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書特別番F(xiàn)ALLEN5
隔日, 許久不見的葉文宇穿得西裝筆挺,人模狗樣的登堂入室了。他如果再不出現(xiàn),段翌都快忘記這個人的存在了。
“少爺, 這是公司董事會的文件, 需要您簽字, 還有下周股東大會上……”
從他和肖恒說話的熟絡(luò)模樣來看, 他們應該是經(jīng)常都會見到面的。沒想到時間過得那么快, 這家伙如今已經(jīng)在大學里念書了, 好像修的是法律系。
明明還是個學生, 卻弄了幅金絲邊眼鏡, 頭發(fā)也往后梳過去,整個兒執(zhí)業(yè)律師的架勢。
董事會,股東大會?那都是什么東西?
“其實這些都是你的東西,都是爸爸的產(chǎn)業(yè), 只是那個時候你還在昏迷,我就先代你管理, 等你成年了, 我就會把它們?nèi)窟€給你。”
段翌白了肖恒一眼。如今自己的身體除了偶爾充充電,連吃飯睡覺都省略了, 普通人要車要房要錢, 無非都是因為吃住行需要消耗,可那些身外之物對于純機械的段翌來說, 如今已沒有了絲毫的意義。
“我還要這些有什么用?!都送你了。”
“不行!那些都是你的東西, 我只不過是……”
“肖恒少爺,”葉文宇打斷他:“從法律層面上講, 段氏集團的股權(quán)已全部屬于您和小晴小姐, 段翌少爺今后是沒有繼承權(quán)利的。”
肖恒愣了愣。
“肖恒少爺和小晴小姐雖然是養(yǎng)子女, 但一樣擁有合法繼承人。小晴小姐尚未成年,所以她的財產(chǎn)由肖恒少爺代為管理,至于段翌少爺……如今在法律層面上來講,就只是個機械人而已。”葉文宇說到這兒,冷冷看了段翌一眼:“請您一定要開始適應自己的新身份才好。”
“混賬,你說什么——?”
“文宇!”肖恒也是一臉的迷惑:“你、你在胡說什么啊?!”
“肖恒少爺您還沒有認真讀過去年新頒布的《機械法案》嗎?‘反移植’現(xiàn)已被列為非法手術(shù)。過去‘反移植’成功存活下來案例,不再被當今法律認可為‘自然人’,其所有作為‘自然人’的權(quán)利義務(wù)都將被剝奪,也不承認其生物特征,身份歸屬劃歸于‘機械’范疇。”
“所以,段翌少爺現(xiàn)在的身份,就只是一個機械人而已。機械人是沒有權(quán)利繼承主人家產(chǎn)的,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段翌少爺現(xiàn)在的身份,不過是這個家的一個附屬品——‘工具’也好‘擺設(shè)’也罷,或者理解為‘仆人’也可以,總而言之……”
“你他媽在胡扯什么——”
葉文宇話沒說完就被段翌一把提了起來。這個金絲邊眼鏡男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連聲調(diào)都沒有變:“所以肖恒少爺不必放縱他,更不必被他威脅。您現(xiàn)在相對于他來說,是擁有至高無上的‘主權(quán)’的。”
“段翌少爺,雖然肖恒少爺和宋晴小姐還把你當過去的身份看待,但既然已經(jīng)身為機械,你就應該遵守機械工具為人類服務(wù)的本分,要早點有些自知之明才好。”
“混賬——”段翌手一揚,直直把葉文宇甩出四五米遠,撞在了門邊的墻壁上。
“文宇!”
一股血水順著他的額角滑了下來,葉文宇抹了抹那血污:“肖恒少爺,我沒事。”
“文宇,你、你剛才到底在說什么啊,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你不要誤會小翌,他、他并沒有……”
葉文宇轉(zhuǎn)過頭去,目光死寂看向段翌。
“作為這個家的現(xiàn)任管家,我是絕對不會見到少爺和小姐為難而不作為的。”他用那沾了些血的手調(diào)了調(diào)衣服上的領(lǐng)針,藍寶石中央閃過一點針孔大小的微型攝影機。
“剛才我已經(jīng)記錄下來了你的過激言行。如果哪一天你的所作所為再度傷害到了少爺或小姐,我會拿著這證據(jù)把你舉報到機械管制中心。一旦管制中心認定你對身邊的人存在著威脅,會將你強制報廢,即便是肖恒少爺也救不了你。希望段翌少爺明白自己的處境,好自為之。”
“文宇你別再亂說!”肖恒急道:“你、你為什么突然和小翌說這些話?”
