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蛋糕
黃昏日暮,店中冷清,只零零落落坐了幾名散客。
行人都收心歸家,紛紛鉆進京城四通八達的胡同巷子里與家人團聚。
鼓樓下整條街巷都寂寥無人,周圍無論茶莊、牛肉面店,抑或是包子鋪都門庭冷清。
過了不多時,一位搖著蒲扇的老伯站在貓咖店前捋著白胡須看雕花窗外的木牌子。
過了半刻竟然推門走到店中,買了三塊蛋糕離開。
小木將打包好的蛋糕遞給老人,目送著老者蹣跚離去,一時之間有些震驚。
每日到黃昏,貓咖店中都會有幾塊糕點剩余,今天竟然還有人到店中一次性買三塊糕點,著實令人震驚。
不多時又有幾名散客進來,皆是買了蛋糕離去。
接下來的一刻鐘,店中又零零散散進來了七八個人,很快柜臺后殘留的糕點一售而空。
小木看向柜臺后面,她的寶貝師父正悠哉悠哉欣賞自己指甲。
這是什么神奇的仙術!
小木抱著橘貓跑到店外,探著身子往雕花木窗上一看:
每日戌時,黃昏蛋糕折五成起!
恍然大悟。
跑進店中對著自己寶貝師父一頓天花亂墜地胡吹。
林容予笑著摸摸她腦袋。
黃昏蛋糕的點子其實不是她首創(chuàng),此前在現代的時候,很多糕點店都會有這種晚間折扣的活動。
看似讓利許多,實則賺了不少。
打折售賣商品既能讓咖啡店不浪費食物,又能吸引一些本沒有購物需求的客源。
總而言之是一個互利互惠的商業(yè)策略。
再者,黃昏蛋糕由于數量有限,一些顧客若是在今日沒有買到打折商品,那么大概率會在第二日提早來購買,因此又疊加了一層饑餓營銷的策略。
蘇簡生坐在老榆木桌前,看著她們二人細細講解其間關竅,不自覺嘴角泛起笑容。
街巷最后一抹金光落下地平線,小店打烊了,他們幾人開始準備大理寺官員們的藍山咖啡。
大家正忙碌著,店門外又響起敲門聲。
門外站著兩個人。
蕭松背著行囊站在店外,并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淺淺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身遁入黑幕之中,來無影去無蹤。
看來夏國著名的美食家又要開啟他四處探尋的征程了,下一回不知道是哪一處要掀起層層波瀾。
黑暗中還站著另一人。
待眾人看清那人服制,一時間都嚇了一大跳。
從宮里來的公公。
那人掃一眼小店,輕飄飄落下一句話亦轉身離開。
“傳圣上口諭,明日午時攜貓進宮。”
*
寶清殿森嚴,三十二根盤龍金柱巍峨聳立。
林容予站在大殿中央,微微抬起頭。
隱約能看見十六扇繡金屏風后面夏國最尊貴男子的側影。
冕旒高戴,珠玉輕晃。
貓主子們都已經讓太監(jiān)抱著過去了,如今時間過了三刻,仍不見九龍金座上的那位金貴人傳出一句話來。
林容予微微側頭,大太監(jiān)總管德福額上已然浸了薄汗。
天子高居九龍金座之上,誰也摸不著那人的心思。
當今圣上年少即位,性情乖戾捉摸不定,當年鐵血手腕血洗一眾朝臣,惹得夏國上下風雨飄搖。
短短兩年時間,朝堂大換人馬。
如今回頭望去,誰能想象當年十五歲的圣上一人斡旋于諸多老臣之間,生生憑著自己一身本事,殺出一條血路。
當年丞相勢力遮天,皇黨飄忽不定,不少折中派其實并非中立。可以說,暴風席卷的中心唯獨他一人苦苦掙扎。
任誰也沒有想到十五歲的圣上與他父皇全然不是一個路子,既沒有他父皇的軟弱無能,亦沒有前后搖擺不定,堅韌如鋼,鐵血手腕,該殺則殺,該立則立。
如今朝堂之上大換血,雖說皇黨勢力仍沒有那么強大,但誰也不敢對小皇帝說半個不字。
只因九龍座上之人陰晴不定,脾性怪烈,哪怕是三朝元老提出異議,也被小皇帝一句告老還鄉(xiāng)打回千里之外,一點顏面都不給。
如今大殿寂靜了三刻有余,氣氛著實緊張到了極致。
不過細觀周圍太監(jiān)宮女,倒還都殘存冷靜,想來也對,御前伴駕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人精,腦袋成天提在褲腰帶上,哪能有分毫恍惚。他們一個個垂首看地,雖然額上的薄汗泄露了內心緊張,但卻也都訓練有素地靜靜站著。
屏風之后傳來一聲貓叫。
圣上的身影動了動,隱約能瞧見貓崽子從他懷中探出頭來。
眾人松一口氣。
大太監(jiān)總管德福正欲上前伺候,忽然貓咪一聲尖叫,竟從圣上懷中躥出去,屏風震動,眾人大驚!這還得了,若是圣上動怒,這整個寶清殿的腦袋都別想留了,幾乎是一瞬間太監(jiān)宮女全部跪頭磕地。
貓崽順勢從人群中央躥出殿外。
