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辰 十五章
“給我滾。”方寫憶居高臨下道。
“你不是開玩笑吧?起碼也等手術(shù)做完!”
我站起來, 懷疑這家伙到底有沒有人性。
“我從德國找了最先進(jìn)的醫(yī)療小組,手術(shù)結(jié)果可以不用太擔(dān)心了。”他往墻壁上一靠,也不怕弄臟他那身名貴的衣服。
“我過來呢, 是要告訴你, 手術(shù)之前小恒有讓我?guī)г捊o你——你自由了, 無論結(jié)果如何, 你都可以滾了。”
我吼道:“你少在這挑撥離間、顛倒黑白!”
“呀, 小恒真的這么說了的, 雖然‘可以滾了’是我加上的。”
那該死的狐貍從懷里抽了封信給我。
我知道那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不肯接, 他于是直接抖開了給我讀!
讀了兩句我就聽出來那確實是肖恒的調(diào)調(diào)沒錯了,什么我自由了,什么也許分開一段時間思考清楚比較好,用詞那么委婉, 一如這些天的溫柔、微笑。
可他他最后還是決定要趕我走。
這種被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感覺。真他媽難受。
我想裝作我沒有聽過這封信。
留下來死皮賴臉軟磨硬泡,他應(yīng)該還是會接納我。我還是能讓他心疼, 還是能讓他在乎。
可是, 我還能讓他像以前那樣愛我嗎?
他說,想要冷靜下來認(rèn)真思考的時間, 可是思考完了, 他還會要我嗎?
我靠的就是一直在他身邊從沒離開過,每一天每一天形成的習(xí)慣讓他無法逃脫的。如果我離開, 被忘了怎么辦?被人趁虛而入了該怎么辦?
“也許你也該聽小恒的一次。”
“至少, 尊重一下他的選擇。”
方寫憶:“你仔細(xì)想想,但是小恒他從醒來之后, 就一直被你纏著沒有消停過。就給他一點時間吧, 比如說一年, 讓他想清楚他究竟要什么,不好嗎?”
我覺得不好,我很怕。
一年,很久。
我知道是我賤,之前十年都被浪費(fèi)去了,可是。
“你怕什么?”方寫憶問我,“你應(yīng)該知道小恒多無可救藥一根筋,一年你都等不了?世界圍著你洛予辰轉(zhuǎn)?”
“你欠了他十年,洛予辰。一年考驗?zāi)愕臅r間,你舍不得?”
“退一萬步說,他就算真的變心了,綜合你之前做過的事情,你不該認(rèn)?”
我啞口無言。
是的,肖恒有這個權(quán)利,讓我用時間來證明一些東西。
一年,已經(jīng)很短了,他用了整整十倍的時間證明他的心意,向我要一年,實在不長。
我有義務(wù)給他這個時間。
“你的合約,我買給刑蔚了,他會好好‘招待’你。要是你這一年反省得好,我可以和刑老板商量一下,考慮把合約給你拿回來。”
“你放心,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肯定會好好照顧小恒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
心里暗暗跟自己說,是親哥哥,他是親哥哥。
他要不是他親哥哥,我……
……
感謝上天,手術(shù)很成功。
肖恒還沒有醒。等他醒后,還需要在無菌室待兩個星期,再經(jīng)過留院觀察,完全出院,可能要幾個月之后。
我則一直在被公司催。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才被方寫憶賣進(jìn)去刑氏三天,我就得到一份演藝圈中人夢寐以求的大禮——好萊塢電影的男配角。
紅極一時的暢銷探險小說改編,美國知名導(dǎo)演執(zhí)導(dǎo),合作對手也全是好萊塢知名的國際影星。
之所以會挑上我,翻了劇本才知道,這整個故事里對這亞裔男子的描寫簡直就像是一個被塞進(jìn)書本的我。
簡而言之其命運(yùn)就是:有美妙的嗓音的大明星,卻高冷淡漠、自以為是、不合群。明明與女主角艾拉兩情相悅,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桀驁不馴。
結(jié)局當(dāng)然是因為一意孤行而在沙漠中葬送了性命,為善良勇敢的女主角艾拉和無所不能的男主角掃平了幸福美滿的道路。
我想這劇本是在諷刺我還是怎么的?
