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灰土豆
毛撣子功成身退,塵霧散去,院中站著華裳珮瓔的小公子。
暹羅大王優(yōu)雅跑過來,跳進尹川懷中,修長柔軟的貓尾巴一搖一搖,尾巴尖尖稍微蜷曲,顯然貓顏大悅。
少年在茸乎乎的貓腦袋上蹭一蹭,抬起明亮的眸子看向林容予。
“請問……有吃的嗎?”
“喵。”
林容予有些犯愁。
為了躲那些掛刀的黑衣人,自然不能去前堂,可是后院空空蕩蕩,除了天井也沒什么別的東西。
仔細想了一圈,林容予帶著尹川進了小膳房。
尋出三兩個土豆,將表面的泥土洗凈,林容予蹲到灶臺前面,用鐵鏟撥動灼熱泛紅的爐灰一時之間黑煙四起。
尹川環(huán)著膝蓋蹲在她旁邊,眼睛被爐灰嗆得有些泛紅,暹羅貓已經(jīng)跳出懷抱,傲嬌立在遠遠的位置,優(yōu)雅看他二人傻兮兮蹲在灶臺前搗鼓。
林容予把土豆埋到爐灰里,再用鐵鏟將爐灰蓋好,“等等吧。”
尹川顯然沒有見過這種陣仗,站起身跟著林容予走出膳房,坐到天井邊上,仰頭望著深藍的天空,一時眼中有些迷茫。
他側(cè)頭看過去,女子彎彎眉眼,既有小女子的溫柔嬌俏,又藏著氏族公子都不常有的明理睿智,兩種全然不同的性格交織融合,璀璨如天上繁星。
她似乎察覺到目光看過來,四目相對。
尹川連忙道:“那樣真的能做出吃的嗎?”
林容予點頭,“民間小食,公子應(yīng)是沒吃過。”
大橘慢慢悠悠從前堂踱步至后院,瞧見暹羅大王蹲在天井邊上,立時想起了它御前帶毛侍衛(wèi)的職責,即刻昂首挺胸,邁著胖爪子奔過來。
不過它最近愈發(fā)胖了,跑起來和走著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渾身咣當咣當顫動,簡直是一坨行走的毛茸茸。
緩慢飛奔的毛茸茸在中途被抱起來,提前結(jié)束了侍衛(wèi)職責。
“好沉。”林容予抱起大橘的時候沒想到這小家伙已經(jīng)這么沉了,費力氣抱到自己懷中,只感覺腿上沉甸甸的。
暹羅大王睥睨一眼,哼一聲優(yōu)雅邁步踩到尹川名貴的衣綢上,尾巴一蜷,整只貓貓縮進那人懷里,動作輕快優(yōu)雅,尹川身前的衣服都沒有起褶。
林容予羨慕地看著尹川抱著優(yōu)雅貓貓,二人一同優(yōu)雅,一同高貴,相反她這邊抱著重如石頭的橘貓,著實不堪重負。
指尖捏一捏胖貓的臉,心想著是時候給橘貓減肥了。
天色稍微暗下來,爐中土豆大概燜好了。
林容予走進小膳房,不多時,用荷葉托著三兩個土豆走出來。
沾著爐灰的土豆一個個黑漆如碳,著實不太好吃的樣子。暹羅大王瞥一眼,再一次嫌棄地跑開。
林容予用指尖捏著荷葉兩側(cè),前后左右輕晃,土豆上的黑灰紛紛揚揚落下。
拿一片新荷葉包住土豆遞上前,“爐灰土豆,小公子嘗嘗吧。”
尹川伸手接過來,隔著荷葉感受到了土豆的滾燙。
土豆在爐灰中已然悶熟,表皮微微烤焦,輕輕一撕便可扯下來一大片。
外面是黑灰,表皮連著內(nèi)瓤的部分是微焦的金黃色,將土豆稍微掰開,純白的內(nèi)瓤一下暴露于空氣,一小股熱氣向上蒸騰,土豆的樸實甘甜頓時撲面而來。
尹川捧著荷葉,指尖微微泛紅,小心翼翼一吹,土豆的熱氣飄到橘貓身上,背上的軟毛向兩側(cè)吹開。
大橘扭了扭身子,但礙于懶惰,仍然沒有動窩。
少年又輕輕吹一口,橘貓背上的絨毛又開始飄。
等熱氣散得差不多,尹川輕輕咬下一口,土豆的香甜頓時充斥唇齒,綿軟細密,不需要嚼便化在口中。
其甘甜是一種大地樸實的味道,很難將其稱之為甜,但是細嚼之后又隱隱回甘,是一種很難言明的清香。
表面金黃焦皮別有風味,口感綿韌,配合細密的內(nèi)瓤,讓人不覺贊一句絕妙。
尹川笑著抬眼,微微歪頭,頸上綾羅瓔珞輕輕晃動,鮮紅的寶石襯得肌膚白如雪。
“好吃。”
林容予也笑起來,抱著荷葉坐在天井旁邊,望著漸黑的天空淺淺咬下一口。
生活便是這樣平平淡淡,開著一間小小貓咖,每天迎接裝滿了故事的人,有的人滿心歡喜而來,有的人背負一身悲傷,林容予站在柜臺后面,看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有時候幫襯一把,換回幾個笑容。看著百姓的笑臉,自己心里其實也極是滿足。
剛開始來到這里還不太習(xí)慣,她仍時不時回想起現(xiàn)代的生活,發(fā)達的科技,便利的交通,當再一次返璞歸真,重回古樸的朝代,當真能體會到人行車馬慢的悠然。
尹川在黑夜徹底降臨之前離開了,少年抱著荷葉站在夜幕中盈盈笑起來,“下次再跑出來找林姑娘。”
轉(zhuǎn)過身,瓔珞清脆一響,唇紅齒白的少年消失在黑幕中。
林容予回到大堂,猛地瞧見大堂正中央站著一個蒙面黑衣人,她心里嚇一跳,再仔細一看竟是那日早已離去的殺手。
殺手冷眼站著,手中按著一人跪在地上。
小木抱著橘貓躲在柜臺后面瑟瑟發(fā)抖,林容予走上前,殺手即刻拎起那人的領(lǐng)子,青年被迫抬起臉。
“小偷。”殺手道。
被揪著領(lǐng)子的人慌忙大叫:“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
殺手嫌他吵,又把那人按下去。
林容予驚訝,殺手兇神惡煞站在大堂中央竟然是替她抓了一只小偷。
走上前仔細一看,被稱作小偷的那人滿臉淚水,是一個面容白凈的青年,看起來年歲不大,二十歲的模樣,衣衫雖然破舊卻整整齊齊穿在身上,不像是行雞鳴狗盜之事的人。
林容予示意殺手松開手,“怎么回事?”
