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帝王的野心
齊晟既已允了我出宮,這事也就不需要藏著掖著了,我吩咐了寫意給我光明正大地準(zhǔn)備出宮事宜。
去太皇太后那里報備的時候,正好碰到宋太后也在,我就圖省事地問了她們一句:“臣妾要去趟福緣寺,皇祖母和母后有什么需要捎帶的沒?”
宋太后對我一向客客氣氣的,聞言習(xí)慣性地?fù)u頭。
倒是太皇太后與我說道:“前陣子忽地夢見了多年的一位舊友,近日總是記掛,皇后既去福緣寺,就替我給他在佛前供一盞長明燈吧。”
我點了點頭。
“翠山是個好地方,我娘家原來在后山那里還有個莊子,很大,專門引了清水河的水進(jìn)去造景。我小時候慣常去的,長大后還在那里住過好長一陣子……”老太太緩緩地轉(zhuǎn)動著手中的念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眼間有一剎那的恍惚。
她很快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抬頭笑道:“現(xiàn)在總是愛想年輕時候的事情,果真是老了。”
我暗嘆老太太是夠長壽的,把她那一輩的人差不多都熬盡了,也不知道她掛念的友人會是誰,尚健在否?
不知怎的,心里竟也有些憂傷,人活一世,就算是熬到了老太太這一步,又能如何?算計到頭,最后也不過落得個一切是空。
這樣一想,忽就覺得那福緣寺去與不去也沒多大意思了。
許是我情緒太低落了些,齊晟來我宮里看葳兒的時候,便問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答道:“臣妾身為皇后,就算是便服簡行,去趟福緣寺也挺麻煩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叫寫意替臣妾跑一次算了,何必還要自己親去。”
齊晟聽了沒說什么。
可沒想著第二日一早寫意就將我從被窩里扒了出來,趁著我還迷瞪的工夫,獨自一個人給我穿了一身與平日風(fēng)格大不相同的衣裙,把我摁在梳妝臺前打扮。
我兩只眼皮還像涂了膠水一般,一面點頭打著瞌睡一面問寫意道:“這還沒到她們來請安的時辰啊,今兒干嗎這么早?還有,人呢?怎么就你一個人伺候?”
寫意聲音中帶著隱隱的激動,湊在了我耳邊低聲說道:“皇上剛叫人送信進(jìn)來,說要娘娘這樣打扮。”
我一愣,腦子還糊涂著,頭上已是被寫意扣上了一頂帷帽,然后被她拉著,躡手躡腳地從殿內(nèi)摸了出來,七轉(zhuǎn)八轉(zhuǎn)繞出了興圣宮。
興圣宮后停了輛不起眼的馬車,寫意剛拉著我到了車前,車旁等候的馬夫就已是放了腳凳下來,與我說道:“皇后娘娘,皇上正在車?yán)锏戎!?br/>
齊晟?他在車?yán)锏戎遥?br/>
我正驚疑間,寫意已是在身后扶著我上了馬車,低聲說道:“奴婢在后面跟著,娘娘有事叫人傳喚奴婢便是。”
說著便替我掀開了馬車門簾。
車內(nèi),一身便裝裝扮的齊晟倚壁而坐,聞聲抬眼淡然地向我看了過來。
我怔了一怔,老老實實地爬進(jìn)了車內(nèi)。車廂不大,布置得倒是精致舒適,矮幾軟墊等物都齊全,雖都只是些半新不舊的,但細(xì)看就可以瞧出細(xì)微處的不同。
一句話形容,有那么點低調(diào)奢華的意思。
齊晟目光只在我身上打了個轉(zhuǎn)便移開了去,然后又半倚在軟墊上閉目養(yǎng)神,口中淡淡吩咐道:“走吧。”
外面有人恭敬地應(yīng)了一聲“是”,馬車便緩緩開動了。
從頭到尾,齊晟都沒和我說一句話,也沒有說他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這車廂遠(yuǎn)比以前我和他一同坐過的太子車駕小了太多,他攤開了手腳,我就只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坐著,不然就要碰到了他。
即便這樣,兩人還是幾乎氣息相聞。
我忽地覺得有些不自在,除了在床上,我很少離得齊晟這般近過,尤其是這樣衣衫整齊的時候。不知為何,覺得眼下這模樣,還不如在床上與他赤誠相對時更自在一些。
我將頭上的帷帽摘下來扔到了一邊,細(xì)細(xì)地將這車廂內(nèi)都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不得不落在了他身上,見他雖閉著眼,睫毛卻是偶爾輕輕抖動,顯然并沒有睡著。
我想了想,開口問道:“皇上吃早飯了嗎?”
齊晟睜開眼看我。
我趕緊下意識地解釋道:“我不餓,真的不餓,我就是問問。”
齊晟嘴角上就有了些笑意,微微起身從矮幾下抽出個點心匣子來,遞給了我,“吃吧。”
我打開一看,嘿,里面種類還挺齊全,便老實不客氣地從匣子里摸出塊點心吃了起來。
齊晟仍懶洋洋地倚靠在軟墊上,漫不經(jīng)心地問我:“也不問問這是去哪里?”
這有什么好問的,就這一輛車,這點子人,能去哪里?難不成還能帶我去云西觀戰(zhàn)?我又不是真傻,連這個都猜不到。我停了停,忙將口里的點心沫子都咽了下去,這才問道:“不是去翠山福緣寺嗎?”
就見齊晟的眉毛挑了一跳。
我裝沒看見的,繼續(xù)低頭專心吃點心。正吃著,齊晟卻忽地靠了過來,伸手將我手里捏著的半塊點心拿了過去,輕聲問道:“真這么好吃?”
說著,便將那點心塞進(jìn)了自己嘴里。
我愣愣地看著齊晟,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我是真有心臉紅一下以示羞澀的,可就這個程度的挑逗,我這臉是真紅不了啊!
這種撩妹的手法,早多少年前我都不用了的,若換作是我,剛才就該攥著我的手直接去叼那半塊點心,順便再用舌尖舔一舔那指尖。
這才叫曖昧,這才叫調(diào)情好不好?
跟著江氏那柴火棍子混,果然是混不出什么出息來的。
我有些憐憫地看著齊晟,從匣子里又摸出一塊點心遞了過去,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半塊夠嗎?再來一塊?”
