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書特別番F(xiàn)ALLEN6
段翌無比后悔。
如果自己之前的那段日子沒有賭氣服從, 整天裝出一副聽話的機械人的模樣,或許宋晴他們會很容易就能覺察到他如今的反常。
可是現(xiàn)下,他們都只以為他這樣的行為是主觀故意的。
根本沒有人覺察到他的靈魂如今被禁錮在一個不受自己控制的身體里。
早晨, 段翌認(rèn)真地, 用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稱職的機械人管家的熟練手指, 幫家里的那位小姐將有些松了的粉色領(lǐng)結(jié)好好打上。
甚至在出玄關(guān)的時候, 半跪在地上, 幫那纖細(xì)雪白的腳踝套上她喜歡的紅色鞋子。
……
好不容易, 肖恒要回來了。
可段翌的臉上完全無法表現(xiàn)出來任何的激動的神色。
這些日子里, 前前后后葉文宇不知花了很多的功夫, 找了多少人托了多少關(guān)系才成功將肖恒保釋了出來。
短短幾個月的羈押,肖恒的模樣卻比段翌想象中還要憔悴。他出現(xiàn)在碼頭的時候,清瘦得甚至有些形銷骨立。夏日的風(fēng)吹在他的身上,襯衫下面都顯得有點空蕩蕩的。
他是為了自己才弄成這樣子的。在監(jiān)獄的這段日子里, 不知道吃了多少沒吃過的苦。
可是在四目相對時,段翌只見肖恒對他微微一笑。在那雙眼眸中, 他看到了溫柔得讓人想要哭泣的光芒。
那個人走下甲板, 緩緩走到段翌面前。
那么長的一段路,他只看著他, 毫無掩飾地用好久以前那種讓段翌感覺仿佛自己就是世界中心一般專摯的眼神看著他。
宋晴就在旁邊, 他卻沒有看她,一眼都沒有看。
就這么默默無言了片刻, 肖恒的眼神沒有一秒鐘從段翌身上移開過。以至于在那一瞬間, 讓段翌再度萌生了明知道不可能的錯覺——
他或許……是愛著自己的。至少,是有可能愛上自己的。
“小翌, 你還好么?沒有受什么委屈吧?”
段翌貪婪地盯著肖恒, 他簡直有千言萬語想要跟他說。但那可惡的機械身體, 卻在此刻不顧自己的意愿,自顧自微笑起來。
“段翌很好,請主人放心。”
肖恒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段翌內(nèi)心無比焦灼,他期待著肖恒能夠發(fā)覺自己的不同尋常,期待著他能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所面對的這個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可是宋晴卻偏在這時拽住了肖恒:“恒哥哥,你一定累壞了吧,我們趕快去房子里吧。我已經(jīng)給你收拾好啦房間,還做了一桌子菜呢!都是我親手做的喲!”
肖恒被她拽著走了兩步,他總覺得,段翌今天好像和平常不大一樣。
雖然過去他也堵著氣口口聲聲叫他“主人”,但那語調(diào)里的別扭顯而易見,并不會像今天一樣,整個人感覺十分謙恭柔和,好像沒有任何怨尤一般地恭恭敬敬。
這樣子突然不太像是在表演了,反而讓人有些擔(dān)心。
“小翌……你沒事嗎?”
“段翌很好,您有什么吩咐么,主人?”機械人盡職盡責(zé)地微笑著。
肖恒愣愣地看著段翌,眼眶突然間紅了。他努力掩飾著不讓宋晴看出來,轉(zhuǎn)身去迎合著她的說笑和腳步,往屋子那邊走去。
混賬,混賬,混賬!
段翌的內(nèi)心簡直要崩潰。肖恒,我不是故意,我、我不是——
我沒有恨你,更沒有所謂的什么不能原諒你。變成機械也好,其他的什么東西也罷,只要還能在你身邊,其實我根本就——
………
原來,這才是自己的真心話。
可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親口說出來了。
可惡。動啊。明明是我的身體,為什么不動呢。該死的,動啊!