那青年猛然抬起頭,滿臉淚水解釋道:“我實在餓急了,方才、方才瞧見有兩個人從后院爬墻進來,我就偷偷跟著一塊翻了進來。”
林容予:“……”
青年滿臉愧疚,在殺手手中瑟瑟發(fā)抖:“我確實偷東西了,我想找一點果腹的東西……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林容予嘆口氣,看著青年也不像是壞人的模樣,把他領(lǐng)到桌前坐下,小木從旁邊端上幾杯茶盞來。
蒙面男子冷哼一聲,邁開修長的腿離開。
林容予抬步跟上去,走到后院向那人道謝。
蒙面男子站在夜色中冷冷看著她,“恰巧路過。”
林容予相信此話不假,他既曾經(jīng)在貓咖附近出現(xiàn),那只能說明他欲暗殺的人也在這一帶附近,他再一次出現(xiàn),只能說明他任務(wù)還沒有完成。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殺手竟真的是一個講情義的人,雖是路過,卻也仍默默關(guān)注著她的小店。
蒙面男子沒有多說什么,腳尖輕松一點,頓時消失在黑墻之外。
林容予看著他離去,知曉她與殺手之間的交易終于算是完成了。
替她抓了一次小偷,也算是付了上次奶昔的錢。
交易完成,林容予本該松一口氣,可是臨走前那人說,他叫十七。
知曉一個殺手的身份,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好在他已與你站在同一條船,往后不必擔憂他會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但壞事就壞在知曉了他的秘密,也同樣與他分擔危險。
不過林容予對此并不擔憂什么,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貓咖掌柜,平平常常過日子,做一兩杯咖啡,做一塊糕點,江湖上的事情過眼云煙而已。
回到大堂,那青年男子已將臉擦干凈,乖乖巧巧坐在桌前和小木說著話。
此人是從江都逃亡來的,家中原先做些布匹生意,前兩年家道敗落又被惡人纏住,不得已背井離鄉(xiāng)。
一路顛沛流離,積蓄早已花得精光,在京城盤桓半月有余,和乞丐住在一起,雖然有上頓沒下頓,但一直未起盜心。
今日不知為何,看到有兩個人翻|墻進院,竟然一時頭腦沖動跟著一塊進去了,或許實是因為腹中空空三日沒有吃東西了。
結(jié)果被人逮了正著。
青年低著頭,面上的愧疚不假,顯然為自己的行為后悔不已。
林容予看著他,心中已有些打算。拋開偷東西一事不談,此人教養(yǎng)不差,兒時讀過三兩年私塾,言談舉止都很得當。想來要是家中不逢變故,應(yīng)當也是江都才子佳人。
“以后要去哪?”林容予問他。
青年男子搖搖頭,指尖摩挲杯沿。
自是不可能再偷東西,但是又尋不著安身立命的地方,或許有一天會餓死在城西的廟里。
林容予看一眼柜臺,緩步走到他對面坐下。
“我倒是能替你尋到一個安身之所,不過——”
青年驚訝抬起頭,一時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慌忙道:“請講,我一定能做到。”
“不可再偷東西。”
青年拼命點頭,“一定不會了!此番、此番,我也是鬼迷心竅……”
林容予善意打斷他,她相信此人不會再偷東西,也就不需要再聽他繼續(xù)道歉了。
“店中剛好缺一位遛貓員,就你來吧。”
青年茫然抬起頭,“遛……貓?”
柜臺上的大橘警惕地豎起耳朵,嗷一嗓子,邁著小短腿從柜臺上跳下來,咣一聲落地,慌慌忙忙往后院竄。
林容予轉(zhuǎn)回眼神對著青年道,“就它。”
“月底前若是不減重三兩,你的月錢扣一半。”
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