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br> 高寒走進“杏林”,放眼看去,想找個沒有人的角落,比較容易談話。他已經籌劃好了開場白,已經背熟了要說的句子。雖然,他心里也明白,這種談話是相當困難的。或者,他該寫封信,避免掉這種面對面的尷尬。可是,又怕信里寫不清楚,反而傷人更深。總之,今天要和可慧打開窗子說亮話;總之,今天要把一切說得清清楚楚;總之,要把這個“誤會的愛情”解除掉!</br> 他的眼光掃到屋子左邊靠墻的一角,有個女人坐在那兒,長發(fā)拂在肩頭,雙目盈盈如水!正對他這兒凝視著。他的“心臟”又在違反醫(yī)學原理地胡亂運動,他的頭里一陣嗡嗡然,是盼云!她怎會在這兒?又一次“偶然”嗎?盼云在對他點頭招呼。</br> 他很快地走了過去,在盼云對面的椅子里一坐,伸手就去握盼云放在桌面的手,盼云飛快地把手抽了回去,睜大眼睛說:</br> “坐好!”</br> 他身不由己地坐正了身子,侍者走過來,他叫了一杯咖啡。望著盼云,她穿了件灰色的綢衣,面容沉靜溫柔和煦,飄飄然如一片薄薄的云絮。盼云,盼云,盼云……他在心底低呼她的名字,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吸引人!你不知道你的魔力,盼云,盼云,盼云!</br> “高寒,”盼云開了口,“你聽好,我一個早上打電話給你,你都不在家,我只好來這兒等你。我馬上要走,可慧大概快來了!”</br> 哦,可慧,對了,這是他和可慧的約會。</br> “你怎么來的?”他問。</br> “可慧告訴我你們要在這兒見面!”</br> “哦!”他應著,瞪著她,“告訴你一件糗事,蓮花池里有好多小蝌蚪,把我的背當音樂紙,寫了我一背的樂譜,你信不信?”</br> “不信。”她簡單地說,深深呼吸,面色變得非常沉重而嚴肅,“高寒,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講,你能不能安靜兩分鐘,聽我說完!”</br> “好!”他咬咬牙。</br> 侍者送來了咖啡,他下意識地放糖,倒牛奶。盼云看看手表,有些急促,她沒時間再整理自己的措辭,可慧快來了。她很快地說:</br> “高寒,你不能拒絕可慧!”</br> 他立即抬起頭來,盯著她。</br> “什么意思?”</br> “你答應我,和可慧好下去!”她迫切地說,迫切得近乎懇求,“你會發(fā)現(xiàn),她有很多很多的優(yōu)點,你會發(fā)現(xiàn),她比你想象的更可愛!”</br> 他推開了糖罐,杯子和小匙發(fā)出一陣撞擊的叮當。他瞇了瞇眼睛,眼底有陰郁的火焰在燃燒。</br> “你來這兒,就為了告訴我這幾句話?”他低沉地問,聲音里有著壓抑的怒氣。</br> “是的!”她說,眼光里的懇求意味更深了。“為了我,請你繼續(xù)和她好下去!”</br> “為了你?”他提高了聲音。</br> “是的。如果你傷害了可慧,我這一輩子都不會饒恕你,我會恨你。高寒!”</br> 他緊緊地盯住她,眼珠一轉也不轉。</br> “你知道你在對我說什么嗎?這比你打我一耳光,推我進蓮花池更兇更狠更殘忍!你要求我去愛另外一個女孩子,換言之,你不要我!你用最高段的手腕來拒絕我,存心把我打進十八層地獄里去……”</br> “不不!”她急急地解釋,急急地想安慰他。“并不像你所想的,我有苦衷,高寒,晚上我再跟你解釋。如果你希望我晚上去赴約,你現(xiàn)在就要答應我的要求。你不可以和可慧攤牌,如果你說了,我晚上也不去了。”</br> “你在威脅我?”</br> “是。”</br> “你是說,如果我和可慧分手,我也不能和你交朋友?”</br> “是。”</br> “你——”他咬牙,狠狠地看她,眼底的怒氣更深了。“你在鼓勵我一箭雙雕嗎?”</br> 她驚跳。</br> “你怎么說得這么難聽?你明知道我不是這種意思……”</br> “那么,我和可慧‘好’了以后,你也肯和我‘好’嗎?我能一面和可慧談戀愛,一面和你談戀愛嗎?”</br> “你……你不要胡說吧!”</br> “胡說!”他拍了一下桌子,引得客人都驚動了,盼云慌忙伸手在他手上壓了壓,立即,他一反手握住了她。“盼云,你在騙孩子?你把我當幾歲?‘娃娃,別哭,你先吃巧克力,吃完巧克力再給你蛋糕!’其實,根本就沒有蛋糕了。小孩子不知道,吃了巧克力也沒蛋糕,不吃巧克力也沒蛋糕!對不對?”</br> 她張大眼睛,凝視高寒。</br> “今天,不管我是接受可慧,還是拒絕可慧,你反正預備退到一邊去了,對不對?”