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夢凡
·第36章·</br> 夢凡</br> 這年的夏天,夢華和天藍結婚了。</br> 婚禮盛大而隆重,整整熱鬧了好幾天。康家車水馬龍,賀客盈門,家中擺了流水席,又請來最好的京戲班子,連唱了好多天的戲。康秉謙自從心眉死了,夏磊走了,就郁郁寡歡,直到夢華的婚禮,這才重新展開了歡顏。</br> 喜氣是有傳染性的,這一陣子,連銀妞、翠妞、胡嬤嬤都高高興興,人人見面,都互道恭喜。但是,夢凡的笑容卻越來越少,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她和天白的婚期,仍然遲遲未定。</br> 天白已經留在學校,當了助教。夢華和天藍結婚后,他到康家來的次數更多了,見到夢凡,他總是用最好的態(tài)度,最大的涵養(yǎng),很溫柔地問一句:</br> “夢凡,你還要我等多久呢?”</br> 夢凡低頭不語,心中輾轉呼喚:夏磊,夏磊,你在何方?一去經年,杳無音訊。夏磊,夏磊,你太無情!</br> “你知道嗎?”天白深深地注視著她。“夏磊說不定已經結婚生子了!”</br> 她震動地微顫了一下,依舊低頭不語。</br> “好吧!”天白忍耐地,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說過,我會等你,哪怕你要我等你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都會等你!我不催你,但是,請你偶爾也為我想想,好嗎?我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你是不是預備讓我們的青春,就浪費在等待上面呢?”</br> “天白,你……你不要在我身上……”她想說,“繼續(xù)浪費下去了!”但她卻說不出口。天白很快地做了個阻止的手勢:</br> “算了算了!別說!我收回剛剛那些話。夢凡!”他又嘆了口長氣,“當你準備好了,要做我的新娘的時候,請通知我!”</br> 夢凡始終沒有通知他,轉眼間,秋天來了。</br> 這天,一封來自云南的信,翻山越嶺,終于落到了天白手中。天白接信,歡喜欲狂。飛奔到康家,叫出夢凡、夢華、天藍、康秉謙……大家的頭擠在一塊兒,搶著看,搶著讀,每個人都熱淚盈眶,激動莫名。</br> 這封信是這樣寫的:</br> 親愛的天白和夢凡:</br> 我想,在我終于提筆寫信的這一刻,你們大概早已成親,說不定已經有了小天白或小夢凡了!算算日子,別后至今,已經一年八個月零三天了!瞧,我真是一日又一日計算著的!</br> 自從別后,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們,沒有一天不在心里對你們祝福千遍萬遍,只是我的行蹤無定,始終過著飄泊的日子,所以,也無法定下心來,寫信報平安。我離開北京后,先回到東北,看過頹圯傾斜的小木屋,祭過荒煙蔓草的祖墳,也一步步踩過童年的足跡,心中的感觸,真非筆墨所能形容,接著,我漂流過大江南北,穿越過無數的大城小鎮(zhèn),終于,終于,我在遙遠的云南,一個歷史悠久、民風淳樸的小古城——大理,停駐了我的腳步。m.</br> 大理,就是唐朝的南詔國,也是“勒墨”族的族人聚居之處,“勒墨”是漢人給他們的名稱,事實上,他們自稱為“白族”。白族和大理,是一切自然之美的總和!有原始的純真,有古典的浪漫,我?guī)缀跏且坏竭@兒,就為它深深地悸動了!我終于找到了失去的自我,也重新找回生活的目標和生存的價值!天白和夢凡,請你們?yōu)槲曳判模堔D告干爹,我那么感激他,給了我教育,讓我變成一個有用之身,來為其他的人奉獻!我真的感激不盡,回憶我這一生,從東北到北京,由北京到云南,這條路走得實在稀奇——我不能不相信,冥冥中自有神靈的安排!</br> 目前,我寄居于族長家中,以我多年所學的醫(yī)理藥材和知識,為白族人治病解紛,也經常和他們的“賽波”(漢人稱他為“巫師”)辯論斗法,閑暇時,捕魚打獵,秋收冬藏。這種生活,似乎回到了我十歲以前,只是,童年的我隱居于荒野,難免孤獨。現在的我,生活在人群之中,卻難免寂寞!是的,寂寞皆因思念而起!思念在北京的每一個親人,思念你們!</br> 曾經午夜夢回,狂呼著你們的名字醒來,對著一盞孤燈,久久不能自己。也曾經在酒醉以后,滿山遍野,去搜尋你們的身影,徒然讓一野的山風,嘲笑自己的顛狂。總之,想你們,非常非常想你們!這種思念,不知何時能了?想我等這樣“有緣”,當也不是“無分”之人!有生之年,盼有再見之日!天白、夢凡,千析珍重!并愿干爹干娘身體健康,夢華、天藍萬事如意!</br> 夏磊敬書,一九二一年七月于云南大理</br> 夢凡看完了信,一轉身,她奔出了大廳,奔向回廊,奔進后院,奔出后門,她直奔向樹林和曠野。滿屋子的人怔著,只有天白,他匆匆丟下一句:</br> “我找她去!”</br> 就跟著奔了出去。</br> 夢凡穿過樹林,穿過曠野,毫不遲疑地奔向望夫崖。到了崖下,她循著舊時足跡,一直爬到了崖頂,站在那兒,她迎風而立,舉目遠眺。遠山遠樹,平疇綠野,天地之大,像是無邊無際。</br> 她對著那視線的盡頭,伸展著手臂,仰首高呼:</br> “夏磊!我終于知道你在何方了!大理在天邊也好,在地角也好,夏——磊!我來了!”</br> 隨后追上來的天白,帶著無比的震撼,聽著夢凡挖自肺腑的呼叫。他怔著,被這樣強烈而不移的愛情震懾住了。他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夢凡。</br> 夢凡一轉身,發(fā)現了天白。她的眸子閃亮,面頰嫣紅,嘴唇濕潤,語氣鏗鏘,所有的生命力,青春,希望……全如同一股生命之泉,隨著夏磊的來信,注入了她的體內。她沖上前,抓住天白,激動,堅決,而熱烈地說:</br> “天白,我只有辜負你了!我要去找夏磊!你瞧!”她用力拍拍身后的石崖。“這是‘望夫崖’!古時候的女人,只能被動地等待,所以把自己變成了石頭!現在,時代已經不同了!我不要當一塊巨石,我要找他去!我要追他去!”</br> 天白定定地看著夢凡,他看到的,是比望夫崖傳說中那個女人,更加堅定不移的意志。忽然間,他覺得那塊崖石很渺小,而夢凡,卻變得無比無比的高大。</br>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他沉穩(wěn)地,不疾不徐地說,“總該有人陪你走這一趟!當年,夏磊把你交給了我。如今,不把你親自送到夏磊身邊,我是無法安心的!也罷,”他下定決心地說,“我們就去一趟大理!”</br> 夢凡眼中,閃耀著比陽光更加燦爛的光芒,這光芒如此璀燦,使她整個臉龐,都綻放著無比的美麗。</br> 這美麗——天白終于明白了這美麗是屬于夏磊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