我在醫(yī)院里陪肖恒的那段曠工期,“洛予辰到底干什么去了”,被報紙沸沸揚(yáng)揚(yáng)地炒起來了。
敘述的故事版本繁多花樣百出。有根本不著邊的,可是竟然也有一兩家把故事情節(jié)真猜出了個大概的。
報上說我是為了避風(fēng)頭,其實我是迫于公司的壓力,才會接了那部電影遠(yuǎn)赴海外。
臨走之前,我又去看了肖恒一次。
他醒著,精神還不錯,我抱著那只狗在窗外對他招手。
他看我的眼神很溫柔,反而把我搞得挺傷心——他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這樣子了?明明把我趕走,卻表現(xiàn)得好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我把這只大毛絨狗、家里的鑰匙和那一對我們的對戒都交給了方寫憶。
請他代轉(zhuǎn)肖恒,并告訴他,我一定會一年之后來取。
他不敢說讓他等我。
但我一定會回來。
然后我坐上了飛機(jī),飛往美國。
因為是好萊塢超大成本的制作,這次電影的拍攝時間跨度整整長達(dá)十個月之久,地點也選在世界各地十幾個不同國家的深林與島嶼。
繁忙的工作可以阻止我的胡思亂想,而拍完這部電影,我就馬上回去,回到他身邊。
拍攝的過程比我想象中要艱辛,導(dǎo)演力求完美,明明可以用特效的地方都偏要去抓真實的場景。
有一幕我生生和一只沒拴鐵鏈的美洲獅相隔不到三米對望了一分鐘,那一分鐘過得真比一輩子什么時候都要漫長;在看不到邊際的撒哈拉沙漠里,只有攝影機(jī)跟著我,導(dǎo)演一直不喊卡,直到我?guī)缀跽娴目煲涝谏衬铩?br/>
不是家的地方,很難入睡。
我們劇組因為經(jīng)常深入無人之境,通常都只是在荒郊野外搭了帳篷。
在那些陌生的地方度過的每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都讓我更為思念曾經(jīng)在家中他容忍我留的那一盞夜燈,記憶中那昏黃朦朧的光芒,一天比一天滲透入骨髓。
演技享譽(yù)國際的女主演無數(shù)次贊揚(yáng)我這個幾乎不曾演過戲的歌手。
她說我把那個浪子演得太令人心動,她說我看她時眼神里有讓人心疼的孤傲和脆弱,讓她明知道自己的角色艾拉應(yīng)該移情欣賞成熟果敢的男主角,卻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拉著我的手逃離。
我死去的那一場戲,她哭到歇斯底里,哭到周圍的人都無法勸好。
她說,她只是太入戲。
她是艾拉,而艾拉真正愛的人已經(jīng)死了。
她說我是個演戲的天才。她不知道的是,我演的就是我自己而已。我的乖張我的真實,都是一個人,在漫長的時間里,賦予了我那樣的眼神。
只是,那個角色與我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心永遠(yuǎn)在漂泊。
而我卻知道,我有家。
我有一個要回去的地方,有一個想要守護(hù)的人。
十個月,三百零三天,七千兩百七十二個小時,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他。
好容易拍完了戲,我卻又陷入后續(xù)的一系列繁忙工作之中。
心急火燎卻一直不能得以及時回國。好容易忙完了那些事,時間已經(jīng)拖到了圣誕節(jié),我才終于得以回到S市。
下了飛機(jī),機(jī)場外面繁華區(qū)的華燈霓彩與這節(jié)日的馴鹿鈴鐺一起閃爍著。
換回國內(nèi)的手機(jī)卡,背出了他的號碼,就差撥通。
我在想,我是不是不應(yīng)該顯得那么急切——我才下了十個小時的飛機(jī),樣子挺嚇人的,也許可以先回去睡一覺休整休整,再精神飽滿地去見他。
這一年風(fēng)餐露宿,我掉了好幾公斤,也被撒哈拉沙漠的太陽曝曬成了一團(tuán)黑瘦的干柴。
每天吃飯喝水從來沒準(zhǔn)時,十個月起碼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我都在胃疼,鏡子里的樣子都快憔悴得不能看。
導(dǎo)演卻表示很高興,因為我最后只剩半條命的樣子,很適合死在沙漠里的最后那幕。
搭了車穿過市區(qū),今年的冬天似乎還沒有開始下雪,卻寒冷異常,我靜靜看著窗外這闊別大半年的熟悉的城市。
人們都說夜晚的時候,身處喧嘩之中的孤獨人只會更感覺孤獨,這也許就是酒吧有生意的原因,我現(xiàn)在,有點體會那種感覺了。
突然,我看見車窗外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
“停車!停車!”
