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br> 高寒坐在他的小屋里,桌上堆滿了醫(yī)書:解剖學、營養(yǎng)學、血液、循環(huán)、心臟、皮膚……要命的人體構(gòu)造!要命的細菌培養(yǎng)……他心里沒有醫(yī)學,奇怪自己怎么會去考了醫(yī)學院。他也不知道憑自己這塊料,怎么能成為好醫(yī)生?解剖的時候需要頭腦清晰,把一具尸體當一件藝術(shù)品,他還記得,第一次解剖人體,他冷靜地用刀子劃下去,冷靜地拿出內(nèi)臟,教授對他贊不絕口,同學們都羨慕他的鎮(zhèn)定。但是,一下課他就沖進浴室去大吐特吐,足足有一星期他不能吃肉。事后,他只對弟弟高望說過一句:</br> “我相信,我是個自制力最強的人,我能控制自己,不允許我情感上的弱點暴露出來!”</br> “因為你有歌!”高望說過,“你把很多積壓在內(nèi)心的不平衡完全借歌唱來發(fā)泄了!所以你唱的時候比別人都賣力,你寫的歌詞比別人寫的更富有感性!”</br> 或者是真的。高望了解他。高望念了歷史系,高寒不懂一個男孩子念了歷史系,將來預備做什么?了不起當歷史學家或教授。高望笑著說過:</br> “其實我們兩個念的是同一門,你整天研究人類怎樣才能活下去,我整天研究人類是怎樣死掉的!”</br> 哈!他喜歡高望,欣賞高望!不只因為他是高望的哥哥,而且因為高望有幽默感,有音樂細胞,還有那份人性的分析能力。現(xiàn)在,高寒坐在他的書桌前面,他并沒有研究自己的功課,推開所有的書籍,他在一張五線譜的稿紙上作歌,手里拿著吉他撥來撥去,他的吉他上有一個獅身人面像,高望的代號是金字塔,吉他上也有個金字塔。他們這個樂隊選擇了“埃及人”為名字,就是這兄弟二人的杰作。高寒從醫(yī)學觀點去看埃及人,高望從歷史觀點去看埃及人,都覺得他們這古民族有不可思議的地方。</br> “怎么能造一座金字塔?怎么能雕一個獅身人面像?簡直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完成的!”</br> “所以,至今有個學說,認為當初曾有外太空的人來過地球,幫助人類完成了許多人類不能完成的工程。其中最大的證據(jù)就是金字塔!”</br> “不。”高寒說,“我不相信有什么外太空人,這些確實是人做的,這證明了一件事:人的力量是無法估計的,人的頭腦和意志力更加可怕!”</br> “中國人早就有一句成語。”高望說,“人定勝天!連天都可以戰(zhàn)勝,還有什么做不到的事?”</br> 于是,“埃及人”樂隊就這樣成立了。高寒高望兄弟成了隊中的臺柱。在學校里,甚至在校外,他們這樂隊都相當有名氣。但是,最近,高寒已經(jīng)一連推掉三個演唱了。</br> “喂!大哥,”高望看著高寒,他正坐在窗臺上研究歌譜,兄弟兩個共有一個房間,似乎都把歌看得比功課更重要,“中視邀我們上電視,你到底接受還是不接受?”</br> “是不是由我們決定唱什么歌?還是一定要唱‘凈化歌曲’或是‘愛國歌曲’?”</br> “當然唱我們自己的歌,否則我們的特性完全無法表現(xiàn)!”高望說。</br> “那就接受!這是條件,你要和他們先講好!”</br> “辦外交一向是你的事,怎么交給我啦?”</br> “我情緒不好,以后樂隊的事都交給你辦!”</br> “交給我辦可以,練唱的時候你到不到呢?”</br> “當然到!”</br> “當然到?你已經(jīng)兩次沒去了!”高望嚷著,“鐘可慧把你的魂都迷走了……”</br> 高寒怔了怔,寫了一半的歌譜不由自主地停頓了。</br> “我告訴你,”高望繼續(xù)說,“徐大偉入伍以前,把我約去談了一個晚上。”</br> “哦?”高寒疑問地抬起頭來,“他不找我談,找你談干什么?”</br> “他要我轉(zhuǎn)告你幾句話。”