大太監(jiān)總管德福好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此時也驚慌不堪,忍著發(fā)抖的雙腿慌忙沖到屏風后面。
林容予隔著金繡屏風看見里面隱隱綽綽人影晃動,能瞧見太監(jiān)總管德福唯唯諾諾顫顫巍巍躬身說著什么。
只見九龍寶座上那人微微一揮手,德福滿面蒼白走出來。
邁著小碎步走到林容予面前,抹一把頭上冷汗抖著嗓子說:“煩請、煩請林姑娘把貓尋回來。”
林容予領旨走出去,大殿外冷風一吹,才發(fā)覺自己身后竟也浸了薄汗。
方才貓崽子一晃而過,林容予倒也看清了是只加菲貓,按理來說加菲貓性格敦厚老實,不應該有如此大的動作。而且貓咖店中的貓都是從系統(tǒng)那里精心挑選出來的,即便是傲嬌的暹羅大王也斷不會在此出了差錯。
不過此時林容予沒空細思其間關竅,得趕緊找到亂竄的貓崽子,萬一又撞到宮中哪位主子,怕是貓咖里一眾貓貓連帶小店員和她都要小命不保了。
大概順著加菲貓躥出去的方向,林容予朝東邊跑去。
一路上問了不少宮女侍從,兜兜轉轉尋尋覓覓,最后一抬眼,竟然跑到了御花園。
加菲貓胖乎乎的身影在一壇花后面藏著,林容予不敢驚動它,只能小心翼翼走過去。
一步,兩步……
馬上就能伸手抓了,她突然被人捂住嘴巴溫柔帶到一旁。
后背撞到那人胸膛,清冷的氣息撲入鼻尖。
肩上的桎梏很快撤去,林容予轉過身,尹川一身錦衣白袍笑盈盈看著她。
林容予有些驚喜,沒有想到能在皇宮御花園碰到戶部尚書的小公子。
尹川抬起修長指尖抵在自己唇上,“噓,貓兒要嚇跑了。”
林容予小心翼翼探身看過去,加菲貓還在花壇后邊窩著,安安靜靜暫時不會亂動的樣子。
“公子也是來抓貓的?”
尹川苦笑著點點頭,“貓崽沖撞圣上,宮內外早都傳遍了。我恰巧在,便一塊過來了。”
林容予滿臉愧疚,“你也跟了它一路?”
“嗯。貓崽子不好抓,剛才若不攔著你,怕是它又要跑掉了。方才多有得罪,望林姑娘莫怪。”尹川拱手道歉。
林容予自也是道歉回去,哪里會在意二人方才觸碰。
淺聊幾句,二人達成了合作意向。
捉貓行動是這樣展開的。
林容予在加菲貓正面拿它最愛吃的小魚餅干吸引它的注意力,尹川從后面實施抓捕。
事實證明計劃很成功,二人用一顆小魚餅干成功抓獲罪魁禍首加菲貓。
貓崽子打個呵欠,在尹川懷中好生睡著。
爪子吧嗒一摁,尹川錦白繡袍上出現一枚梅花印。
林容予太陽穴突突直跳,加菲貓這一爪子怕是要讓咖啡店多賠上幾十兩銀子。
尹川低著頭瞧了瞧,亮著一雙眸子抬起頭。
“挺好看的是吧?”少年指著梅花印極是開心模樣。
林容予點點頭,伸指尖戳戳加菲貓的臉。
小東西太壞了!
二人抱著加菲貓在御花園里慢慢走著,大太監(jiān)總管還沒有到來,他們也不急著把加菲貓送回去。
畢竟當時圣旨下的急,眾人只知那陰晴不定的小皇帝要眾人把貓捉回去,但至于捉回去是殺是剮是抱是摸,誰都不知道。
然而據所有人對圣上古怪性子的猜疑,九成九的可能性是小命嗚呼!
尹川似乎看出林容予猶疑,停下腳步認真道:“我可以當作沒找到它。”
林容予頓住身形,一時驚訝。
假意沒找到加菲貓,把它偷放出宮去,至少能保住一條貓貓性命。
可若真是如此,尹川便是欺君大罪。
他們二人不過兩面之緣,哪能擔得起這般深重恩情。
林容予想要開口拒絕,總還有其他辦法保住貓貓性命。
恰時林間小道似乎來了人,尹川突然揪住她衣袖狂奔起來。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穿過了無數殿堂屋宇,最后在一處殿前停下。
貓崽子小聲喵嗚一聲,有些可憐巴巴。加菲貓其實向來安然心態(tài),既不作搞怪,亦不求人憐愛,只是一心懶洋洋地睡在那里,幾乎沒什么欲望。
如今卻可憐巴巴朝著二人喵嗚,林容予知道貓崽子餓壞了。
抬頭,御膳房。
林容予:“……”
當真想什么來什么。
二人對視一眼,果然想到一處去了。
如今性命都堪憂,還在乎其他什么。
兩人賊嘻嘻一笑,捂住加菲貓的嘴巴,貓著腰一前一后悄悄潛進了御膳房。
擺著玉盤珍饈的紅木桌后面探出兩只毛絨腦袋。
毛絨腦袋一號道:“安全。”
二號:“行動!”
電光石火間,桌案上一碗羊乳酪消失了。
現下天光大亮,距離晚膳還有很長時間,宮人們尚沒有開始準備,御膳房空空如也。二人貓在桌子底下,小心翼翼把小瓷碗端到加菲貓面前。
加菲貓伸出小舌頭舔了一口,伸爪子呼嚕臉,竟也沒有叫喚。
再舔一口,干脆埋頭咕嘟嘟喝起來。
林容予松口氣,心中當真又好氣又好笑,這只加菲貓當真是貓生無憾了。
驚了圣駕、大闖御花園,如今又偷了御膳房的食物,無論按哪項來算,貓貓腦袋掉十次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