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望夫云
·第37章·</br> 望夫云</br> 這年冬天,夏磊來到大理,已經整整一年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小院,自己的照壁,自己的漁船,自己的獵具……他幾乎完全變成一個白族人了。</br> 他和白族人變得密不可分了。當他建造自己的小屋時,塞薇全家和白族人都參加了工作行列,大家?guī)退湍嗥龃u,雕刻門樓。當他造自己的小船時,全白族人幫他伐木造船,還為他的船行了下水典禮。塞薇為他織了漁網,刀娃送來全套的釣具。賽波為表示對他的拜服,送來弓箭獵具,歡迎這位“本主神”長駐于此。關于“本主神”這個稱呼,他和白族人間已經有理說不清,越說越糊涂。尤其,當他有一次,力克白族人的迷信,救下了一對初生的雙胞胎嬰兒——白族認為生雙胞胎是得罪了天神,必須把兩個孩子全部處死,否則會天降大難,全村都會遭殃。夏磊用自己的生命力保嬰兒無害,大家因為他是本主神而將信將疑。孩子留了下來,幾個月過去,小孩活潑健康,全村融融樂樂,風調雨順。嬰兒的父母對夏磊感激涕零,在家里豎上他的“本主神神位”,早晚膜拜,賽波心服口服,一心一意想和“本主神”學法術。這“本主神”的“法力”,更是一傳十,十傳百,遠近聞名。</br> 夏磊知道,要破除白族的迷信,不是一朝一日的事,他不急,有的是時間。他開始教白族人認字,開始灌輸他們醫(yī)學的知識,開始把自己植物系所學的科學方法,用在畜牧和種植上。收獲十分緩慢,但是,卻看得出成效。白族人對他,更加喜愛和敬佩了。最怕的事,是“本主神”有朝一日,會棄他們而去。最關心的事,是“本主神”一直沒有一位“本主神娘娘”。白族的姑娘都能歌善舞,長于表現(xiàn)自己。也常常把“繡荷包”偷偷送給夏磊,只是,這位本主神不知怎地,就是不解風情。塞薇長侍于夏磊左右,似乎也無法占據(jù)他的心靈。</br> 然后有這么一天,他們在洱海捕魚,忽然間,天上風卷云涌,出現(xiàn)了一片低壓的云層,把陽光都遮住了。塞薇抬頭看著,清清楚楚地說:</br> “你瞧!那是望夫云!”</br>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夏磊太震動了,從船上站了起來,瞪視著塞薇。“你再說一遍!”</br> “望夫云啊!”塞薇大惑不解地看夏磊,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動。她伸手指指天空。“這種云,就是我們大理最著名的‘望夫云’啊!”</br> “望夫云?”夏磊驚怔無比。“為什么叫望夫云?”</br> “那片云,是一個女人變的!”塞薇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慌不忙地解釋。“每當望夫云出現(xiàn)的時候,就要刮大風了。風會把洱海的水吹開,露出里面的石騾子!因為,那個石騾子,是女人的丈夫!”</br> 夏磊呆呆看著塞薇,神思飄忽。</br> “這故事發(fā)生在一千多年以前,那個女人,是南詔王的公主。”塞薇繼續(xù)說,“公主自幼配給一個將軍。可是,她卻愛上了蒼山十九峰里的一個獵人,不顧家里的反對,和獵人結為夫妻,住在山洞里面。南詔王氣極了,就請來法師作法,把獵人打落到洱海里面,變成一塊石頭,我們稱它為石騾子!獵人變成石頭,公主憂傷成疾,就死在山洞里,死后,化為一朵云彩,沖到洱海頂上,引起狂風,吹開洱海,直到看見石騾子為止!這就是我們家喻戶曉的‘望夫云’!”</br> 夏磊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天,再看洱海,又抬頭看天,太激動了,情不自禁,大跨步在船中邁起步來:</br> “我以為我已經從望夫崖逃出來了!怎么還會有望夫云昵!怎么會呢……”</br> “喂喂!”塞薇大叫,“你不要亂動呀,船要翻了!真的,船要翻了……”</br> 說時遲,那時快,船真的翻了。夏磊和塞薇雙雙落水,連船上拴著的一串魚,也跟著回歸洱海。幸好塞薇熟知水性,把夏磊連拖帶拉,弄上岸來,兩人濕淋淋地滴著水,冷得牙齒和牙齒打戰(zhàn)。塞薇瞪著夏磊的狼狽相,突然忍不住大笑起來:</br> “原來,本主神不會游泳啊!我以為,神是什么事都會做的!”</br> “我跟你說了幾百次了,我不是……”</br> “本主神!”