</br> “嗯?”他哼著。</br> “他說,鐘可慧外表堅強,實際柔弱,完全是一朵溫室里的小花,被保護得太好了。他說,如果你是認真追,他也沒話說,大家看本領。假若你只是玩玩而已,能不能放棄鐘可慧?”</br> 高寒的臉冷了下去。他抱著吉他,胡亂地撥著弦,悶聲問:</br> “你怎么回答?”</br> “我說,大哥的事我管不著!何況認真不認真是個大問題,不到最后關(guān)頭,誰也弄不清楚!小伍和蘇珮珮,還不是玩玩就玩得認真了?”</br> “答得好!”高寒跳起身來,摔下吉他,去壁櫥里取了件干凈襯衫,開始換襯衫。</br> “又要出去?”高望問,“如果接受中視上節(jié)目,晚上非練歌不可!”</br> “我知道!我到時候準去,你幫我把吉他帶去!”</br> “如果你是去鐘可慧家,我看你靠不住。我就不懂你怎么每次能在鐘家待到那么晚?人家家里又是老的又是小的,你不拘束嗎?這樣吧,我看鐘可慧對樂隊挺有興趣的,你何不把她約出來?”</br> 高寒扣著衣扣,斜睨著高望。他臉上有種陰沉的、壓抑的煩躁。</br> “約不出來!”他悶聲說。</br> “約不出來?”高望驚呼,“豈有此理!你坐下別動,我打個電話去代你約,我就不相信約不出來!”他伸手就去拿電話筒,“電話號碼多少?我忘了!”</br> 高寒跳過去,一把搶過話筒,丟在電話機上。</br> “你少代我做任何事!”他叫著,臉漲紅了。</br> “怎么了?你吃錯了什么藥?”高望有些火了,也吼了起來,“我是出于好意,假若你把交女朋友看得比樂隊重要,咱們樂隊就干脆解散!”</br> “解散就解散!”高寒也火了,叫得比高望還響。“我告訴你,高望,樂隊遲早要解散的,世界上沒有一個樂隊能維持一輩子!”</br> “是你說要解散的!”高望跳了起來,也去壁櫥里拿襯衫,“好!我們也別接受電視臺的節(jié)目了,我干脆一個個去通知,要解散趁早!反正你也無心練歌,無心接受別人的邀請!……嘖嘖,”他對高寒輕蔑地撇嘴,“我真沒想到鐘可慧有這么大的魔力!小伍也交女朋友,我也交女朋友,咱們埃及人哪一個不交女朋友,誰會交成你這副茶不思飯不想的窩囊相,簡直丟臉!”</br> 高寒沖過去,一把抓住高望胸前的衣服,他額上的青筋跳動著,眼神凌厲而陰郁。</br> “高望,你敢說我窩囊!”</br> “你是窩囊!”高望毫不服輸?shù)厝轮皬奶K珮珮的舞會上認識她,你追了半年多了,越追越慘兮兮!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我只知道你窩囊!窩囊透了!窩囊得連男人氣概都沒有了,窩囊得……”</br> “當心!”高寒大吼,“我會揍你!”</br> “你也當心!”高望吼了回去,“我也想揍你!”</br> 就在兄弟兩個劍拔弩張的時候,房門及時開了,高太太沖到房門口來,急急地喊著:</br> “你們兄弟兩個要干嗎?如果要打架,到屋子外面空地上去打!咱們家可不是富有人家,砸碎了東西買不起!去去去!體力過剩就去空地上打去!”</br> 高寒望著門口的母親,再看看高望,他廢然地放下手來。一種歉然的、內(nèi)疚的情緒就抓住了他。混合著這種情緒,還有種深切的沮喪和懊惱。他站直了身子,直視著高望。</br> “不要解散樂隊,埃及人組成不易,大家都像兄弟一樣,怎么能解散!”</br> “這還像句話。”高望笑了,“那么,你晚上準去練歌嗎?八點鐘,在小伍家里!”</br> 他怔了怔。</br> “最晚九點到!”他說。</br> “九點?不會太晚嗎?半夜三更又唱又鬧鄰居會說話!這一小時對你就如此重要?”</br> “是的。”他咬緊牙關(guān),“我夠窩囊了!我太窩囊了!今晚,我必須扭轉(zhuǎn)這種局面,我必須表明自己!是的,高望,這一小時對我很重要!”</br> 他語氣中的鄭重和熱切使高望愕然了。