里并未和我提起,只怕還有些別的事情我不知道。”
雖然周霽豐神俊朗,但她宋家男丁,哪個不是眉清目秀?蕭禹更是生得極好,宋竹對周霽,并無十分的好感,也無什么惡感,甚至連欣賞都欠奉――這點才華,在她幾個哥哥跟前,仿若米粒之珠,甚至她還覺得蕭禹更厲害呢,起碼以進(jìn)益程度來說,幾個月內(nèi)他的進(jìn)步真的很大。若說唯一有一點興趣,還是因為來年宋栗考試時,周霽也算是潛在的對手。因此,聽了范大姐的說話,她只道,“原來如此啊。”
范大姐為人其實很是機靈,見她反應(yīng)平淡,也就不提此事了,只笑道,“對了,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原來那同學(xué),趙家的元貞娘子,她未婚夫……”
宋竹何曾不知道這個?也就和范大姐討論起來,“肯定是要再說親事的了,只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學(xué)堂里。以前在女學(xué),人人都羨慕她有門好親,現(xiàn)在……她心里只怕會過不去。”
此時,因為未婚夫考不上進(jìn)士,悔婚改嫁的都有,夫死改嫁更是很正常的事,宋家三叔去世以后,三嬸就是把女兒宋艾托付給明老安人,自己改嫁。當(dāng)然民間風(fēng)氣更是談不上守望門寡了,不過一般來說,也不會立刻就再給趙元貞說親,怎么都要等個一年半載,那就正好趕上科舉,說不定趙元貞就要‘榜下捉婿’了。宋竹想到她去年和自己談起顏欽若親事時,流露出的同情,不禁也是有些唏噓,只是大年下的,也不好老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題,眼看花廳在望,也就找了別的話說。
范家春酒,也是叫了百戲來席間取樂,后來更是成班人轉(zhuǎn)移到花園里看相撲,這相撲請的都是西京有名的力士,此時男男女女分坐大堂兩側(cè),中間有屏風(fēng)相隔,都在看中間空地上兩個大力士角力,叫好之聲,此起彼伏。連范大姐都看得極為用心,只有宋竹看了那些人的廝打,忽而想到宜陽縣城門外常見的流民打斗――為了維持穩(wěn)定,各地流民都是被攔在了西京城外的縣治里,雖然今年冬天各地都是亂象頻生,但洛陽城內(nèi),卻還是歌舞升平,這些衣衫錦繡的貴人,圍著這故作驚險的表演大呼小叫,就像是根本就不知道,不過是幾十里外,每天都有人因一塊饅頭而搏命相斗,而若不是關(guān)西還有一支硬骨頭的右軍,如今的洛陽城,也許早都淪為了西夏人的屠宰場,而他們這些人里,亦不知有多少會淪為饑民,只為了一塊粗面饅頭,甚至肯付出生命。
她的心緒,頓時多了幾分煩悶,然而卻又是更為無奈地意識到:她不過是個女孩子,天資更是極其有限,不論是西京城內(nèi)讓人反感的奢靡,還是宜陽縣外讓人不忍的凄苦,這些事其實根本都和她無關(guān),就是她想管,卻也沒這個身份。
她無心再看相撲了――這做作的表演,只會讓她想到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宋竹默默地退出人群,披了斗篷往后廊走去,她寧可對著后廊的梅花出神,也不想湊這個熱鬧。
說來也就這么巧,才走了幾步,迎面又是遇見蕭禹,兩人打了照面,都是一怔,宋竹想到剛才他面上掛著的寒霜,便也不多加搭理,而是默默讓開了幾步,繼續(xù)往前走去。
蕭禹哼了一聲,果然還是一片冷淡,壓根沒有軟化的傾向,他瞟了宋竹一眼,忽然說了一句,“你身上的斗篷,還是我們蕭家節(jié)禮送的皮子做的。”
這話說來也是平常,不過是陳述事實而已,可蕭禹說出來的那方式,那種高高在上、充滿了優(yōu)越感的態(tài)度,一瞬間也不知傳遞了多少信息:這樣的東西,在我們蕭家也就是隨手拿去送禮,你們宋家就當(dāng)成寶貝,做了體面衣裳,新春會客時候穿。――穿著我們家送的衣服,還不給我們家好臉,真是不知禮數(shù)的鄉(xiāng)巴佬……
反正,這句話中所包含的那冷冰冰的惡意,竟是比院子里吹過的寒風(fēng)更冷,宋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說真的,就是當(dāng)時和李文叔說了幾句話,都幾個月過去了,這張翻過去的臉,怎么還沒翻回來?
如果說她上回還是迷惑更多于生氣,所擺出的那副態(tài)度,更多的是為了維護(hù)宋家女兒的尊嚴(yán),那么這一回,宋竹也是真的動了情緒了。
“哦,原來是這樣。”她說,伸手就解下了系帶,把斗篷脫了下來,平靜地看了蕭禹一眼,和和氣氣地道,“蕭衙內(nèi)盡管放心,我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自然也不會穿的。”
屋外寒風(fēng)凜冽,一旦失去斗篷溫暖的包圍,宋竹頓時是被吹得毛孔聳立,幾乎忍不住就要打起寒顫,她也不再去看蕭禹,轉(zhuǎn)身快步走回屋內(nèi),尋到范大姐,對她抱歉地笑道,“大姐姐,也許是剛才出門時吹了冷風(fēng),我有些不舒服,卻是要先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開玩笑的內(nèi)容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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