“肖恒少爺,”葉文宇轉(zhuǎn)頭道:“小姐都跟我說了。”
肖恒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難堪的緋紅:“并不、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請放心,”葉文宇推了推眼鏡:“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和小姐的。”
“但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他想的那樣是哪樣?段翌冷笑,事實明明不就是他想象中的那樣么?
可臉上明明笑著,卻無法抵御源自心底的悲從中來。
“就是說,我不僅變成了機械的身體,如今在法律上連個人都不算了,是吧?”
“小翌,文宇他亂說……你們兩個都冷靜下來,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可以嗎?”
“有什么可談的?”段翌古怪地笑了起來:“肖恒,你所謂的‘救’我,就是讓我變成這樣的存在?被剝奪為人的權(quán)利,像他這樣的人只要看我不順眼就可以把我當垃圾處理掉?!”
肖恒臉色慘白。
“既然如此,”他滿含惡意地望向葉文宇:“在你找人報廢我之前,我是不是應該先殺了你?”
“小翌!你千萬不能——”
“段翌少爺如果真想體驗一下機械報廢,我可以現(xiàn)在就成全你,”葉文宇掏出手機:“一旦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管制中心馬上就會定位到你。又或者我已經(jīng)感覺自己受到了威脅,應該現(xiàn)在就給他們打個電話?”
“文宇,你別沖動!你真的誤會小翌了!”
……
從段翌這邊看過去,肖恒焦急去搶手機的模樣,還有葉文宇那張年紀輕輕已經(jīng)染上了些許官僚氣息的臉,莫名都有點可笑。
突然之間,他的理智像是燒紅了的炭火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一般,驟然清醒了起來。
玉石俱焚么?自己在想什么呢?
葉文宇算是個什么東西。自己何必要為逞一時之快,讓他如意?
既然他和宋晴都很想讓自己消失掉,自己還就偏不消失了!
他緩緩舉起了雙手,扯起一抹惡劣的笑意——我就一輩子待在肖恒身邊陰魂不散,長久地惡心你們?nèi)绾危?br/>
“我明白了。既然法律已經(jīng)有此規(guī)定,從現(xiàn)在起,我就乖乖做個稱職聽話的機械仆人,這樣可以了嗎?”
“合您的心意嗎?文·宇·少·爺?”
他一字一頓地這么說著,有些暢快地看著葉文宇仿佛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
然后轉(zhuǎn)過頭,帶著一絲險惡的笑看向肖恒。記得不管是在電視劇里,還是親眼見過的機械仆人,說起話來好像都是這樣一個毫無新意套路——
“那么,我尊貴的主人,您現(xiàn)在有什么吩咐呢?”沒錯,差不多就是這樣。
“小翌!”
“如果主人沒有什么別的吩咐的話,段翌就先……”
“小翌,你別這樣!”
“別‘這樣’是想要哪樣呢?”段翌滿臉的無辜:“煩請主人明確指示呢。”
“段翌,你、你他媽這是什么意思?”
段翌轉(zhuǎn)向葉文宇,瞇起眼一臉的好脾氣:“葉少爺又有什么吩咐么?”
“你——你他媽這副樣子是做給誰看?段翌少爺,別以為你裝成這樣,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樣@”
***
段翌發(fā)覺這個游戲很有意思。
過去的那么多年,他無論是討厭一個人還是喜歡一個人,各種各樣的情緒都會明顯表現(xiàn)在臉上。可是最近,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有趣之處。
現(xiàn)在,無論葉文宇如何黑臉如何刁難如何暴跳如雷如何挑釁,他都可以保持不曾有過的可怕耐心。
就當自己只是個機械而已,如此一來,就完全生不起氣來了——
這難道不是很好么?這不是你們所有人期望的樣子么?