齊晟面色冷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又靠回到軟墊上去閉目養(yǎng)神。這一養(yǎng)神就足足養(yǎng)了大半路,愣是再沒說一句話。
我覺得吧,明明不想睡,卻還要閉著個眼睛裝睡,這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尤其還裝了這么長時間。
若是叫他這么“不容易”一道,以后難免要報復(fù)我的。
我略一思量,便用手撐著矮幾往齊晟那邊探過身去,輕聲問道:“聊幾句?”
齊晟還是不睜眼,很大爺?shù)兀唤?jīng)心地嗯了一聲。
我暗中向他比畫了一個“鄙視你”的手勢,口中卻是正經(jīng)地問他道:“云西那邊戰(zhàn)事如何?”
齊晟這才睜開了眼,黝黑的眼眸中淡定無波,看了我片刻才答道:“很順利,若是不出意外,明年初戰(zhàn)事就能結(jié)束。”
說完了就靜靜地看著我,似在等著我的下一個問題。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后又一臉緊張地盯著他,問道:“咱們中飯在哪兒吃?”
齊晟面色僵滯了一下,接下來又是要深呼吸。
我忙笑著伸手輕拍他的胸口給他順氣,笑道:“開玩笑的,好容易出來一次,別總是繃著一張臉,都對不起車外大好的風(fēng)光。”
說著便探過身去,伸手替齊晟撩開了他那一側(cè)的車簾。
車外一派初夏景色,樹木青翠,花朵嬌艷,就連迎面吹來的風(fēng)里都有著融融的暖意,吸進(jìn)胸膛里都是舒服的。
我轉(zhuǎn)頭去瞧齊晟,卻見他并未瞧外面的山景,而是瞄著我的胸口。我低頭,果見目光落處也是山巒起伏春光正好。
我就嘆了口氣,彎著腰站起身來從矮幾上邁了過去,跨坐在齊晟腿上,在他的驚愕中解落了衣衫,慢慢地向他俯下身去。
齊晟身子一僵,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呼吸立刻粗了許多,下意識地伸手扶上了我的腰。
我從他唇上輕輕擦過,最后落在他的頸側(cè),低低說道:“那日夜宿大明宮后,江氏曾攔在路上諷刺我是以色侍君,可她卻不知道我是多么感激這個‘色’。在你剪除了我所有的羽翼之后,叫我還可以取悅你,叫我即便做不成翱翔九天的鳳凰,也可以做一只金絲籠中的雀鳥,不臨風(fēng)雨之苦,免受風(fēng)霜之迫,甚幸,甚幸。”
說完便張口輕輕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齊晟放在我腰上的手掌漸漸收緊,最后緩慢卻又堅定地將我從他身前推離,垂著眼簾,默默地給我整理著已經(jīng)凌亂的衣衫,直到將最后一根衣帶系好之后,這才淡淡說道:“你不是雀鳥,你是我的皇后,是以后與我齊晟并肩看天下的妻。”
我有些怔,狐疑地看著他。
他抬眼看向我,說道:“你不用和我動心眼子,我之所以會回應(yīng),是因為我能從你的話中聽出我想知道的事情。比如你提江氏,雖然是有意給她上眼藥,卻也說明你已有了女人的善妒。”
他淡淡地笑了笑,盯著我的眼睛,慢慢說道:“善妒,善變,甚至虛榮,蠻橫,你之前十幾年失卻的東西,我都會慢慢給你找回來,我會容你,縱你,寵你,愛你,直到你愿意牽住我的手,與我并肩而立。”
我已經(jīng)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愕然地看著他。
這還是齊晟嗎?不會是言情男主附體了吧?
齊晟看我這副模樣,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問我道:“怎么了?嚇住了?難不成還以為只你一個會糊弄人?”
我愣怔了片刻,這才由衷地贊嘆道:“皇上果然非凡人,佩服,佩服,臣妾佩服。”
齊晟譏誚地挑了挑嘴角,別過了視線。
我不由得感嘆,這男人下了床智商果然是提高不少啊。當(dāng)然,我也要自我檢討,自己演技還是太過生澀,還需日后磨煉,回頭還應(yīng)向綠籬、寫意兩個學(xué)一學(xué)哭戲,適當(dāng)時候也可以向影帝同志討教一下技巧。
身旁的齊晟再沒說話,只撩開了一側(cè)的車簾,靜靜地看著車外愣神。
福緣寺建翠山半腰處,已有四百余年的歷史,香火一直十分鼎盛。馬車上山不便,在山腳下便停了下來,齊晟先下了車,極好心地回身扶了我一把,帶著我隨著上香的人群一同往山上走。
我覺得拜佛這件事吧,心誠不誠先放一邊,這禮數(shù)絕對都得到了。于是進(jìn)了寺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佛像就拜,生怕再把哪個菩薩給漏下了沒拜到,得罪了菩薩。
齊晟見我在佛前求得虔誠,偶爾也會隨著我拜上一拜。
拜到觀世音菩薩座前的時候,身邊齊晟嘴里也是低低地念念有詞,我實在沒忍住,便轉(zhuǎn)頭問他道:“你求什么?”
齊晟雙目微垂,模樣十分虔誠,答道:“求我身側(cè)之人與我所求相同。”
這話有點繞,我咂摸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就覺得有些心虛,忙轉(zhuǎn)過身去沖著觀世音菩薩又拜了拜,暗暗禱祝道:菩薩,這事上您一定得向西方的同行多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也講究一個女士優(yōu)先。
就這樣見菩薩就拜,磕頭磕到后面,我已是有些頭昏腦漲起來,待拜完了普賢菩薩出來時,若不是齊晟從旁邊拽了一把,我差點就要撞上了那殿門。
齊晟微微皺著眉看我,問:“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答道:“許是剛才心不誠,再回去拜一拜吧。”
說完便又回身跪倒在蒲團(tuán)上,認(rèn)認(rèn)真真地磕了三個頭。
齊晟終于不耐煩了,一把將我扯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出了佛殿。
我琢磨著,這小子估計是又哪根筋抽了,索性也不問,只閉著嘴隨著他走,不一會兒的工夫就繞出了寺院,進(jìn)了后山。
齊晟這才把步子放慢下來,卻沒松開我的手,只拉著我沿著山間石徑慢步緩行。可即便走得這樣慢,寫意與做了小廝打扮的小內(nèi)侍兩人還是被落在了后面。那些在暗中保護(hù)的侍衛(wèi)更是不用說了,基本上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我隱約明白過來,齊晟這廝是往這來和我約會來了。
約會這事我以前倒是是經(jīng)常做的,什么時候牽手,什么時候摟腰,早都熟門熟路了,眼下性別雖然變了,也不過是變攻為守罷了,不算什么難事。只是齊晟這廝心思太過深沉,從不做無用之功,他今天忽地這樣反常,卻叫我心中有些不安起來。
別不是還有什么坑在前面等著我呢吧?