無論怎樣心急如焚,這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的身體,始終還是無動于衷。
****
肖恒只在那個小島上住了幾天就匆匆離家了。
段翌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他離開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想他。
天氣一放晴,他就覺得肖恒好像馬上就會回來似的;而每當(dāng)海上一片風(fēng)雨的時候,段翌的心情就會變得很是低落;等到天空又艷陽高照的時候,則又會滿懷期待。
他什么時候會回來?是不是明天就能看到他。
……
不成想,這么一晃竟然就過去了一年多。
一年之后,時局稍微有了些緩和,宋晴和葉文宇帶著他回到了原先的家——那座充滿回憶的白色的房子里。
段翌滿心以為肖恒會在那里,可那里竟然也沒有他的身影。
“翌哥哥還不知道吧,其實恒哥哥他病了,病得很嚴(yán)重。他需要住在清凈的地方療養(yǎng),所以不能回來這里了。”
“……”
“你應(yīng)該是……真的壞掉了吧?那么久的時間,都沒有問過一句關(guān)于恒哥哥的事情。”
他……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混蛋宋晴,你倒是說清楚啊!他怎么病了,是什么病?!
混賬!為什么……不問?!這破銅爛鐵的機械身子,為什么事到如今還一言不發(fā)?!
你他媽不是個恪盡職守的機械仆人么!你不是忠實的仆人么!主人病了,你為什么一句話也不問?!
破鐵,爛機器!媽的你倒是給老子說話啊——!
“或許,現(xiàn)在的你真的只是個機械而已吧,或許段翌哥哥的靈魂,早就不在了也說不定。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恒哥哥他比誰都要在乎你,他不回來,是因為他不想你看到他日漸衰弱的樣子。”
“我們這個時代,明明很少有人會得那種先天病的。大家出生前都會經(jīng)過基因排查,可是或許是因為恒哥哥是棄嬰,才會沒有進(jìn)行排查……”
“你從來就沒有覺得奇怪嗎?原本,肖恒哥哥不會那么快就被放出來的,要不是快要死了……他們不會就這樣放他出來的!”
“這樣啊,主人會遭遇到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遺憾了。”
“嗚……”胸膛狠狠一重,宋晴纖細(xì)的拳頭砸在他的胸口。
“太過分了……翌哥哥,你怎么可以這么冷淡!他對你那么的……你以前不也是很喜歡他的嗎,現(xiàn)在呢??你怎么可以這樣毫不關(guān)心!說什么遺憾什么的!太過分了!”
“小姐,您可以打到解氣為止。”
“混蛋段翌!你的心呢——?!”
我的心……?
它一直都在這里,從來沒有變過啊。
段翌默默地想著,我愛他啊。一直虔誠而卑微地愛著他,從來都沒有變過。
拳頭一下一下砸在身上,他沒有絲毫的感覺,只有心口的地方,那不屬于自己的偽造的器官,卻痛得好像刀絞一般。
我……明明只不過是任性了一點點而已,不過是口是心非了一點點而已。
為什么就動不了,為什么就再也說不出想說的話了?
我……只不過是愛上一個人而已,難道就注定需要遭受這樣過分的無法言喻的痛苦和不幸嗎?
***
白色的薔薇花開滿了整個院子。
在小的時候,在宋晴沒有來到這個家之前,段翌還記得這滿院子的花,是全家人一起種下的。
……
盡職盡責(zé)的機械男子拿著長剪刀,在午后的陽光下細(xì)心地修剪薔薇花枝。俊美的側(cè)臉十分安寧,仿佛一切外物都無法擾動他內(nèi)心的平靜一般。
沒有人會知道,他的內(nèi)心根本就一點點也不平靜。
混蛋、混蛋、混蛋——
這究竟是誰設(shè)計的神經(jīng)病程序?!什么“安全口令”!讓我動啊——!幾朵都是刺的破花而已,干什么要一刀一刀剪那么久!
混賬——到底要被囚禁我到什么時候!誰來?誰來救救我!
……我好想見他。
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身體還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如果可能,自己早就飛奔到那個人身邊去了。可是這幅無聊的身體,呵呵,這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有閑心在這里剪花浪費時間!
混賬。動啊!按照我的思想動啊!
去找他!去他身邊!告訴他那些一直想要告訴他的那些話——可惡,明明是自己的身體!為什么不聽使喚!
“小翌。”
段翌的身體僵住了。
那當(dāng)然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動作——只是這機械身體的自然反應(yīng)而已,它轉(zhuǎn)過了身子,看著那個叫他的人。
周遭突然好像變得無比安靜。風(fēng)動聲,偶爾的鳥語花香,一切一切陡然都不再存在。
段翌的視線中,終于再度出現(xiàn)了那張他思念已久的臉,可他看到他的瞬間,整個靈魂瞬間卻如遭重?fù)簟?br/>
一年多沒見而已,他怎么會……怎么會就瘦成那樣?