肖恒也會感到輕松很多吧。他再也不會吻他,再也不會強迫他做他不喜歡的事情。
這樣不是很好么?只要不再把自己當成自己,所有人都會感到輕松呢。
“主人早,這是剛煮好的藍山咖啡。”
“小姐,您的蝴蝶結(jié)綁松了,讓我?guī)湍壓谩!?br/>
“主人,小姐,路上請小心,我會做好午飯等二位回家的。”
到底這樣的游戲,可以繼續(xù)玩多久呢?
段翌很享受肖恒現(xiàn)在看著他時那種復雜的表情。過去,就算他把他按在床上強迫他的時候,他都從來沒有露出過像現(xiàn)在一樣不知所措的樣子。
這些日子,肖恒從來沒有放棄過同段翌和解。他不斷跟他說話,不斷跟他解釋,雖然段翌永遠只擺出一副“我是機械”的嘴臉。
段翌根本不管肖恒說什么,總是笑瞇瞇半懂不懂的模樣,不管他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然后繼續(xù)稱職地做他的機械管家。
如此時間一長,連宋晴都有些迷惑,過去的那個有點可怕的段翌哥哥去哪里了?他……已經(jīng)消失了么?
“所以就是說啊……你不是很擅長電子方面的東西嗎?你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么?”
宋晴的同學,一個初中生眼鏡少年咬著螺絲刀拆拆拆,段翌坐在那里,表情十分配合。
“沒什么不正常的嘛。”那少年把段翌整個兒檢查了一番:“而且就他目前的言行來看,并沒有什么不正常啊!”
“但,但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怎么會?所有的機械人不都是這個樣子的么?”那少年不以為然。
“但是他過去不是啊……”
送走了同學,段翌若無其事地自行安裝之前被拆解掉的胳膊,宋晴默默走到他身邊,突然把剩下的一段手臂搶在手中。
“小姐,”段翌一臉平靜問道:“您這是要做什么呢?”
“我要把它丟掉!”她抱著它跑到窗邊。
“嗯?”
“反正你只是機械而已,只要主人高興就行不是嗎!那,我就喜歡你沒有手的樣子,不行嗎?!”
話音未落,宋晴只感覺到眼前一花,窗戶就在眼前“砰”地一聲被嚴絲合縫地關(guān)上了。而手中那截手臂,也已被段翌搶回了手中。
“你!你果然都是裝的!”
段翌抿著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氣得緋紅的臉,將那手臂優(yōu)雅地裝上,袖子捋了下來。
“你、你知不知道恒哥哥有多難過,知不知道他私底下有多擔心你?!”
“段翌不知道小姐在說什么,段翌只是個機械而已。段翌對您和少爺可都是非常尊敬和服從的,難道不是這樣么?”他瞇著眼睛道:“難道不是么?尊·敬·的·小·姐?”
“你——!”
“抱歉,我聽見樓上有些吵,”門邊傳來肖恒的聲音:“小晴,你的同學已經(jīng)走了么?”
“恒哥哥,他、他……”
宋晴張了張嘴巴,想要說的話卻卡在喉嚨里。一陣無法形容的壓迫力從背后傳來,她瑟瑟不敢回頭,只能極不甘心地與肖恒擦身而過奪門而逃。
“小翌,怎么了?”
段翌搖頭:“什么也沒有,主人。”
“那么,待會兒跟我出去買些花吧,咱們好久沒有去爸爸媽媽的那里看看了。”
“好的,主人。”
……
城市的公墓修在市郊風景秀麗的一座山坡上,從那里看得到夕陽西下微光粼粼的海。
這里雖然景美,可路途崎嶇人煙稀少,段翌清楚地記得一家人上次來到這個海邊的時候,那個時候還沒有宋晴的存在。那天他拾到了非常精巧的貝殼送給肖恒,被放在肖恒房間的玻璃柜里,后來卻被宋晴拿出來觀賞的時候摔成了幾瓣。
那段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已經(jīng)永遠不會回來了。
燦爛而熾熱,永夏一般充滿回憶的時光,永遠不再了。
眼前的現(xiàn)實,堅硬而讓人窒息。
他如今只是個機械而已。連人都算不上了,就只是機械而已,從身體到感情。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沒有能好好保護小翌,如果那個時候,我好好保護他……他或許……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夕陽照映在肖恒的側(cè)臉上,他沒有抬頭,只輕輕拉住段翌的袖子。
“對不起,小翌,都是我的錯,把你變成這樣。”
“我……知道你恨我。”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表情似乎沒有什么變化,甚至連音調(diào)都沒有發(fā)顫,可是段翌在逆光的夕映之下,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顆晶瑩落在肖恒腳下的泥土之中。
喂……別哭。
你別哭啊!