這樣一想,我更是緊張起來,哪里還有什么心思看風(fēng)景,只用眼角余光瞥著齊晟,留心著他的一舉一動。
齊晟一路走著,一面隨意地和我講著某棵樹是誰種的啊,某個石棋盤是誰用過的啊,某個石刻是誰留的啊……
我跟著一道小心應(yīng)對著,覺得齊晟句句話里都別有深意。
又走了一會兒,齊晟忽地停下了,轉(zhuǎn)身靜靜看我片刻,低低地嘆了口氣,說道:“回去吧。”
我終于大松了口氣,忙點頭道:“好啊,好啊。”
正要轉(zhuǎn)頭回去呢,卻又忽聽得前面?zhèn)鱽硪魂嚺忧謇实男β暎а劭戳诉^去,就見幾個打扮貴氣的年輕女子被人簇?fù)碇鴱纳缴舷聛砹恕?br/>
待朝陽郡主那張明媚的小臉從人群中露出來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挖坑的終于來了。
這個小美女,雖然與我接觸不多,但是我對她卻是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在大前年元宵節(jié)家宴上,她美其名曰約我去看花燈,結(jié)果卻領(lǐng)著我湖邊小樹林去捉奸去了,下場是那夜之后我被齊晟禁足三個月,宮中人人傳說太子妃紅衣撞邪。
第二次是前年前往避暑行宮的途中,她將我從馬車?yán)锖鰜砬拼汗猓Y(jié)果卻是帶到了茅廁君面前,一番試探之后,茅廁君終于認(rèn)定我是個假貨,于是宛江之上,齊晟與茅廁君一番斗法,我差點被人丟進(jìn)宛江里煮了餃子。
這一次見面,小美女臉上先是閃過了意外和驚訝,緊接著,又燦爛地笑了。
她這一笑不要緊,我只覺得周身一陣小風(fēng)颼颼刮過,連帶著頭頂?shù)奶柖际チ藷岫取?br/>
我低聲問齊晟:“你約來的?”
齊晟微微搖了搖頭,松開了牽著我的手。
朝陽郡主拋下了那幾個同行的少女,獨自一人向著我與齊晟歡快地跑了過來。
我眼角余光就看到四周一下子多出好幾個身影來,不露痕跡地向著齊晟四周圍了過來。
齊晟微微抬了抬手,那些身影頓了頓,眨眼間就又消失在四下里了。
我正驚嘆這幫子暗衛(wèi)如影如魅的身手呢,朝陽郡主已經(jīng)是跑到了跟前,潦草地向著我和齊晟行了個禮,笑嘻嘻地問道:“三哥,三嫂,你們也來游玩嗎?”
齊晟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早年還是太子時,茅廁君也會偶爾叫他三哥,不過自從齊晟登基之后,他就已經(jīng)跳出了兄弟們的排行,再沒人敢叫他三哥了。
朝陽郡主此刻這樣稱呼,說明兩個問題:第一,這丫頭腦筋活絡(luò),一看我與齊晟的打扮便知道我們兩人私下里出來的,自然不愿意叫人識破了身份;第二,這丫頭臉皮子也夠厚的了,不管雙方關(guān)系怎樣,口頭上是一定要親熱的。
齊晟負(fù)著手,略略點了點頭。
朝陽郡主又笑著向我看了過來,撒嬌一般地說道:“好些日子不曾見過三嫂了,三嫂也不邀我去玩,小侄女滿月的時候我送的禮三嫂看到了嗎?可是喜歡?”然后不等我開口,又上來抱住了我一只胳膊,笑道:“好容易在外面遇到了嫂嫂,不能輕易放過了。福緣寺里的素齋有名,我和一些朋友正打算去嘗嘗呢,好嫂嫂,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這樣說著,手卻在暗處悄悄地捏了捏我的手臂。
我十分無語,暗道你挖坑就挖坑吧,為什么還要當(dāng)著齊晟的面挖呢?這么巧合的相遇,這么不合禮的相邀……你坑挖得老大,又不帶蓋,就差在坑的四周豎上“此處有坑”的標(biāo)示了,你叫我怎么去跳這個坑?
我就有這跳坑的心也沒這跳坑的膽啊!
我趕緊掙脫了朝陽郡主的手,又往齊晟身邊靠了一步,借此表明自己此刻堅定的立場,然后就抬頭看著齊晟,等著他的反應(yīng)。
齊晟淡然地笑了笑,替我拒絕道:“家中有些事,你嫂嫂得同我一起回去。”
朝陽郡主聽了有些失望,往下拉了拉嘴角,但又很快樂和起來,巧笑著說道:“過幾日我去給老祖宗問安,到時候我再去看嫂嫂,三哥不會攔著我吧?”
齊晟這回只彎了彎嘴角,連話都沒答。
朝陽郡主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趣起來,不過還是笑著扯了幾句閑話,撒了兩句嬌,這才辭了我們走了。與她同來的那幾個少女一直在遠(yuǎn)處等著,雖都做著看風(fēng)景的模樣,不過卻不時地往這邊瞄上一眼。朝陽回去了也不知道與那幾個小丫頭說了些什么,她們就都向我們這邊瞧了過來,還有人用帕子捂著嘴笑了起來。
齊晟視而不見,淡定地牽起了我的手,拉著我沿著另外一條山路往山下走去。
待走出了幾十米,繞過了兩個彎,朝陽郡主那伙子人早就看不到了,我這才拽了拽齊晟,問道:“怎么會這么巧?”