他緊逼著她,“如果你真想逃開我,你也就少管我的事!我愛拒絕誰,我愛跟誰好,與你都沒有關系,不用你來管!”他用力甩開她的手,氣呼呼地沉坐在沙發(fā)中喘氣。</br> “可是……可是,高寒,”她掙扎著說,“你……你是先認識可慧……”</br> “我先認識你!”他冷冷地接口。</br> “啊?”</br> “別說你忘了狗店前的一幕!別說你忘了尼尼是怎么來的!”</br> “好吧,”她忍耐地咽了一口口水,“就算你先認識我,你卻先追了可慧……你要對她負責任!”</br> “我沒有‘追’她!”高寒暴躁地低嚷,“什么叫做‘追’?我沒說過我愛她,我沒有吻過她,我沒和她做過任何超友誼的行為,怎么叫做‘追’?難道我和一個女孩跳跳舞,看看電影,逛逛馬路……就要談到負責任!如果這樣,我高寒起碼該對二十個女孩負責任了!”</br> “好好,不要吵,不要叫!”盼云輕蹙起眉梢,“我不該提責任兩個字,好嗎?算我說錯了,好嗎?高寒,聽我說——”她深深地注視他,“可慧昨晚到我房里來,她告訴我,她全心全意地愛你!”</br> “呃!”高寒頓了頓,“所以,我今天要跟她說清楚!所以……”</br> “所以你今天不許說!”</br> “怎么?”高寒惱怒地望著她,“誰派你來做月下老人的?”他咬牙切齒,“你很輕松,很愉快,是不是?你很高興來扮演月下老人?把我這個燙手的洋山芋丟到別人懷里去!如果我跟可慧好了,你就會快樂了,是不是?”</br> 她低下頭去,不說話。</br> “是不是?”他厲聲追問,聲音里有風暴的氣息。</br>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自己來這一趟相當多余,覺得自己天真而幼稚。她抓起桌上的小皮包:</br> “我要走了。我管不著你,隨你怎么做!我要走了,可慧該來了,我不想讓她看到我!”</br> “坐下!”他壓住她的手腕,“我們的話沒談完!”</br> “讓我跟你談完!”她忽然心頭冒火,郁怒和無奈像兩股洪流從她心中洶涌而至。她飛快地說,“我跟你講清楚,你和不和可慧好,是你們的事!你和她好也罷,你不和她好也罷,我發(fā)誓不再和你來往!你也請尊重些,再也不要來找我!今天晚上,我也不會去中視!我不干涉你的一舉一動,你也不要來糾纏我!”</br> 她站起身,轉身欲去。他一伸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抬眼看他,在他那充滿怒氣的眼光中,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痛。他壓低聲音,沉重而迅速地說:</br> “如果我確實對你而言,只是一種負擔。如果我確實在你心里,一點點分量都沒有。那么,你走吧!我也發(fā)誓不會再糾纏你!”她怔著,凝視著他。他沉重地呼吸,那“等待”快要把他五臟六腑都煎熟了。她繼續(xù)看他,他已經放開了手,故作瀟灑狀地去喝咖啡,他的手微微一顫,咖啡潑出來,沾濕了他胸前的獅身人面像。他咬牙低低詛咒,把咖啡杯放回盤子里,杯子撞著盤子,又潑了一半。她看著看著,她的腳步就是跨不開來,她心中熱烘烘而又酸楚楚地絞痛著。在這一剎那間,她終于衡量出了自己對他的感情!那不愿承認,不肯承認的感情。賀盼云,你不必自命清高,你也只是個女人!只是個能被打動的女人!</br> 高寒小心翼翼地拖了一張椅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說了句:</br> “坐下吧!我給你重叫一杯熱咖啡!”</br> 她被催眠般坐了下去。</br> 他一下子撲伏在桌上,把頭埋進了手心里,如釋重負地透了口氣。很快地,他抬起頭來,招手叫侍者,重新點了兩杯咖啡,他的眼睛亮晶晶而且濕漉漉。侍者走開了,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給了她緊緊緊緊的一握。</br> “什么都別再說了,盼云。”他溫柔地低語,“讓我來安排,我是男人。”</br> “哦!”她醒了過來,驚慌地抬起頭,“不行,不行!高寒,不行!”</br> “什么不行?我們不要繞回頭,好嗎?”</br> “你不能傷害可慧,是你讓她‘以為’你愛上她的……噢!”她沒說完她的話,“糟糕,她來了!我要先走一步,噢,來不及了,她看到我們了!”</br> 真的,可慧正穿著一身鮮紅的衣裳,像一簇燃燒著的火焰,直撲了過來。她笑著,心無城府而充滿快活,她腳步輕快,行動敏捷。