他瞪視著高寒,看著他穿好襯衫,拿起外套,大踏步地沖出門去。他有些大惑不解地望著他的背影發(fā)怔。高太太追在后面問:</br> “你是不是又不回來吃晚飯了?”</br> 高望拉住母親,笑了。</br> “他當然不回來吃晚飯了,鐘家已經(jīng)把他打進吃飯人口的預算中間去了。”</br> “什么意思?”高太太不解地問。</br> “意思嗎?”高望笑著,“意思就是,媽,你可能要有兒媳婦了。咱們大哥,最近每晚都去鐘可慧家報到!”</br> “鐘可慧?是同學?”</br> “外文系二年級的系花!追的人有一個連隊那么多!你遲早會見到的!”</br> “很難追吧?”高太太擔心地說,“我看你哥哥追得相當苦,一個暑假,起碼瘦了三公斤!”</br> “讓他吃點苦頭也好,如果不苦,他也不會珍貴了!”高望說,也拿起外套,往屋外走去。“我只是有些弄不懂,鐘可慧對大哥一副崇拜相,似乎不是那種會用心機折磨人的女孩,為什么大哥會追得這樣慘兮兮!”</br> 他走出了房門,高太太看著他。</br> “看樣子,你也不回來吃晚飯了?”</br> “是。”</br> 高太太點點頭。</br> “去吧!”她苦笑了一下,“孩子一長大,家就成了旅館!事實上,比旅館還簡單,不需要登記!”</br> 高望對母親歉然而又親昵地笑笑,跑走了。</br> 高寒呢?高寒又來到了鐘家。整個暑假,他跑鐘家跑得最勤。像有一塊無形的吸鐵石,帶著強大的吸力,就把他往鐘家吸去。每次到了鐘家,可慧笑臉迎人,翠薇噓寒問暖,文牧冷眼審察,奶奶默然接受……而盼云呢?盼云是難得一見的,除非到吃晚飯的時間,她決不下樓,吃飯時也目不斜視。她難得一笑,難得說話,更難得看他一眼。他的存在與不存在,好像都與她毫無關(guān)系。可是,他已經(jīng)在一日比一日更深切的渴望里,快要爆炸了。怎么有如此冷漠的女人?怎么有如此固執(zhí)于孤獨的女人!怎么有如此可惡的女人?怎么有……老天!他狠狠地吸氣,怎么有如此靈性的、典雅的、飄逸的、脫俗的、楚楚動人的女人!他快要瘋了,他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瘋了!</br> 帶著高望給他的刺激,帶著種毅然的決心,帶著種郁悶與惱怒的迫切,他又來到鐘家。</br> 可慧正一個人坐在客廳里,赤著腳,盤著腿,垂目觀心,雙手合十地坐在沙發(fā)中間,高寒驚奇地看著她,問:</br> “你在干什么?”</br> “打坐啊!瑜伽術(shù)的一種!”她笑著叫。跳下地來,直奔到他身邊,看了看手表。“你遲到了,你說三點鐘來,現(xiàn)在都快四點半了,你這人怎么如此沒有時間觀念?等得我急死了,滿屋子亂轉(zhuǎn),轉(zhuǎn)得奶奶頭疼,奶奶說,如果你心煩,這樣子盤腿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心無雜念,就不會煩了。所以,我就在這兒‘打坐’!”她一口氣,像倒水似的說著,聲音清脆明亮,像一串小銀鈴在敲擊。</br> 他咬咬嘴唇。</br> “有效嗎?”他問。</br> “什么有效嗎?”</br> “打坐啊!”</br> “沒效!”她睫毛往上一揚,雙眸澄澈如水。</br> “怎么呢?”</br> “因為啊——因為——”她拉長聲音,瞅著他,笑意在整個臉龐上蕩漾。“因為我‘心有雜念’!”</br> 他的心跳了跳,望著可慧,望著整間客廳,客廳里除了他們,一個人都沒有,顯然,大家都有意避開了。至于盼云,盼云不到吃晚飯是不會下樓的。他望著可慧,那么甜甜的笑,那么溫柔的眼睛,那么羞答答而又那么坦蕩蕩的天真……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卑鄙透了!高寒啊高寒,他在心中呼喚著自己,如果你利用這樣一個純潔無邪的女孩子來做“橋梁”,你簡直是可恥!既可恥又卑鄙!你怎能欺騙她?