齊晟回身看向我,說道:“老九想見你,若是不出意外,他此刻也在這山中。”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驚得我差點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和齊晟私服游翠山,這要傳出去頂多算是個帝后情深的佳話,但若是我和茅廁君在這被人逮住了,那可就不是約會,成幽會了。
見我驚訝,齊晟反而是笑了,問道:“你可想見他?”
說實話,我是真想私下里見見茅廁君,畢竟有些話是沒法叫人來傳的,只能我們兩個見了面才能說。
不過我還沒活夠,當(dāng)著齊晟的面,打死我都不會說自己想見茅廁君。
我鎮(zhèn)定地?fù)u了搖頭,很堅定地說道:“不想見。”
齊晟笑了笑,轉(zhuǎn)身又走。
我在后面站了片刻,才又追了上去,叫道:“哎?”
齊晟停了下來。
我有心問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茅廁君想要見我,所以才帶著我來這翠山給我們兩人創(chuàng)造機會,可這話都到嘴邊了,我卻又突然改了口,只能問他道:“咱們中飯在哪里吃?”
齊晟面色有那么幾秒鐘的僵滯,問我道:“你想吃這寺里的素齋嗎?”
那朝陽小美人說了要從寺里吃素齋的,我若是再去了,難免不會再碰上。眼下是敏感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琢磨了一下,忙搖頭道:“我不喜歡吃素。”
齊晟說道:“那好,我們先回盛都,我知道一個地方飯菜做得極好,帶你去嘗嘗吧。”
說完便帶著我往山下走。
翠山離盛都還二十來里路呢,這個時候下山,再趕回城也得過了晌午了。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只恨早上沒能多吃幾塊點心墊肚子。
齊晟在前面走得瀟灑,我腳下故意慢了慢,想著寫意能在后面追上來,可不曾想我這里走得慢,尾隨在后面的寫意也跟著慢了下來,總離著我有那么二三十步,不遠(yuǎn)不近地在后面吊著。
沒法子,我只能回身沖著她招了招手。
寫意微微一怔,這才急忙跑上前來,低聲問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餓得急了,額頭上都已經(jīng)起了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顫聲問道:“有吃的嗎?”
寫意被我嚇著了,好半天才抖著手從懷里摸出半塊用帕子包著的玫瑰糕來,“奴婢一時貪嘴,就剩下這些了。”
半塊就半塊吧,好歹也能充充饑。
我剛將這半塊玫瑰糕塞進(jìn)嘴里,走前面的齊晟不知什么時候又轉(zhuǎn)了回來,看著我問道:“餓了?”
餓了?我一大早就被他從被窩里提溜了出來,馬車上好容易吃塊點心,他還叼走了半塊。這一大上午又是爬山又是磕頭,眼下太陽都到頭頂了,我能不餓嗎?
我是真想抱著他的大腿哭一句“這位大爺,我要餓暈了啊!”
可能是我的眼睛出賣了我的內(nèi)心,我雖沒回話,齊晟卻是低低地笑了一聲,說道:“瞧你這點出息,這才幾頓沒吃。我以前在軍中時,曾三天粒米未進(jìn)過,也不像你這般。”
口中雖說著,手上卻拉起了我,腳下的步子走得比剛才也快了些。
剛從后山里繞出來,卻有隨行的侍衛(wèi)尋了過來,面上隱隱帶了惶恐之色,湊到齊晟身邊低聲說道:“主子,山下的馬車被人做了手腳。”
我一愣,轉(zhuǎn)頭看向齊晟,就聽他冷聲問道:“怎么回事?”
那侍衛(wèi)忙細(xì)細(xì)稟報,簡單說來就是“這是一場意外”。
因福緣寺香火鼎盛,來的人多,車馬也極多,山下便專門辟了塊場地給人們存放車輛牛馬。最早是有心思活絡(luò)的小販,挑著擔(dān)子在場子里賣些吃食玩意給看守馬車的仆人車夫,慢慢地竟聚成了不小的集市,連雜耍班子都引了過來。
我與齊晟下了車之后直接上了山,暗中護(hù)衛(wèi)的人員也都隨著我們走了,只剩下車夫并著兩個便裝的侍衛(wèi)在山下留守。那幾人因怕出事也不敢四處轉(zhuǎn)悠,只守著那車等我們下山。誰知你不惹事并不代表事情不來惹你,不知怎的,停在邊上的一輛馬車就突然受了驚,這一下子可就亂套了。
場子里一片大亂,人人都躲著那輛受驚的馬車,那雜耍班子本來正掄火盤子呢,見狀也沒心思表演了,順手就將手里的火盤子甩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們的馬車上。
那火盤子燒得正旺,里面又有易燃的東西,眨眼工夫就將車廂給燎著了。
車夫與侍衛(wèi)只顧著在車前控制驚馬,卻忽略了防火,待再反應(yīng)過來,雖然救出了馬,那車卻已是被燒得連車廂里暗藏的精鋼鐵板都露出來了,實在要不得了。
這果真是一場“意外”啊!
齊晟面上雖是波瀾不驚,眼神卻是有些陰沉。
福緣寺離著盛都城二十來里路,這個時節(jié)又沒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大伙來上香能選擇的出行方式不外乎就三種,要么騎馬、騎驢,這全看你個人喜好,圖瀟灑的大都騎馬,講究安全的基本騎驢,當(dāng)然個別極有性格的也會騎牛;要么坐車,馬車牛車就全看你家庭條件了,富貴之家大多是裝飾華麗的馬車,普通家庭也就是輛牛車了,雖慢些,可畢竟能省了腳力;再剩下那些實在沒錢的,也就只能靠著兩條腿走了。
眼下我們的情況是,車雖沒了,但是馬還在的,倒還不算是最壞。
問題是,我今日穿了一身正統(tǒng)的女子裙裝,若騎馬卻是大不雅的。當(dāng)今之計,就是叫人快馬加鞭地趕回城去,重新弄了車來接我們。只是這樣的話,我這頓飯就得等到天黑才能吃上了。
只這樣一想,我就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齊晟默默站了片刻,卻是忽地笑了,轉(zhuǎn)頭與我說道:“走吧,咱們也去寺里吃素齋去。”
我與他相處久了,對他的脾氣也多少了解了些,暗嘆茅廁君這回真是惹急了他。我不覺也有些奇怪,若是茅廁君只想暗中見我一面,無須這樣來搞啊。他一個王爺,又有親娘在宮里做太后,就算是宮里耳目眾多,要想見我也不是沒空子可鉆,何必搞得這樣聲勢浩大呢?