段翌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過他,或者說,他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過任何人了。
他十分完美地扮演一個機械的角色,似乎在這段日子里已經(jīng)失去了正常人體會喜悲的能力,所以在情不自禁抱住他之前,他其實并沒有覺察到自己在感情上竟然已經(jīng)如此饑渴,甚至瀕臨死亡一般。
直到這一刻,埋頭在熟悉的氣息之中,整個人仿佛突然置身于一個光怪陸離的空間,又好像一個長久溺水的人突然獲得了新鮮的空氣。
那個懷抱無比真實,段翌不禁貪婪地緊緊箍住了懷中的人,欲念馬上瘋長不可收拾,恨不得嚼碎了融進自己的骨血一般。
我……還是喜歡這個人。
肖恒,我還是好喜歡你。
可懷抱中的身子微微一僵,把段翌陡然從那漫天美好的幻覺中拉回冰冷的現(xiàn)實。雖然早就習慣了,卻還是由不得悲從中來。
肖恒,我喜歡你。
雖然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喜歡我。
像這樣喜歡一個近在咫尺,愿意寵愛自己、愿意縱容和保護自己,卻永遠也無法回應自己感情的人,這種滋味永遠如鯁在喉。
可是,就算酸澀苦楚,就算活著的每一天都要被這樣的求而不得煎熬著,段翌發(fā)現(xiàn)自己也還是從未想過要離開這個家,或者離開肖恒的身邊。
即使得不到,能每天看著也好;即使得不到,我還是想要永遠留在你身邊。
可是這些話他再也不會說了。那樣的感情對肖恒來說,就只是負擔而已。
段翌兀自苦笑,現(xiàn)在的自己,模仿者機械的言行,學會了克制憤怒、克制悲傷、克制欲望,克制一切人類該有的情緒。
總有一天,這段不該有的單方面的感情,也會終將被他克制住的,不是么?
只要從心底認可自己如今已經(jīng)是一個機械就好。
***
熒幕的藍光在肖恒凝重臉上閃動了幾番。
電視上正播放著的,是又一起嚴重的機械傷人事故。
那些原本只是為了服務(wù)人類而存在的,出廠設(shè)定所遵循的最高口令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人類”的人工智能,程序上卻存在著的許多漏洞。惡意程序得以入侵,口令矛盾致使機械脫離控制,近期釀成了好幾次流血事件。
網(wǎng)上也逐漸涌現(xiàn)出了關(guān)于“機械人構(gòu)成人類安全威脅”的討論,各大生產(chǎn)廠商停止制造機械人和召回銷毀已售出機械產(chǎn)品的事情層出不窮,越來越多的人們?yōu)榱税踩紤],暫停購買或干脆停用了家中的人形機械仆人。
一時之間,原本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商場公園等街頭巷尾總陪伴在人們身旁的人形機械數(shù)量驟減,甚至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與人之間開始有了默契,即使是仍舊在使用機械傭人的家庭,也不再隨便把機械人帶出門去,以免引起他人的不安。
更有少許激進的反機械組織,最近在城市中當街打砸搶奪機械人,引發(fā)了不小的動蕩。
“小翌,你最近千萬不要單獨出去,外面現(xiàn)在亂的很。”
面對肖恒的擔心,段翌倒是一副沒什么所謂的樣子。
他并沒有親眼看到外面的世界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什么。但是待在這小小的白房子里,電視上、網(wǎng)絡(luò)上鋪天蓋地的新聞,那些讓人喘不過氣的論調(diào)和畫面,也能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事態(tài)在如何一天天變得嚴峻。
越來越多反對機械、甚至反科技的聲音,越來越多危言聳聽的故事。激進的人群、不健全的法律,毫無余地的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原則,一夜之間機械人這種東西突然成了這個世界的病菌,整個社會都在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將其清除抹殺的無菌的環(huán)境。
肖恒最近已經(jīng)很難像以前那樣總會掛著若有似無的笑了。隨著外面世界壓抑的氣氛越來越凝重,他的神情越來越陰沉。
“小翌,不如我們……離開這個國家吧。”
充足的資金、豐厚的家產(chǎn),讓暫避國外這件事對肖恒他們一家來說并不構(gòu)成困難。可是就在臨行前夕,一項新頒布的禁令又生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人可以走,機械必須留下,不允許帶著任何人形機械離開這個國家。
“不然你就只把我的大腦帶走好了,反正也就是再換一副身體而已,再來一次也是一樣的。”
“絕對不行!”