怎能讓她以及每一個朋友親戚都誤解下去?你該告訴她,你該對她說明……或者,他的心更加瘋狂地跳起來——或者,她會幫助你!她是那么善良,那么熱情的,她說過:</br> “人該為活著的人而活著,不該為死去的人而死去!”</br> 她說過,是的,她說過。他瞪著她,那樣急迫而熱切地瞪著她,帶著那么強烈那么強烈的一種渴望,可慧被他看得面紅耳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了。</br> “你干什么?”她推推他。有五分害羞,有五分矯情。“又不是沒看過我,這樣直勾勾瞪著人干什么?”她用手指繞了繞發(fā)梢,“覺得我和平常不同嗎?我早上去燙了頭發(fā),剪短了好多,你喜歡嗎?我媽說我這樣看起來比較有精神,你喜歡嗎?”</br> 抱歉!他想,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換了發(fā)型。</br> “怎么不說話呢?”她再推他,“你今天有點特別,神秘兮兮的干什么?”</br> 他深抽了一口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臉色變得又嚴肅又鄭重。他的聲音卻是吞吞吐吐的。</br> “可慧,”他囁嚅著,“我——我有些話要跟你講,你——你坐下來好嗎?”</br> 她坐了下去,緊挨在他身邊,她的眼睛里燃滿了期待,嘴角噙著笑意,整個臉龐上,綻放著青春的喜悅,和幸福的光彩。他瞪著她,說不出話來了。</br> “說呀!”她催促著,閃動著眼瞼。</br> “可慧,可慧……”他咬緊牙關(guān),磨牙齒,他真恨自己,很簡單的一句話,可慧,咱們只是普通朋友,大家都不要陷進去……不好,不如直接說:可慧,我愛的不是你,追求的也不是你……也不好!他轉(zhuǎn)動眼珠,心亂如麻,嘴里又吐不出話來了。</br> “你到底要告訴我什么?”她低低地,好低好低地問,柔柔地,好柔好柔地問。她的面頰靠近了他,發(fā)絲幾乎拂在他臉上。“你說嘛,說嘛!你是屬獅子的,獅子怎么變得這樣畏縮起來?你說嘛!”她鼓勵著。</br> “我不屬獅子,”他輕哼著,“我屬蝸牛。”</br> “屬蝸牛?”她又怔了,“為什么屬蝸牛?”</br> “腦袋縮在殼里,沒種!窩囊!”</br> “怎么了?”她伸手摸摸他的手背,“你在生氣?是不是,我感覺得出來,你在生氣!”</br> 是的,他在生氣,生他自己的氣,生很大很大的氣。他咬嘴唇,皺眉頭,滿面怒容。她轉(zhuǎn)動著眼珠子,悄悄地打量他,她那溫軟的小手,仍然觸摸著他的手背。</br> “可慧,”他終于冒出一句話來,“有徐大偉的信嗎?”</br> “噢!”她輕呼一聲,吐出一口長氣,笑容一下子在她臉上整個浮漾開來。她叫了起來,“老天爺,你生了半天氣,是為了徐大偉的信呵!我告訴你,我發(fā)誓,我只回了一封,也沒寫什么要緊話。如果你真生這么大氣……”她垂下睫毛,有些羞澀,面頰緋紅了。“我以后就不回他信好了!”</br> 高寒又深抽了口氣,要命!怎么越講越擰了呢?他定定地望著她,她的臉更紅了,眼睛更深了,嘴角的笑意醺然如醉了。他困難地咽了咽口水,正想說什么,有陣熟悉的“叮叮當當”的小鈴鐺聲震動了他,他轉(zhuǎn)過頭去,一眼看到小尼尼嘴里銜著個毛線球從樓梯上飛奔而下,渾身的毛都飄飛起來。而盼云,難得一見的盼云!正緊追在后面,嘴里不住口地輕呼:</br> “尼尼!別跟我鬧著玩!把毛線還我!尼尼!尼尼……”她猛地收住步子,看到那親親熱熱擠在一塊兒的高寒和可慧了。她呆了呆,返身就預備回上樓去。</br> 高寒迅速地跳起身子,像反射作用一般,他躥過去抱起了地上的尼尼,走過去,他把尼尼遞給她。</br> 盼云伸手接尼尼。