她一下子就溜到了他們的桌邊,微帶驚詫地看看高寒再看看盼云,笑容始終掛在她的唇邊,她笑著問:</br> “你們兩個怎么會在一塊兒?哦,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地看著盼云。“你幫他弄好《蓮花落》的歌譜了嗎?”</br> 盼云不安地輕咳了一聲,匆促地說:</br> “我該走了!”</br> “忙什么嘛?”可慧在她肩上壓了壓,“再坐坐,你回家也沒事做,整天關在屋子里,就不知道你怎么關得住?”她自顧自地坐下來,伸頭看他們的咖啡。“我不喝咖啡,我要一杯新鮮柳丁汁。”她注視高寒,深切地注視著高寒,“你怎么瘦了?”</br> “瘦了?”高寒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下巴。“不會吧?你敏感!”</br> “我不敏感,你是瘦了!”可慧固執(zhí)地說,用吸管啜著剛送來的柳丁汁。“你不只瘦了,而且有點……有點憔悴!對了!就是憔悴兩個字。你太忙了,又要應付功課又要練唱又要上電視!”她俯過去,認真地看他。“你真的感冒了嗎?”</br> “唔,”高寒哼了一聲。“沒有。”</br> “就知道你跟我胡扯八道!小嬸嬸,”她掉頭看盼云,“給我看看那支歌!”</br> “歌?”盼云一愣,“什么歌?”</br> “你們寫的那支什么《蓮花落》啊!”</br> 盼云一陣心慌意亂。本能地又想逃避了。</br> “我必須先走一步了。”她盯著高寒,“你們‘好好’談啊!”</br> 高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看到她那警告的眼神,驀然間心頭一震,她又想逃了!他忽然覺得這一團糾結的亂麻,如果不狠心用剪刀給它一陣亂剪,就永遠理不清楚了。迅速地,他沉聲說:“不要走!盼云!”</br> 盼云一驚,可慧也震動了。可慧詫異地看高寒,心里有種模糊的警惕。</br> 盼云直覺到空氣中的緊張,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皮包,還來不及移動身子,高寒的手已經重重地蓋在她的手上,壓住了她的手和那個皮包。</br> “高寒!”可慧詫異極了,張大眼睛驚呼。“你在干什么?不要對小嬸嬸不禮貌,她是不開玩笑的!”</br> “我沒有開玩笑!”高寒正色對可慧說,“我一生最不敢開玩笑的就是對她!我一生最認真的就是對她!我早就想告訴你了,但是……”</br> “高寒!”盼云悲痛地低喊,“不要太殘忍,高寒!請你不要再說了!”</br> 可慧的眼睛睜得那么大,睫毛整排往上揚著。她心中迷糊極了,混亂極了,驚異極了……以至于連思想的余地都沒有。她看高寒,看盼云,輪流看著他們兩個。心里隱隱有些明白,又完全不愿去相信它。她張著嘴,錯愕而結舌地問:</br> “你們到底在干什么?你們……你們講的話,我都……我都聽不懂……”她的嘴唇發(fā)抖了,她的心開始顫栗起來,她那女性的直覺和纖細使她越來越體會出一些可怕的事,她不愿,也不能相信的事!</br> “可慧——”高寒把頭湊近了她。溫柔、堅定、勇敢而“殘忍”地說,“請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去追求你的小嬸嬸,因為——我愛她!”</br> 可慧定定地看著高寒,眼底是一片迷惘的空白,她面頰上的血色倏然消失,自得像一張紙,嘴唇緊閉著,呼吸急促而不穩(wěn)定。</br> 盼云的手心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結。高寒!你這殘忍的、沒有人性的渾球!</br> “可慧!”盼云掙扎著說,“你不要聽他的!高寒在跟你開玩笑!你知道,他……他……他從來沒有一句正經話……”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轉,她伸手去握住可慧的手。“你知道他愛開玩笑……你……”</br> 可慧掉過眼光來看盼云,她嘴唇上的血色也消失了。</br> “是的……”她清清楚楚地說,“我知道!”</br> “你知道,是嗎?”盼云急切地要安慰她,急切地要穩(wěn)定住那只在自己掌心中發(fā)抖的小手。“你知道高寒最愛胡說八道,最喜歡開玩笑,什么人的玩笑都開……”</br> “盼云!”高寒咬牙說,“不要這樣子!不要再戴上假面具,我們三個既然已經面對面了,大家就把實情都抖出來!我再也不能演戲,再也不能利用可慧……”</br> “高寒!”盼云阻止地叫。