我隨著齊晟又往寺里走,待從后廂房里吃了一頓素齋,出來的時候果不其然地再次“巧遇”了朝陽郡主。
朝陽郡主一張小臉上笑得跟花一般,這一回身邊沒了那幾位貴女相伴,卻是多了一個年輕人,正是茅廁君的好兄弟,楊嚴(yán)。
我忍不住往楊嚴(yán)身后看了看,倒是沒瞧到茅廁君。
齊晟正用著楊豫在云西平亂,看在老子的份上也不好太薄待兒子,又加上楊嚴(yán)前陣子剛又去了一趟云西,回來沒幾日,齊晟便問起楊嚴(yán)云西的情況來。
朝陽小美女聽了沒幾句,臉上便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來,拉了我袖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央求道:“好嫂嫂,咱們不聽他們說這些沒意思的,聽說西邊新建了個園子,里面景致極好,咱們過去瞧瞧?”
我心中一凜,好嘛,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轉(zhuǎn)過頭去看幾步外的齊晟,恰好他也正抬眼往我這里看過來。我急忙瞪大了眼,恨不得用眼神向他保證,我現(xiàn)在的心絕對是又紅又專,全無半點小心思。
齊晟挑著唇角笑了笑,交代朝陽道:“去吧,多帶著幾個人,日頭大,別叫你嫂嫂曬著了。”
朝陽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挽了我的胳膊就走。
寫意這回不用吩咐,緊跟著過來了。
西邊果然是有個不小的園子,里面種了不少花木,眼下開得正盛,園子一角又引了活水進(jìn)來造景,小橋流水的,倒是極風(fēng)雅。
朝陽小美女剛領(lǐng)著我上了小橋,就聽得身后傳來一陣驚呼。我回頭一看,好嘛,果然是寫意落水了。我就知道她們得想法子把寫意給調(diào)開,卻沒料到手段就這樣簡單暴力,直接把人擠水里去了。
果然是不能指著女人來憐香惜玉啊!
那池子里的水并不深,看樣子不過是剛到寫意腰間,幾個侍女手忙腳亂地將寫意從水里拉了上來,倒是沒受什么傷,身上衣服卻都是濕透了。夏天穿得又單薄,單衣濕溚溚地貼在身上,一下子把身材顯了個透。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寫意,這丫頭真得加強營養(yǎng)了,這小身板,明明都十五六了,看著可真夠單薄的。
朝陽眼中閃著幸災(zāi)樂禍的光芒,口中卻是忙叫那侍女們帶著寫意下去找身干凈的衣服換上。
寫意一面擰著裙子上的水,一面委屈地偷眼瞄我。
丫頭啊丫頭,你本就不該跟著我來啊,你來了,就是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啊!我低低地嘆息了一聲,沖她點了點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去吧。”
寫意不情不愿地被人架走了,朝陽臉上立刻收了笑嘻嘻的模樣,一臉嚴(yán)肅地拉著我往園子深處走,低聲說道:“快些,九哥他們早就等得急了。”
我被她拉著走得飛快,只想問她幾句:姑娘,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你知道做這事的后果嗎?你們明擺著欺負(fù)齊晟,他可能放過你們嗎?茅廁君那里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呢?你可還待字閨中呢啊,齊晟要想整你,都不用費心勞神的,只一個賜婚就能叫你恨不得投第二次胎去了。
唉,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啊。
朝陽將我?guī)У搅艘婚g僻靜的廂房內(nèi),一進(jìn)門果然就見茅廁君等在里面,身邊還坐了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看眉眼有些眼熟,想了想?yún)s是不記得在哪里見過此人。
茅廁君與那人都站起身來,茅廁君又沖著朝陽點了點頭,朝陽就帶上門出去了。
我走到桌邊坐下,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那茶水入口只是溫?zé)幔梢娺@兩人果然是等候多時了。
坐在對面的茅廁君就笑了笑,指著身邊的男子向我介紹道:“這位是楊豫楊將軍。”
我聽得愣了一愣,反應(yīng)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人竟然是楊嚴(yán)的老爹?難怪看得眼熟,早在泰興城外時倒是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面。不過,這位老兄不是應(yīng)該在云西平叛嗎?齊晟前幾天還接到他的戰(zhàn)報呢,怎的竟然突然私自回京了?
許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楊豫淡淡一笑,說道:“皇后娘娘不需擔(dān)心,云西那里臣已經(jīng)妥當(dāng)安排了,不會出事的。”
我按下心中的驚愕,問他道:“是楊將軍要見我?”
若不是他要見我,茅廁君大不必費此周折。
楊豫與茅廁君對視了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答道:“不錯,正是臣想要見皇后娘娘一面。事關(guān)重大,須得與殿下和娘娘見一面才能談。”
我看他說得如此鄭重,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問道:“楊將軍要說什么?”
楊豫沉了一沉,問道:“娘娘可知道皇上為何命臣去云西平叛?”
我想了想,平靜答道:“他先調(diào)走了楊將軍,再將我這個皇后禁足,為的就是誘使殿下與我張家的聯(lián)合,然后再將一石二鳥,在消減殿下的同時,也重創(chuàng)張家,將軍政大權(quán)都攏于己手。”
茅廁君與楊豫并未顯露絲毫驚訝之色。
茅廁君輕輕笑了笑,對我說道:“我與張三姑娘訂婚,不過是為了安皇上之心,本想著解釋與你聽,可后來見你一直這般平靜,便猜著你已是想透了這些。”
楊豫卻是略帶欣賞地看著我,贊道:“娘娘果然聰慧,殿下沒有看錯人。”
我本想自謙兩句,可轉(zhuǎn)念一想又閉了嘴。人家說這話也許不是贊我聰慧,而只是稱贊茅廁君的眼光而已。
又聽得楊豫繼續(xù)說道:“不過娘娘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抬眼看向他。
“皇上調(diào)臣去云西,看著是為了除去殿下身后依仗,實際上卻有更深的意思。”楊豫停了停,微微繃了繃嘴角,這才又說道,“皇上心中更想的是想將臣調(diào)離江北,困于云西,將臣手中兵權(quán)不漏痕跡地收回。臣本沒多想,是到了云西之后才漸漸察覺。因為云西叛亂遠(yuǎn)不像之前朝中說得那般嚴(yán)重,賀家多年鎮(zhèn)守云西,兵力充沛,賀良臣又是宿將,怎么對這樣的叛亂束手無策,非得從江北調(diào)臣過去平叛?”