段翌看不到肖恒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艱澀:“反移植手術(shù)那么危險,我……絕對不會再讓你經(jīng)歷一次!”
“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我又不會痛。”
“小翌,你別說了。”
段翌勾了勾嘴角:“我其實啊……根本沒有什么必然的興趣要逃離這里。要是真的有朝一日要被他們當成機械銷毀的話,你就讓我被銷毀好了。”
半晌無聲,段翌聽到肖恒輕聲問他:“你就……那么恨我么?”
于是他也輕笑了一聲:“只是活著本來就沒什么意思而已。”
段翌只是隨口這么一說而已。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這竟然變成了自己跟肖恒說的最后一句話。
……
***
那晚,全幅武裝的特殊警察沖入家中,沒有任何解釋就帶走了段翌。
他被關(guān)進了一間聞所未聞的監(jiān)獄,除他之外,這里還關(guān)著很多其他人——或者說,其他機械。
他被禁止與任何人交談。可是如果他的猜測沒錯的話,從那些機械人的眼神里面,他能看到人工智能模仿不出的情緒——那些人和他一樣,也是擁有靈魂的存在。
這次政府針對的對象,正是這樣一批“反移植”造就的機械人。
在監(jiān)牢里,段翌被戴上了“FALLEN-X”的標簽,好像那是他身體所屬機型的編號。監(jiān)牢里一片雪白冰冷,段翌知道一定有幾架微型攝影機正在諷刺地監(jiān)控著他。
“放我出去——!”
“我有名字!我是段翌!我是段氏集團董事長段慎行的兒子,是活生生的人——!”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機械!不是什么FALLEN-X!”
……
“你不過是被儲存了人類記憶的機械而已。”
多日的嘶吼,終于在段翌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換來了一點點反應。墻壁突然變成了透明的屏幕,屏幕之中是墻壁雪白的實驗室,正中央站著一名穿著實驗服的長發(fā)黑框眼鏡學者,瞇著狐貍般的狹長眼睛。
“真正的段翌已經(jīng)死亡,你不過模仿其存在的機械而已。”
“凈他媽胡扯————!老子哪里死了?!”
被鎖著鐵鏈的手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將地面的瓷磚砸出深深的裂痕。
那學者冷笑不語,旁邊幾個助手打扮的年輕人湊上來問他:“博士,‘反移植’的‘安全口令’,也和正常機械是一樣運作么?”
“嗯,和普通機械完全一樣,所以,給他加上‘口令’,修理成‘正常’的樣子就好了。溫順,禮貌,服從——把他恢復成一個正常機械人該有的樣子,切斷任何自由設(shè)定,將安全口令和禁制全部加上去。”
“你們要做什么?”頸子上卡著的電子設(shè)備發(fā)出了微微的紅光,那帶著電流溫度與刺痛的危險感讓段翌紅了眼。
“人工智能這種危險的東西,不能任其自由自在地為所欲為,我會讓你變成聽話的、性能優(yōu)越的安全機械,永遠也不會出現(xiàn)異常和故障,當然這些……都是為了國家和人民的安全。”
“你、你敢——我殺了你!”
“媽的,我是人!給我住手——你把我當成什么了!住手——”
墻壁變回了原狀,冰冷而雪白。整個監(jiān)牢再次變得一片死寂。脖子上卡著的儀器嗡嗡作響,一陣刺痛傳來,段翌的意識瞬間開始漸漸變得模糊。
“滾,你們沒資格碰我!我是人,放開我——!!”
“你們……這群瘋子!放開我!”
“別動我。肖恒,救我,肖恒,肖恒————!”