</br> “可慧,”高寒不顧一切地說,“我抱歉,我抱歉,我抱歉到極點。自從在你家見到盼云以后,我就完了!坦白說,我心中再沒有容納過其他的女人!”</br> 盼云閉了閉眼睛,只覺得頭暈目眩。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可慧仍然注視著她,深深地注視著她。可慧那大大的黑眼珠怪異而迷蒙。她很平靜,平靜得幾乎讓人詫異。伸出手來,她非常溫柔非常溫柔地用手指去觸摸盼云的眼角,抹去了一滴淚珠。</br> “小嬸嬸,”她柔聲說,“你為什么哭?”</br> 盼云的心痙攣著,混亂地望著可慧。可慧的溫柔使她更加痛苦,更加有犯罪感,更加慚愧而自責了。她噙著淚,低低地說了句:</br> “可慧,原諒我!”</br> 可慧點點頭,細心地再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她瘦削的肩,和她那冰冷的手指。她再度用最最甜蜜和溫柔的聲音說:</br> “小嬸嬸,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什么叫貓哭老鼠了,什么叫兔死狐悲了。你知道嗎?”她微笑起來,好動人好動人的微笑。“你有很美麗的眼淚!”</br> 盼云怔在那兒,面色變得比可慧更蒼白了。</br> 可慧轉過頭來,面對著高寒,她繼續(xù)微笑著,繼續(xù)用那溫柔甜蜜的聲音說:</br> “你為什么對我抱歉?永遠不需要對我抱歉!我從來就沒有扮演過愁苦的角色,也從不需要任何安慰與同情!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推開了面前的柳丁汁,她站起身來,把手提袋甩在背上,她的姿態(tài)優(yōu)美而瀟灑。回過頭來,她再對盼云嫣然一笑:</br> 怪不得你昨天問我在什么地方和高寒見面!怪不得你向我要電話號碼!我懂了。小嬸嬸,我學得太慢了。爸爸一直說我是天真的傻丫頭!”她走過去,抱著盼云的肩膀,俯在她耳朵上再悄悄說了一句,“活著的還是比死去的有意義,是不是?”說完,她飛快地轉過頭,飛快地奔出了杏林。</br> 盼云仍然呆在那兒,不能笑,不能說話,不能思想,不能移動……有一個短暫的瞬間,她腦子里是一片空白,然后,她倏然醒覺,心底有股強烈的震動和痙攣,她滿懷痛楚,頭腦卻難得地清晰。</br> “高寒,”她急切地說,“你去追她回來!快去!她會出事!”</br> 高寒想了兩秒鐘,立刻跳起身來,他奔出咖啡廳,找尋著可慧的蹤影。仁愛路上車水馬龍,這正是下班時間,車子擁擠得一輛接一輛,他在人行道上搜尋,沒看到可慧,放眼往街道對面看去,有個紅色身影正在穿越馬路,他大聲叫喊:</br> “可慧!可慧!”</br> 那紅色的小身影回頭了一下,他幾乎看到可慧那好溫柔好溫柔的微笑,那微笑里有著各種含意,甚至有股調皮的嘲弄。然后,他看到可慧像個游泳選手練跳水似的,忽然縱身對那些車海飛躍過去。高寒的血液都凍結了。張開嘴,他狂呼著:</br> “可慧!”</br> 同時,盼云也跑出來了,站在高寒身邊,她正好看到這一幕,她尖叫著:</br> “可慧,任何懲罰!除了這一件!”</br> 她撲過去,狂亂地撲過去,一陣大大的混亂,剎車聲、碰撞聲、尖叫聲、人聲、車聲、玻璃破碎聲混雜在一起,好幾輛車子連環(huán)撞成一堆。高寒一個直接反應,攔腰就抱住了盼云,才阻止了她也投身車輪底下。</br> “放開我!放開我!”盼云掙扎著,推開了高寒,她直奔過去,一眼看到,在一堆撞得亂七八糟的車輛破片中,是可慧那小小的身子,她的紅衣和血液混成了一片刺目的鮮紅,她的頭仰躺著,面孔居然美好而沒受傷。盼云把拳頭伸進了嘴里,用牙齒緊咬住自己,在這一瞬間,她看到的不只是躺在血泊里的可慧,還有躺在血泊里的文樵。</br> 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跪下來,伸手抱起可慧的身子,她把頭埋在可慧的胸前,那心臟還在跳著,她的淚水瘋狂地涌出來,她哭著喊:</br> “可慧,求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求你不要讓我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可慧,只要你不死,要我怎么樣都可以!要我怎么樣都可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