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冰涼的空氣灌進(jìn)肺中,腦子霎時有點混亂,我跑到路燈旁,大口喘著氣,環(huán)顧四周的熱鬧人群與熙攘街道,沒有……什么也沒有。
唉,我怎么變得這么可笑,就只是一眼看著像就追過來……
然而就在這時,肖恒就正從我面前的店門里走出來,這么近我不可能再看錯了,竟然這么巧,巧到像是上天的安排。
然而我還沒有來得及露出笑意,就看到一個人正牽著他的右手有說有笑。
靠得那么近,簡直如情人一般親密。
金發(fā)碧眼,高挑的身材,是那個好看得過分的外國人。
我就這么站著,在歡歡樂樂的街道上突兀地杵著,僵硬而顯眼。
但他就是沒看見我。
兩人有說有笑站在人行橫道邊等綠燈。
不是曾經(jīng)說過嗎……說過只要我在他身邊,他一眼就能看到我的。
可現(xiàn)在,我就在身邊啊!
他沒看見我,但是路蔚夕看見了。
外國人愣了一下,拉著肖恒快步要走。
只這一瞬間而已,我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我早就知道肖恒身邊存在一大堆優(yōu)秀的人虎視眈眈,我的地位本來就無比岌岌可危,我怎么會傻到自己去空出那個位置來的?
一年,那么久的時間,或許我早就被取代了也說不定。
從來都看不慣路蔚夕,但是現(xiàn)在自問,我拿什么去和他比呢?得天獨厚的外貌?性格?才華?背景?還是對肖恒的關(guān)心程度?
他一年思考的結(jié)果,是不要我了……是么?
是啊,洛予辰有什么好。
那什么和他周圍的那些人比。
我比不了。
可是,他是我的。
……
我聽到自己喊他,聲音劇烈地變調(diào)。
他的身子僵住了,他停下來,回頭看見我。
燈已經(jīng)變綠。路蔚夕拉著他要走過馬路,他卻還是折了回來在我面前停下。
太好了,他的氣色不錯,沒有什么很讓人擔(dān)心的地方,頭發(fā)又長了一點,在冬天里看起來很溫暖。
他沒有笑,沒有表情。他打了個招呼說了句好久不見。
說完了,轉(zhuǎn)身要走。
“肖恒!”
“一年了,我,回來了。”
他停下來:“嗯,恭喜回國。”
說著卻又要走,甚至不愿意再多看我一眼。我知道我現(xiàn)在難看,長期的拍攝,我的樣子幾乎不能看,惴惴又叫了他一聲。
從來,我只要叫他的名字,他就會為我停下來。
然后看著我的眼睛認(rèn)真地等待我要說的下一句。
我在享受那種特權(quán)的時候,從來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對于我再也沒有反應(yīng)的時候,我又能做什么來防止自己不被無視。
后來的事情證明,我在叫他的時候陷入這種自憐自傷是多么不合時宜。
我拉住他,滿腦子在想他和路蔚夕是不是在一起了。我越想越急,想要把他裹進(jìn)懷里不放手,想要救這么當(dāng)街搶走他。
“肖恒,肖恒。”
他愣住了,掙扎,我死不放手。
“洛予辰你干什么!”