他說的這個問題我也疑惑過,按理說賀家是齊晟的心腹之臣,是軍中三大巨頭之一,連個云西都平定不了的,倒是真廢物得叫人既安心又意外。
楊豫又繼續(xù)說道:“后來,皇上又命賀秉則分靖陽張翎之兵屯守西胡邊境,卻派薛、莫兩家增兵靖陽、新野一線,看似是為了壓制張家而進(jìn)行的防務(wù)調(diào)動,仔細(xì)想來卻是暗藏玄虛的。若是臣所料不錯的話,云西平亂之后,皇上也不會叫臣再回江北,而是留臣駐守云西,改調(diào)賀家主力北上。”
楊豫說到這里,停下來靜靜地看我。
這一串兵力調(diào)動,聽得我腦子也有些發(fā)緊,我用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隨意地劃著楊豫所說的幾個地點,以及兵力的調(diào)動方向。
茅廁君若與張家聯(lián)姻,齊晟必會尋了借口除去他,捎帶著斷了張家一個臂膀,而到時楊豫深陷云西,兵權(quán)也會被架空。這一切,都打著內(nèi)部爭權(quán)的烙印,齊晟與兄弟爭,與外戚張家爭,與楊豫爭……
可結(jié)果卻是江北的重要城池都已換上齊晟的心腹戰(zhàn)將,北疆一線更是在一直慢慢地,不露痕跡地屯聚重兵。
突然間我腦中一亮,失聲問道:“他要對北漠動兵?”
北漠與南夏對立已久,五十多年前更是打了一場長達(dá)六年的惡仗,成祖就是從戰(zhàn)中發(fā)跡,以一個先太子遺腹子的身份復(fù)位成功,成就一代圣主。楊豫的父親麥帥,更是江北的一個傳奇,自一名步兵小卒起,短短時間內(nèi)便成為統(tǒng)領(lǐng)江北軍的元帥,六年時間內(nèi)歷經(jīng)數(shù)次惡戰(zhàn),卻從無敗績。
還有張氏祖父張生,賀秉則祖父賀言昭,莫家莫海,薛家薛武等人,都是當(dāng)時叱咤江北的戰(zhàn)將。
那一場戰(zhàn)爭以南夏的勝利而告終,成祖本想著乘勝追擊滅掉北漠,可當(dāng)時的江北軍統(tǒng)帥麥穗?yún)s不知為何突然撂了挑子,置成祖的君命于不顧,帶著親衛(wèi)回了盛都。
成祖當(dāng)時還因為此事大怒,將麥帥投入了天牢,不過這對君臣一同起于江北,兩人之間有太多別人看不透的東西,也不知道因為什么緣故,最后成祖并未將麥帥治罪,又將他放了出來。
那麥帥也是有個性,出來后竟舍了盛都的榮華富貴和麥帥府中的嬌妻幼子,一人一馬獨自走了。據(jù)說麥帥后來也曾回來過,不過身邊已是有了新人,也生育了別的子女。人們便都說麥帥雖然是個英雄,但對原配徐氏卻是無情的。那徐氏救麥帥于危難中,好容易得了一個兒子,還被麥帥過繼給了別人,最后只落了一座空落落的麥帥府,守了一輩子。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成祖對徐氏母子便多有照拂,對楊豫更是縱容。
這些都是半個世紀(jì)前的老黃歷了,我也是聽宮女們八卦的時候提起過。
那場戰(zhàn)爭之后,南夏與北漠雖然一直對立,邊疆上也時不時地就發(fā)生一些摩擦,但兩國也不過都是口頭上譴責(zé)一下,或者用外交途徑表示一下遺憾什么的,卻沒再發(fā)起過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
想不到齊晟登基不過兩年,竟要準(zhǔn)備著對北漠動手,而且,還為了這次動手多方謀劃,不惜挑動云西叛亂。
張家、楊家、茅廁君與我等不過都是棋子,齊晟他下得好大的一盤棋!
據(jù)說他爺爺成祖復(fù)辟時也是利用云西之亂,現(xiàn)在看來,這爺孫倆還真是像,連手段都大同小異,真不愧那個“酷肖成祖”的評價。
楊豫此刻眼中已全是敬佩之色,正襟危坐,與我拱手道:“娘娘心思敏銳,見識深遠(yuǎn),真乃女中豪杰。”
茅廁君看著我,唇角上卻是掛了一絲苦笑,說道:“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對江北苦心經(jīng)營,經(jīng)常在江北大營一待數(shù)月,現(xiàn)在看來,他早已是有心對北漠動手了。更別說兵指北漠還是成祖的遺志。”
我腦子里有些亂,這些到底是誰的志啊愿的我不關(guān)心,我只知道我得重新認(rèn)識一下齊晟此人了。
這樣一個能在數(shù)年前就慢慢謀劃一個天大的棋局的人,別得且先不說,只心志之堅韌就叫人感到恐怖。
我沉默良久,忽地記起一件事情來,忍不住問楊豫道:“我曾聽楊嚴(yán)說過,你們楊家有家訓(xùn),外敵當(dāng)前必要先護(hù)國守民,他既然有用你平云西的胸懷,為何不讓你去領(lǐng)兵打北漠?”