為什么……感覺那么憔悴枯槁,為什么感覺像是——真的快要死掉了一樣?!
“肖恒少爺,好久不見。您是來找小姐嗎?”
不,他當(dāng)然是來找你的。
明明知道的,多么明顯的事情,為什么還要這樣問?!最基本的推斷能力都沒有么?
“小姐不巧和文宇少爺去城里參加聚會了,大概晚上才會回來。肖恒少爺既然來了,請留下來和小姐一起吃晚飯吧。”
“不,我待一會兒就走。”肖恒輕輕搖了搖頭:“我在這看你一會兒就好。”
他的身體虛弱,步履搖晃,卻勉強自己站在那里。
段翌簡直想吼他,你這幅樣子是怎么過來這里的?不是瞞著醫(yī)生偷偷跑出來的吧?你都不看看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病成什么樣子了!還亂跑!
雖然春寒微涼,可那天的陽光卻很溫暖。
肖恒看著段翌繼續(xù)修剪著那些花草,就這么看了許久。陽光打在那無暇的側(cè)臉上,俊俏的五官和專注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有了些年少時候的稚氣。
恍恍惚惚間,他就走到了段翌的面前。
真的已經(jīng)是難得一見的美貌了,可是如果……是原本的小翌的話,如果真的長到了這個年紀(jì),一定比現(xiàn)在還要俊美、讓人更加移不開視線吧。
段翌那副不聽話的身子,終于在這時放下了剪子,機械的身體垂著手,就那么站著。
藏在那身體中的靈魂總覺得,下一秒肖恒可能就會吻他。
因為兩人離得是那么近。因為那人此刻看著他時那種好像入迷一般恍惚而溫柔的表情,真的讓他莫名有種或許自己有那么一點渺茫的被他愛著的錯覺。
可那人卻最終只是用指尖輕輕碰觸了他的臉頰。
“對不起……小翌……”他溫柔地摩挲著,眼中的帶著滿滿的眷戀。“真的……對不起。”
那是一抹叫人心碎的溫柔的笑。就仿佛是永恒之夜來臨之前,最后一抹纏綿悱惻又戀戀不舍的夕映余光。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肖恒眼中緩緩浮現(xiàn)出一絲霧氣,神情卻還是溫柔。段翌卻突然感覺到恐懼了起來,心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害怕。
他這次出現(xiàn),就好像是來跟他道別的一樣。如果讓他走了,或許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所以……別走。
別走……我還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很多事情想要告訴你!
薄暮中夕陽的暗淡光暈之下,單薄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段翌發(fā)瘋似地想要追上去抱住他。
一定要追過去才行!如果不追過去,一定會后悔的。不能讓他走——可是混賬……混賬——!動啊!
這該死的手,這該死的身體。該死的一切。
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為什么就連想要最后溫柔地?fù)肀幌乱沧霾坏剑?br/>
***
那一晚,宋晴一直沒有回家。
她是個很乖的女孩子,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情況。
大半夜,客廳刺耳的電話鈴聲,把段翌驚醒。
那是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沒有人會打凌晨兩點鐘的電話,除非發(fā)生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
如果能夠控制,他一定不去接。他不想聽到任何那樣的消息,可是盡職盡責(zé)的機械手臂,還是拿起了聽筒。
“翌哥哥……”電話那邊,只傳來宋晴斷續(xù)的哭聲。
在要炸破頭的劇痛中和眩暈中,他只聽見自己遠(yuǎn)遠(yuǎn)地用如常的冷靜語調(diào)對著電話說:“我知道了。小姐,還請您節(jié)哀順變。”
沒有喜,沒有悲。就好像那個人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與他無關(guān)。
喉嚨里梗著要嘶吼而出的悲鳴,如漫天大雨一般的眼淚要傾瀉而出,卻最終什么表情也沒有。
他平靜地掛掉了電話。
如果瘋狂就能夠緩解這刺骨到讓人森森發(fā)寒的疼痛的話。
如果無用的靈魂可以在這一刻死掉的話。
到底是為什么……我還要這樣繼續(xù)存活下去呢?