“我回來了,”我說,“你是我的,不準(zhǔn)走。”
他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更加劇烈地掙扎,手肘戳進(jìn)了我的小腹。
痛。
“你放手!”
“放手,你說過等我的,一年,你說過等我的!”
“洛予辰!”
我被他拽著領(lǐng)子拉到了街角摔在墻上,他喘著氣,抓著我的雙肩,表情分明是隱忍的憤怒。
我好難過好難過,他為什么那么生氣?
身子撞在墻上生疼,胃酸上泛,胃里好疼,耳朵里也嗡嗡作響。
“誰說過等你?”
“洛予辰,你到底把我當(dāng)什么了?旅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憑什么等你,為什么你可以認(rèn)為我會永遠(yuǎn)在一個地方守著一個沒有半點音信的人?”
我馬上就意識到,他肯定誤會了什么
我,我們,都被騙了。
方寫憶,那只狐貍。他肯定沒有把我留給他的那些東西轉(zhuǎn)交,肖恒以為我是不辭而別!
一整年,不辭而別!
我不該相信他,我太天真了。
在國外拍了個戲現(xiàn)在又回去找他?他還不得恨死我?
我想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
這段日子,我被工作折磨得身體很差。我想要解釋,卻連拉住他的力氣都沒有。
恍惚間,聽到路蔚夕的聲音,那個外國人告訴他別和這種人廢話,然后他們都走了,我想追,卻沒有力氣身上作痛的地方太多了,我甚至分不出來哪些是肉體上的哪些是精神上的。
我在那漆黑的街角窩了很久,身子上很多處疼逐漸轉(zhuǎn)成冷得麻木,只有心臟和胃還抽搐得厲害。
胃好疼……
剛剛被手肘撞的那一下,我被糟蹋了十個月的已經(jīng)異常脆弱的胃算是徹底完蛋。
胃越來越疼,我只能用自己的膝蓋頂著。
沒事的,沒事的。
我安慰自己。
之后,我可以解釋的,他不會不聽我的解釋……但是,他真的還會聽嗎?一年過去了,路蔚夕那么好,他比我好那么多。
而肖恒,他很難愛上一個人,可如果他愛上一個人。
如果他愛上一個人,那個人會在云端之上。
而曾經(jīng)被他愛過的人,一定會下地獄。
……
冰天雪地黑沉沉的街角,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其實身上有手機(jī)。
不是不可以叫助理來救我,可是,我啊……我在那一刻,想的卻是,不如干脆就這么疼死算了,明天暴尸在大街上,也許他就消氣了。
“肖恒……”
我只有一遍遍叫他的名字,聲音越來越微弱。
疼痛讓眼前的景物有些失真,變得暗紅而扭曲。我好像躺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很短的時間,什么也聽不到,清晰地感覺著意識的遠(yuǎn)去。
我想到醫(yī)院里那顆紅藥水的心。
我給他畫了心,道歉的話,也說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事到如今,好像還沒有真的說過一句“我愛你”。
我不敢說。
沒資格說。怕終于說出口,卻還是太遲太遲。
愛情里的卑微。
我知道了,試過了,沒有人比我更卑微。
有人在我耳邊吼著什么,我聽不真切,但是我好像看到了他的臉。
起碼我有努力去做一個微笑的動作,我好像被他抱了起來,那溫暖像是天堂。
他的表情急躁,我聽了很久才聽出來他是在吼。
“洛予辰你怎么樣?醒醒!哪里疼,你說話啊?”
我想說什么,身體卻已經(jīng)再也支持不了胃疼的折磨,倒在他懷里安心地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很不出意外地在醫(yī)院里吊著鹽水……不是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嗎,胃怎么還是在疼,郁悶。
“那個,送我來的人……”
醫(yī)生很忙,毫無耐心:“不知道,是走了吧!”
我都這樣了他還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