畢竟楊豫是麥帥的傳人,軍中聲望在那擺著呢,對北漠也可說是一種震懾。
楊豫聽我問到這個似是有些意外,稍一遲疑,平靜地說道:“因為臣有一半北漠血統(tǒng),在此事上皇上是不放心臣的,這也是皇上為何非要把臣調(diào)到云西架空的原因,而不是明面上看到的那般只為了對付殿下。”
我微微張了嘴,已是被這個消息給震傻了。
麥帥與徐氏都是根正苗紅的南夏人,長子楊豫竟然有一半北漠血統(tǒng),這是怎么說的?到底是麥帥偷了人還是徐氏爬了墻?再一聯(lián)想麥帥對徐氏母子的態(tài)度,難不成這楊豫還真不是麥帥的骨血?
茅廁君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過話去,“既然看透了皇上的打算,那么,我們要怎樣做?”
他說著,向我看了過來。
我覺得他這話問得有玄機,這個“我們”,可是又把“我”給圈進(jìn)去了?我抬眼看茅廁君片刻,說道:“既然猜到皇上的用意,殿下可以不娶三姑娘。”
茅廁君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道:“他既有除我之心,有些事情便是避免不了的。我若是順著他的意娶了張三姑娘,礙著張尚書這一層的關(guān)系,到時候皇上對我可能還會抬一抬手,否則……”
他沒說下去,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只靜靜地看著我。
我覺得一個狐貍窩里不可能養(yǎng)出綿羊來,哪怕他現(xiàn)在從始至終都披著羊皮,他也是吃肉的。所以,我不相信茅廁君是為了守信才要堅持與我聯(lián)盟,若不是我這個皇后還有可用之處,他大可以拋開了我直接去找張家去談。
既然找我,那就說明在他們的計劃里,我是必不可少的。
我承認(rèn)自己考慮事情總是比他們慢半拍,當(dāng)下最好就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
我瞥了眼一旁端坐的楊豫,問茅廁君道:“我腦子愚笨,猜不透人心,殿下有什么打算直說便是?”
茅廁君笑了笑,答道:“我與楊將軍商量過了,還是覺得你的法子最為穩(wěn)妥。”
我的法子?我的法子就裝烏龜,簡單易學(xué),包教包會。
我氣樂了,說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自蹲各自的甕,都小心著點,叫人養(yǎng)小了沒事,只別被養(yǎng)死了就成!”
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楊豫一下子急了,忙喚住了我,“皇后娘娘……”
我轉(zhuǎn)回身來,看著他兩人,冷笑道:“既然你們都覺得我的法子好,還這么費勁地見我做什么?”
楊豫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不知說什么好,看看我,又轉(zhuǎn)頭看茅廁君。
茅廁君坐在那里默默看我片刻,忽地開口說道:“楊將軍,請您先回避一下,我有幾句話想與皇后娘娘說。”
楊豫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從桌邊站起身來大步地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我與茅廁君兩個,他低頭給自己的茶杯里添著茶水,輕聲問我道:“你可還記得宛江上我與你說得那句話?”
我怔了一怔,宛江上他可是曾說了不少話的,還曾許過我“平安康泰,衣食無憂”,這會子突然問起來,我卻有些摸不準(zhǔn)他這是問的那一句了。
茅廁君抬眼看我,緩緩說道:“我既許諾,便會重諾。”
我心頭微微一震,忽地想起了我落水時的那一幕,他用手拉著我,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了這八個字后,便松開了扒著船舷的那只手,護(hù)著我落入了江中。
宛江九曲峽,江彎九曲,灘多水急,處處暗礁,時時兇險。
那一夜,我與他緊緊地抱在一起,彼此用身體去為對方擋著迎面撞來的礁石,半夜沉浮終換來逃出生天。
我點了點頭,答道:“我記得。”
茅廁君看著我,又繼續(xù)問道:“那我現(xiàn)在問你,你在興圣宮中說得那些話可還算數(shù)?”
我沉默下來,好半晌才答道:“算數(shù)。”
“那就好。”茅廁君似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淡淡笑意,說道,“這陣子他待你這樣好,我真怕你就此昏了頭。”
我下意識地抹了抹鼻尖,有些訕訕地,“也是,人都說溫柔鄉(xiāng)乃英雄冢,其實溫柔鄉(xiāng)不光對英雄管用的。”
茅廁君眉眼輕松,只笑了笑。
我轉(zhuǎn)回來重新在桌邊坐下,打算開門見山地和他談一談,便直接問道:“你們到底是個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茅廁君面容平靜,默默看了兩眼,說道:“我手中力量不足,與他又有君臣之名,直接爭是爭不過的,唯有兵行險招。他早晚要打北漠,以他的脾氣屆時怕是要親征的,我會提前安排死士,借此將他永遠(yuǎn)留在江北,到時候你手握遺旨,扶幼帝登基。”
他的語速稍有些慢,口氣卻是極為輕松,明明是在說弒君謀反的天大陰謀,卻似在說今兒大伙爬山都累了,晚上多加兩個菜吧,又或是明兒怕是要下雨,你別忘了多添件衣服。
我聽得認(rèn)真,每字每句都放嘴里咂摸了一下,然后本著“懷疑”的精神向他提出了四個問題,簡單概括一下就是四個“哪里”。
第一,齊晟親征北漠的時候你在哪里?還能活著嗎?手中還會有權(quán)嗎?第二,你所說的死士在哪里?能保證一刀斃命嗎?第三,我到時候手握的遺旨在哪里?形式合法嗎?第四,也是這個計劃中最關(guān)鍵的一點,幼帝在哪里?
茅廁君一一解答道:“只要我現(xiàn)在肯委曲求全,處處都順著他的心意,他就要不了我的性命。而只要我還活著,手中總是會有些人可以用的。死士不需你擔(dān)心,我既然這樣說,便已是做了安排。至于遺旨,不管他生前會不會留下,我總會叫你手中有叫人挑不出什么來的圣旨便是。最后這一點,能否有幼帝可以登基,就要看皇后你了。”
繞了千百圈,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彎,最后還是繞到了齊晟能不能生個兒子的問題上去。我的壓力還真大!
我思量一下,試探地笑道:“能不能有幼帝還是個未知數(shù),既然能做掉齊晟,不如你自己來做皇帝?”