……
……
肖恒的葬禮十分簡單。
并沒有邀請?zhí)嗟挠H友。小小的教堂,黑色的棺木,單調(diào)的鐘聲。
他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棺木中,段翌看著他就那樣虛弱而安靜地沉睡著,他想要彎下身去抱住他,至少最后一次碰觸他,卻只能隨著人們的步履默默地獻(xiàn)上花束,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肖恒,肖恒,肖恒,肖恒。
身后是受難者的十字架,身前則是教堂的大門。萬縷陽光透進(jìn)來一片晃眼的明亮。
神啊,我求求你……
讓我再看他一眼,讓我再多看他一眼!
停下腳步,停下!段翌!這個叫做FALLEN-X的機械身體。停!給我停下——!!!
我只要多看他一眼就好……
求求你……
那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我唯一摯愛過的人。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腳步,真的頓住了。
段翌最后也無法分辨,那到底不是他的執(zhí)拗引發(fā)的奇跡——他應(yīng)該還在“安全口令”的禁錮下,應(yīng)該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可那一刻,這本該不受他控制的身軀竟然真的轉(zhuǎn)過了身去。
然后他遠(yuǎn)遠(yuǎn)地,遙望了棺木一眼。
……
***
過了幾年,宋晴嫁給了葉文宇。婚后生下了女兒,平靜而幸福地生活著。
葉大律師十分寵愛她,每天早早下班回家陪在妻女身邊,一家人和樂融融。
肖恒這個名字,在這家人幸福的日子里,就好些被是塵封的記憶般,甚至后來的許多許多年,都沒有再聽宋晴提起過。
當(dāng)年的小女孩,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優(yōu)雅美麗的貴婦。而仍舊生活在“安全口令”禁錮下的段翌,作為這個家機械管家的身份繼續(xù)生活著,工作主要是陪宋晴的女兒——“小小姐”玩,看著她一天天長大。
時間……果然是可怕的利刃。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每一個一模一樣循環(huán)的晨昏,都能在段翌瀕死的靈魂上再戳出一道傷口。
在這漫長而平靜的日子里,在瑣屑的只言片語中,段翌漸漸弄清楚了一件過去他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葉文宇早就知道他“壞掉”的事情。
……
當(dāng)年他被抓走,肖恒委托葉文宇通過法律途徑幫忙斡旋,看看能不能設(shè)法解救他。那時候管制中心就答復(fù)了葉文宇,如果機械的主人同意授權(quán)他們給機械安裝精神管制程序,他們可以考慮釋放段翌。
肖恒當(dāng)然不會同意。就是因為無法接受這個條件,他才最終決定不顧段氏甚至自身的安危,鋌而走險雇人劫獄。
可是大律師葉文宇,卻不愿意肖恒為段翌付出那樣大的代價。
那個時候的他,利用宋晴同樣作為段氏家族的養(yǎng)女身份,背著肖恒簽署了授權(quán)書,同意實驗室對段翌施加精神控制——最終構(gòu)筑出了那越過段翌的精神直接控制他身體的“安全口令”。
可惜,肖恒救段翌心急,陰錯陽差還是未能避免身陷囹圄。
而這件事的背后隱情,在后來的日子里,葉文宇也一一向宋晴坦白。在那之后兩人默契地保持了緘默,未曾向肖恒透露過半句。
當(dāng)段翌終于得知這件事時,他真的從來沒有那樣強烈地憎恨過葉文宇和宋晴。
直至肖恒死去,都以為段翌仍在記恨著他。
這個認(rèn)知帶來的委屈憤怒和心疼,折磨得段翌分分鐘都有想要殺人的沖動。
可是那份憎恨,在隨后十幾年日復(fù)一日里的消磨里,在每天對著家里的雜事和小小姐幼稚的笑容時,卻逐漸只沉淀成了深深的麻木和心灰意冷。
段翌一直覺得宋晴和葉文宇締造的這個和樂融融的家,整個都構(gòu)建在虛偽上。尤其是宋晴,肖恒生前那么疼她,這些年里,她卻好似徹底將他忘了一樣。購物逛街做美容,玩狗打扮女兒做健身,仗著老公的寵愛,在甜得發(fā)膩的日子里不亦樂乎。
葉文宇亦是努力做好丈夫好父親,不再提肖恒一個字。
這個世界上,好像除了段翌,已經(jīng)不再有任何人記得那個溫柔而認(rèn)真的男人。
“段翌哥哥~小苗最喜歡段翌哥哥了,小苗長大要做段翌哥哥的新娘子!”