塞薇慌忙接口說。說完,就輕快地跳開,去收集樹枝,來生火取暖。</br> 片刻以后,他們已經在一個巖洞前面,生起了火,兩人分別脫下濕衣服,在火上烤干。還好巖洞里巨石嵯峨,塞薇先隱在石后,等夏磊為她烤干了內衣,她再為夏磊烤。那是冬天,衣服不易干,烤了半天,才把內衣烤到半干。也來不及避嫌了,兩人穿著半濕的、輕薄的內衣,再烤著外衣。一面烤衣服,夏磊第一次告訴了塞薇,有關望夫崖和夢凡的故事。塞薇用心地聽,眼眶里盛滿了淚。</br> “現(xiàn)在,我才知道,夢凡兩個字的意思!”她感動得聲音哽咽。突然間,熱情迸發(fā),她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了夏磊的手,熱烈地說,“你的望夫崖,遠遠在北方,你現(xiàn)在在南方了,離那邊好遠好遠,是不是?不要再去想了,不要再傷心了……我……我唱調子給你聽吧!”于是,她清脆婉轉地唱了起來:</br> 大路就一條,</br> 小路也一條,</br> 大路小路隨你挑,</br> 大路走到城門口,</br> 小路彎彎曲曲過小橋。</br> 過小橋,到山腰,</br> 大路小路并一條,</br> 走來走去都一樣啊,</br> 金花倚門繡荷包。</br> 繡荷包,掛郎腰,</br> 荷包密密縫,</br> 線兒密密繞,</br> 繞住郎心不許逃……</br> 調子唱了一半,刀娃沿著岸邊,一路尋了過來,看見兩人此等模樣,不禁大驚:</br> “你們起火干什么?烤魚吃嗎?”</br> “魚?”夏磊這才想起來,回頭一看,“糟糕,魚都掉到水里去了!”</br> “魚都掉到水里去了?”刀娃看看塞薇,又看夏磊,“你們兩個,也掉到水里去了嗎?”</br> “哦,哦,唔……”夏磊猛然驚覺,自己和塞薇都衣衫不整,想解釋,“是這樣的,我們在船上聊天,我一個激動,就站起身來……船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翻掉了……”</br>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就更曖昧了。刀娃沒聽完,就滿臉都堆上了笑,他手舞足蹈,在草地上又跳又叫:</br> “好哇!好哇!你們都掉進水里,然后就坐在這里烤衣服,唱調子,好桂!好哇!你們繼續(xù)烤衣服唱調子,我回家去了……”</br> 刀娃一邊嚷著,一邊飛也似的跑走了。</br> “刀娃!刀娃!”夏磊急喊,刀娃卻早已無影無蹤。他無奈地回過頭來,看到的是塞薇被火光燃得閃亮的眼睛,和那嫣紅如醉的面龐。</br> 這天晚上,塞薇的父母拎著一塊純白的羊皮,來到夏磊的小屋里。兩位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br> “這是塞薇陪嫁的白羊皮,我們給她挑選了好多年了。是從幾千只白羊里選出來的!你瞧,一根雜毛都沒有!”塞薇的父親說。</br> “那些‘八大碗’的聘禮都免了!你從外地來,我們不講究這些了!所有禮節(jié)跟規(guī)矩,我們女家一手包辦!”塞薇的母親說:“‘雕梅’早就泡好了,至于‘登機’,就是新娘的帽子,也都做了好些年了!”</br> “婚禮就訂在一月三日好了,好日子!這附近八村九寨的人都會到齊,我們要給你們兩個辦一個最盛大的白族婚禮!大家唱歌,跳舞,喝酒,狂歡上三天三夜!”塞薇的父親說。</br> “你什么都不要管,就等著做新郎吧!你全身上下要穿要戴的,都由我們來做,我保證你,你們會是一對最漂亮的白族新郎和新娘!”塞薇的母親說。</br> 夏磊被動地站著,眼睛睜得大大的。這是天意嗎?自己必須遠迢迢來到大理,才找到自己的定位?以前在冠蓋云集的北京,只覺自己空有一腔熱血,如今來到這世外桃源的大理,才發(fā)現(xiàn)“活著”的意義——能為一小撮人奉獻,好過在一大群人中迷失一人生,原來是這樣的。他想起若干年前,對康秉謙說過的話:</br> “說不定我碰到一個農婦村姑,也就幸幸福福過一生了!”</br> 他注視那兩位興沖沖的老人,伸手緩緩地接過了白羊皮。羊皮上的溫暖,使他驀然想起久遠以前,有只玩具小熊的溫暖,那只小熊,名叫奴奴。他心口緊抽了一下,不!過去了!久遠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他把白羊皮,下意識地緊抱在胸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