而后他便墮入了漫長的黑暗。那永無止境的漆黑,似乎持續(xù)了很久很久。
……
“醒了么?”
“……”
段翌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又死過一次一樣。
“告訴我,你是誰?”冰冷的男子的聲音問道。
“我是FALLEN-X,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段翌。”
黑曜石般的眼眸終于開始緩緩看清周遭的一切,那個之前在屏幕里出現(xiàn)的男子,如今正有血有肉地站在他身邊。
“你的主人是誰?”那人接著問。
“是肖恒……肖恒少爺是我會一輩子尊敬、保護、服從的主人。”
腦中原有的記憶,也逐漸開始涌現(xiàn)。
……
不對,等等。段翌突然覺得有點不妥。什么FALLEN-X?什么主人?!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兒?
“那么,F(xiàn)ALLEN-X,請你重復一下機械的基本守則。”
“第一,在任何情況下不可以傷害人類;第二,在遵守第一條的前提下,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
這……這是什么玩意兒?明明是無比陌生的,卻莫名其妙像是被植入腦海的這段話從自己嘴里講出來,讓段翌的內(nèi)心呈一片驚濤駭浪。
這、這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身體會違背意志,機械性地說出這樣言不由衷的話來?
旁邊這個可惡的科學家的臉,掛著寡淡而變態(tài)的笑容,讓段翌很想伸手把他給狠揍一頓——卻完全做不到。
他突然發(fā)現(xiàn),整個身體此刻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他想動,卻連一個指頭都動不了!
他用力想要起身,身體卻好像癱瘓了一樣絲毫不見反應,甚至連想要勾起嘴角移動視線,都完完全全做不到!
***
被裝上“安全口令”之后,段翌沒有在那座機械監(jiān)牢里被關(guān)太久。
他被計劃轉(zhuǎn)往“機械隔離區(qū)”接受是三個月的安全觀察,卻在轉(zhuǎn)移的途中,押送警車被劫,他被一伙劫匪拉上了直升機。
直到見到了宋晴和葉文宇,他才獲知竟然是肖恒雇傭了一伙人將他劫了出來。
肖恒用段氏的資金,在公海上購置了一座小島,連同宋晴和葉文宇也早早被安置在那座小島上。這里不在國家司法管轄的范圍,可是這么做的代價,卻讓他付出了賠上整個段氏集團,甚至賠上了自身自由的代價。
作為公司法人挪用公款、劫獄、違反機械法……種種罪名加諸于身,按照現(xiàn)行的法律規(guī)定,他可能會被判十年甚至更久。
葉文宇已經(jīng)幾夜沒有合眼。他在海島的別墅中努力翻閱著相關(guān)的卷宗,尋找?guī)托ず忝撟锏南M?br/>
“咱們把他交給管制中心不就好了!”宋晴不斷地哭泣:“憑什么為了他,恒哥哥要去坐牢!”
“小姐,請您冷靜!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把段翌少爺交出去就能把肖恒少爺換回來這么簡單的事情了!為今之計,倒不如少爺小姐你們趕快打電話去聯(lián)絡(luò)過去的熟人,說不定還有人可能幫到肖恒少爺。”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個月。
段翌現(xiàn)在這個完全不受控制的機械的身體,做起事來倒意外的伶俐。與父母那些舊友們聯(lián)系、疏通關(guān)系,一派懇切說辭,比他本人能想到的任何言語都更符合無懈可擊的外交辭令。
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段翌的神情并沒有宋晴和葉文宇看起來那樣著急。
機械人不會像普通人類一樣吃不下睡不好,也不會精神萎靡。尤其是這個完全不受控制的身體,相當自如地替段翌扮演出一個盡職盡責的好仆人的角色。
每天悠然給宋晴他們沏茶泡咖啡,盡管段翌本人都快瘋了。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玩這種惡劣的游戲?!”
潑濺的紅茶染漬了白色的臺布,段翌微笑道:“小姐……您不喜歡今天的味道么?”
“翌哥哥!你真的就一點也不擔心恒哥哥么?”
“小姐,我去給您換熱可可過來,還是您想要果汁呢?”
“嗚……文宇,他、他太過分了!恒哥哥會被關(guān)起來,還不都是為了他,他居然、居然——”
葉文宇安撫著宋晴,目光清冷地看著段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