宋晴的女兒葉苗,繼承了她母親的茶色頭發(fā)和天真爛漫。段翌雖然和宋晴葉文宇的不睦根深蒂固,卻意外地不討厭這個孩子。
小小姐很可愛。性格不像她父母那般虛偽,相當(dāng)?shù)奶煺鏍€漫。
要說她這直截了當(dāng)性子到底像誰……段翌想了想,到底宋晴也算是自己的表妹,這個孩子骨子里難免也多少有著與自己同源的基因。她的一些言行,總能讓段翌看到小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他一路拽著肖恒的袖子。
“小翌最喜歡恒哥哥了。”
童言無忌,卻百分百出自真心。
如果在后來的日子里,他能一直那樣坦率地對待他就好了。
憤怒和暴戾,對他做出殘忍的事情,其實不過是因為自己害怕被拒絕,害怕受到傷害而已。可是難道強迫他、傷害他,就能得償所愿,就能從強迫的肌膚相親中獲得一絲破碎的撫慰么?
……
我當(dāng)然希望你愛我,只看著我一個人。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也能愛著我。
可是我卻一直沒能告訴你,即使你無法愛我,我也還是愿意繼續(xù)愛著你。
謝謝你給我第二次生命,謝謝你讓我繼續(xù)留在你身邊,謝謝你對我那么包容那么溫柔。
其實我……根本沒有那么貪婪。
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的愛。
如果再一次問我的愿望的話,我不過只是想要一直看著你而已。我想守在你身邊,又或者退而求其次,哪怕相隔千里,那么對我來說至少還有一絲光和希望。
明明是這樣想的,為什么沒有能夠親口告訴他呢?
……
到底是他媽的誰說的時間能夠沖淡一切?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改由堅硬的鋼鐵構(gòu)筑,所以分秒、時日、月年,即便如洪水般宣泄而過不得逆轉(zhuǎn),亦無法磨滅寫在那上面的半點印記。
段翌覺得這樣的存續(xù)真的好痛苦。
作為機械,擁有的生命比普通的人類要長很多很多,以至于痛苦也被無限拉長。
“段翌。”
“主人,請問有什么吩咐?”
“過兩天我和小晴要去英國參加小苗的畢業(yè)典禮,會在那邊待一周左右。今年給肖恒少爺掃墓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是的,主人。”
段翌一直都知道肖恒的墓地在哪里,可是之前那么多年,他卻從未得到機會去過。
因為宋晴過去每年都堅持一個人單獨去掃墓,不帶丈夫,不帶兒女,更不會帶他去。
即使他早已經(jīng)被降格成了一個人畜無害的聽話機械,她還是明顯排斥這他的存在,就如同當(dāng)年他處處想要抹殺她一樣。段翌心里明白,那個人活著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明目張膽地跟他搶;后來那個人死了,這些年里,她終于可以一個人獨占那個人。
她和他其實沒有什么不同,她也一直都深愛著那個人。
在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愛著肖恒。這點段翌與她早有情敵的默契。
段翌比誰都清楚宋晴的感情,因為他們兩人對肖恒的執(zhí)著太過于相似——那種迷戀,夾雜對親人依戀,對兄長的信任,充斥著身為家人的溫馨感以及初戀那無比純粹的怦然心動,并因為自始至終不曾得到的遺憾和悲哀而刻骨銘心。
這樣的感情,根本無堅不摧、不可撼動。
他相信宋晴也愛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但是那不一樣。
如果肖恒沒有過早逝去,就算明知道他只會把她當(dāng)妹妹看待,宋晴也絕對不可能嫁給葉文宇。她不會嫁給任何人,可能就算明知道沒有指望,明知道會孤老終生,都要以妹妹的身份死賴在他身邊不放手。
這世上有一種人,一旦你愛過他,其他的人都是浮云望眼。
段翌碰巧和她遇到了同一個人,所以他懂。
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年,葉文宇終于第一次開口讓段翌去看肖恒。而宋晴的臉看不出絲毫波瀾。她究竟是放下了,還是對于這個二十年來照顧女兒恪盡職守的機械,這個和她同樣愛著某個人卻苦求不得的可憐人,終于施舍的一點點憐憫?
段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