立刻,她大吃一驚,因為高寒已經(jīng)飛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尼尼和樓梯扶手遮著他們,他把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握得她痛楚起來。</br> “可慧——”高寒叫著,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要支開可慧!他的嘴唇有些發(fā)顫,他的心狂跳著,他覺得自己卑鄙極了。但是,他知道,他如果放走了這個機會,他可能永遠沒有機會了。那狂猛的心跳和發(fā)瘋般的熱切把他渾身都燒灼起來了。他大聲地說:“你能不能去給我沖一杯檸檬汁?我來你家半天,一口水都沒喝著!”</br> “噢!我忘了!”可慧天真地叫著,喜悅和幸福仍然把她包圍得滿滿的,她根本沒發(fā)現(xiàn)那站在樓梯口的兩個人有任何異狀。跳起身子,她就輕快奔進廚房里去了。</br> “放開我!”盼云低聲說,惱怒地睜大眼睛。“你在干什么?”</br> “明天下午兩點鐘,我在青年公園大門口等你!”他壓低聲音,急促地、命令性地說,“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你一定要去!”</br> “你明知道我不會去,”她靜靜地說,“我也不想聽你任何話!你該對可慧認真一點!”</br> “你明知道我從來沒有對可慧認真過,你明知道我每天為你而來,你明知道我混一個下午只為了晚上見你一面,你明知道……”</br> “不要再說!”她警告地,“放開我!”</br> 他把她握得更緊。“如果你不答應明天見我,我現(xiàn)在就放聲大叫,”他一個下午的猶疑都飛了,他變得堅定果斷而危險。“我會叫得滿屋子都聽見!我要把我對你的感情全叫出來!”</br> 她張大眼睛,不敢信任地瞪著他。</br> “你瘋了!”她說。</br> “是的,相當瘋!”他緊盯著她。“你去嗎?”</br> “不!”</br> 他一下子放開了她的手,轉(zhuǎn)過身子,他張開嘴就大叫了起來:</br> “我要告訴你們每一個!我……”</br> “住口!”盼云抱緊了尼尼,渾身顫抖著,臉色自得像紙。“住口!我去!我去!”</br> 他回過身子來,眼底燃燒著火焰,他威脅性地說:</br> “如果到時間你不去,如果你失約,我還是會鬧到這兒來!不要用安撫拖延政策,你逃不開我!”</br> 她的臉更白了,她瞪著他的眼睛里盛滿了恐懼和驚惶。她的嘴唇微顫著,輕聲地吐出了一句:</br> “你是個無賴!”</br> 可慧奔了回來,有些緊張地問:</br> “是你在大叫嗎?高寒?你叫什么?”</br> “沒事!”高寒回頭對可慧說,“尼尼咬了我一口,沒事!你還是快些幫我弄杯檸檬汁吧,我渴死了!”</br> “噢,我在切檸檬呀!”可慧喊著,笑著,又奔回了廚房。</br> 盼云看著這一幕,可慧消失了身影時,她盯著高寒的眼光變得嚴厲而憤怒。</br> “你不只是個無賴,而且是個流氓!”她說。</br> 他動也不動地站著,繼續(xù)盯著她。</br> “明天下午兩點鐘,在青年公園門口!”他再肯定地說了句,“不管你把我看成無賴還是流氓,我會在那兒等你,你一定要來!”</br> 她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她抱著尼尼轉(zhuǎn)身上了樓。</br> 這天晚餐桌上,盼云沒有下樓吃飯,雖然奶奶下了命令,翠薇帶回來的仍然只有一句話:</br> “她說她不舒服,她堅持不肯下樓!”</br> 高寒望著滿桌的菜,心臟突然就痙攣了起來。可慧把蛋餃肉丸魚片堆滿了他的碗,他下意識地吃著,什么味道都沒嘗出來。</br> 飯后,他幾乎立即告辭了,他沒有錯過埃及人的練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