茅廁君緩緩搖了搖頭,目光清遠(yuǎn),“名不正言不順,天下必亂。而且,屆時楊豫定還會被困在云西,我還需你張家來穩(wěn)定江北局勢,就算我娶了張三姑娘,一個皇后也已是無法滿足張家的胃口,唯有扶你登上太后之位。”
這倒都是大實話。
我點了點頭,垂目沉默片刻,將手掌按在桌面上站起身來,說道:“好,就這樣定了!”
許是我答應(yīng)得太簡單了些,茅廁君不禁露出些詫異,看著我問道:“他現(xiàn)在待你這般,我還以為你得猶豫許久才會給我答復(fù)。”
我嘲道:“你自己也是男人,難道還不知道男人是個什么的東西?哪如自己兒子可靠!”??Qúbu.net
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朝陽小美女還眼巴巴地在外面等著,見我出來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往花園子里走,待兩人剛繞進(jìn)一個水亭里坐好,朝陽的侍女已是帶著寫意從遠(yuǎn)處過來了。
侍女走到朝陽面前稟報道:“咱們隨身都沒帶著可換的衣裙,只得給這位姐姐從山下新買了一身,所以才耽誤了不少工夫,郡主莫怪。”
朝陽隨意地點了點頭。
我抬眼細(xì)細(xì)打量寫意,見她身上果然是一身簇新的衣裙,雖然衣料款式不算最好,倒也算是整齊。
寫意眼圈還有些發(fā)紅,眼巴巴地看著我,像是有無數(shù)的委屈。
我沖她眨了眨眼睛,回頭又與朝陽閑扯了幾句,這才帶著寫意去找齊晟。
回去的路上,寫意湊在我身邊低聲說道:“娘娘,是有人故意擠了奴婢一下,奴婢才落了水。后來帶著奴婢去換衣的時候,奴婢本來想只胡亂尋一件外衫穿上便是了,她們卻將奴婢身上的濕衣服都拿走了,叫奴婢在屋里等了許久,這才給奴婢送來了這身衣服。”
我腳下慢了一慢,轉(zhuǎn)頭瞥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得這樣,不然怎么能騰出空兒來拉我去與人見面。哎?你說這事咱們要不要與皇上說?”
寫意想了想,答我道:“奴婢覺得還是說的好。”
我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這事得說,反正怎么也是瞞不過去,與其被人審,還不如主動交代。”
寫意扶著我的手明顯地僵了一僵。
對她這種明擺著做賊心虛的表現(xiàn),我只笑了笑,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沒關(guān)系,丫頭,咱們倆就繼續(xù)鉤心斗角下去吧,看最后誰能收了誰。
那邊齊晟早已是打發(fā)了楊嚴(yán),正坐一大樹下與福緣寺的主持談經(jīng)論道,見我過去了只淡淡地掃了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與那老和尚閑扯。
雖然只那么隨意的一眼,雖然齊晟那廝面上仍是一副平淡柔和之態(tài),可我心底偏就是莫名地發(fā)虛厲害,總覺得有些時候,他這種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卻比以往都要冷硬銳利。
為什么啊?剛剛分明是奉旨幽會的啊!
從翠山回盛都的道上,我端坐在一輛全新的豪華馬車內(nèi),將我與茅廁君及楊豫的三方會談內(nèi)容簡要復(fù)述給齊晟聽,自然,由于會議記錄員寫意同志因故缺席,在內(nèi)容上難免會有一些缺斤短兩,只說楊豫已識穿了齊晟有意將他困在云西的險惡用心,茅廁君更是向我指出了現(xiàn)在帝后和諧不過是個假象,是齊晟為了與他爭奪張家而有意為之,建議我不要被齊晟的甜言蜜語欺騙,齊晟若是真心對我,就不會把江氏繼續(xù)留在大明宮,也不會叫我這個皇后至今無子。
齊晟一直垂著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新得的一串佛珠,直到我把話全部說完了這才撩起眼皮向我瞥了過來,不緊不慢地問:“楊豫竟然也在?”
我思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把話說得保守一些比較穩(wěn)妥,便答道:“老九是這么介紹的,不過,我只在泰興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過楊豫一個身影,至于這個是不是真的,我還真不能確定。”
齊晟聽了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說道:“老九若是只想說那些,今日倒是用不到楊豫露面。”
我心中暗暗一驚,齊晟這廝剛才看著像是在走神,卻想不到出口便是這樣一針見血。的確,若茅廁君見我只是為了挑撥我與齊晟之間的關(guān)系,實在犯不著叫楊豫大老遠(yuǎn)地從云西跑回來。
我不禁有些后悔,不該為了取信齊晟而把楊豫回盛都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可此刻若是不說,這事以后萬一要是叫齊晟知道了,那我以前說的話不論真假,他怕是都要不信了。
我抬眼看向齊晟,說道:“我猜著,他是為了向我顯示誠意吧,也叫我信他身后確有楊豫的全力支持,只要再聯(lián)合了張家便可以扭轉(zhuǎn)乾坤。”
齊晟倚靠在車廂壁上,微揚下巴靜靜地看著我。
我深吸口氣,壯著膽子繼續(xù)說道:“他還說,他要的不只是這天下,還有……我,他也可給我皇后之位,凡是你能給的,他都能加倍給我。”
齊晟的眼睛就微微地瞇了瞇,其中殺機一閃而過。
我心中暗念阿彌陀佛,茅廁君,對不起了,這下子你要蹲的水甕怕是要更小了,且記著一定要把脖子縮好,千萬別給了齊晟揮刀的機會。
齊晟問我道:“你怎樣答的?”
我眨了眨眼睛,答道:“我說此事太過重大,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得回來與你商量商量。”
齊晟微微一怔,隨即便放聲大笑起來。
我依舊跪坐在他的身側(cè),抿著嘴看他。
齊晟笑了許久,忽地伸臂攬住了我的腰,一把將我扯倒在他的身上,將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攏在了我的腕上,然后用下巴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頭頂,呢喃道:“明知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可我就是喜歡聽……就是喜歡聽。”
我一個沒繃住,身子就下意識地僵了一僵。
正想著撐起身來與他解釋幾句,可他手上卻用了力,只將我壓在他的胸前,停了片刻,忽地低聲說道:“芃芃,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尚在愣怔間,他已是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低頭吻了下來。
頭腦昏沉間,我不由感嘆,齊晟果然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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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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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