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br> 云飛徹夜未眠,思前想后,真是后悔無比。怎樣才能讓雨鳳了解他?怎樣才能讓雨鳳重新接受他呢?他心里翻翻騰騰,煎煎熬熬,這一夜,比一年還要漫長。</br> 天亮沒有多久,他就和阿超駕著馬車來到蕭家門口。阿超建議,不要去敲門,因為憤怒的雨鵑絕對不會給云飛任何機(jī)會。不如在巷口轉(zhuǎn)彎處等著,伺機(jī)而動。或者雨鳳會單獨出門,那時再把她拖上車,不由分說,帶到郊外去說個明白。如果雨鳳不出門,小四會上學(xué),拉住小四,先打聽一下姐妹兩個的情形,再作打算。云飛已經(jīng)心亂如麻,知道阿超比較理智,就聽了他的話。</br> 果然,在巷口沒有等多久,就看到小四匆匆忙忙地向街上跑。</br> 阿超跳下馬車,飛快地?fù)溥^去,一手蒙住小四的嘴,一手將他整個抱起來。小四拼命掙扎,阿超已經(jīng)把小四放進(jìn)馬車。</br> 云飛著急地握住小四的胳臂,喊著:</br> “小四!別害怕,是我們啊!”</br> 小四抬頭看到云飛,轉(zhuǎn)身就想跳下車。</br> “我不跟你講話,你是世界上最壞的大壞蛋!”</br> 阿超捉住了小四,喊:</br> “小四!你看看我們,這些日子以來,我們一起練功夫,一起出去玩,一起做了好多的事情,如果我們是大壞蛋,那么,大壞蛋也不可怕了,對不對?”</br> 小四很困惑,甩甩頭,激動地叫著:</br> “我不要跟你們說話,我不要被你們騙!你們是展家的人,展家燒了我們的房子,殺了我爹,是我家最大最大的仇人……”</br> 云飛抓住他,沉痛地?fù)u了搖。</br> “一個城里,有好人,有壞人!一個家里,也有不同的人呀!你想想看,我對你們做過一件壞事嗎?有沒有?有沒有?”</br> 小四更加困惑,掙扎著喊:</br> “放開我,我不要理你們!我今天連學(xué)校都不能去了,我還要去找大姐!”云飛大驚。</br> “你大姐去哪里了?”</br> 小四跺腳。</br> “就是被你害的!她不見了!今天一早,大家起床,就找不到大姐了!二姐說就是被你害的!我們?nèi)フ渲榻隳莾海露鸾隳莾海€有待月樓,金大姐那兒,統(tǒng)統(tǒng)找過了,她就是不見了……小五現(xiàn)在哭得不得了……”</br> 云飛腦子里,轟地一響,整顆心都沉進(jìn)了地底。</br> “小四!想想看,她昨天晚上有沒有說什么?”</br> “她和二姐,說了大半夜,我只看到她一直哭,一直哭……”</br> 云飛眼前,立即浮起雨鳳用頭撞柱子的慘烈景象。</br> “你們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她不見的?她走了多久了?”</br> “二姐說,她只睡著了一下下,大姐一定是乘二姐睡著的時候走的……可能半夜就走了……”</br> 云飛魂飛魄散了。</br> “小四!你先回去,在附近盡量找!我們用馬車,到遠(yuǎn)一點的地方去找!”云飛喊著,急忙打開車門,小四跳下了車子。</br> “阿超!我們快走!”云飛急促地喊。</br> “去哪兒找?你有譜沒有?”阿超問。</br> “去她爹娘的墓地!”</br> 阿超打了個冷戰(zhàn),和云飛一起跳上駕駛座。不祥的感覺,把兩個人都包圍得緊緊的。阿超一拉馬韁,馬車向前疾馳而去。</br> 奔馳了二十里,他們到了鳴遠(yuǎn)的墓地,兩人跳下車,但見荒煙蔓草,四野寂寂,鳴遠(yuǎn)和妻子的墓,冷冷清清地映在陽光下,一片蒼涼。他們四面找尋,根本沒有雨鳳的影子。阿超說:</br> “她不在這里!你想想看,這兒離桐城有二十里,她又沒有馬,沒有車,怎么會走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來?我也被你搞糊涂了,跟著你一陣亂跑!”</br> 云飛在山頭上跑來跑去,五內(nèi)如焚。不住地東張西望,苦苦思索。</br> “怎么會不在這里呢?她受了這么大的打擊,她這么絕望,這么無助……除了找尋爹娘之外,她還能找誰?”他忽然想了起來,“還有一個可能!寄傲山莊!”</br> 兩人沒有耽誤一分鐘,跳上車,立刻向寄傲山莊狂奔。</br> 沒錯,雨鳳在寄傲山莊。</br> 她從半夜開始走,那時,雨鵑哭累了,睡著了。她先去廚房,找了一把最利的尖刀,放在衣服口袋里。然后,她就像一個游魂,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在那黑暗的夜色里,在那不熟悉的郊野中,她一路跌跌沖沖,到底怎么走到寄傲山莊的,她自己也不明白。當(dāng)她到達(dá)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她一眼看到山莊那燒焦的斷壁殘垣,無言地、蒼涼地、孤獨地聳立在蒼天之下,她的心立刻碎得像粉,碎得像灰了。她走到廢墟前的空地上,對著天空,直挺挺地跪下了。</br> 她仰頭向天,迎視著層云深處。陽光照射著她,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她的手腳,都是冰冷冰冷的,冷汗,還一直從額上滾落。這一路的跌跌沖沖,早已撕破了她的衣服,弄亂了她的發(fā)絲,她帶著一身的憔悴,滿心的凄絕,跪在那兒,對著天空絕望地大喊:</br> “爹!我當(dāng)初在這兒跪著答應(yīng)你,我會照顧弟弟妹妹,可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痛不欲生了!如果你看到了這些日子,我所有的遭遇,所有的經(jīng)過,請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活下去?爹!對不起,我再一次跪在你面前,向你懺悔,我是那么愚蠢,敵友不分,弄得自己這么狼狽,請你原諒我,我沒有辦法,再照顧弟弟妹妹了,我要來找你和娘,跟你們在一起,我要告訴你們,你們錯了,人間沒有天堂,沒有,沒有……”</br> 云飛和阿超,駕著馬車奔來。</br> 云飛一眼看到跪在廢墟前的雨鳳,又驚又喜又痛,對阿超喊著說:</br> “她果然在這兒,你先不要過來,讓我跟她單獨談一談!”</br> “是!你把握機(jī)會,難得只有她一個人!”阿超急忙勒住馬車。</br> 云飛跳下了車,直奔雨鳳,嘴里,瘋狂般地大喊著:</br> “雨鳳……”</br> 雨鳳被這喊聲驚動了,一回頭,就看到云飛直撲而來。</br> “雨鳳……雨鳳……”云飛奔到雨鳳面前,撲跪落地,一把抱住她,心如刀割,“快起來,跟我到車上去,這廢墟除了讓你難過之外,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br> 雨鳳一見到云飛,就眼神狂亂,她激烈后退,掙扎著推開他,崩潰地喊:</br> “我的天!我要瘋了!為什么我走到哪里,你就走到哪里?”她的力道那么大,竟然掙脫了他,跌在一地的殘磚破瓦里。她就像逃避瘟疫一樣,手腳并用地爬開去,嘴里凄厲地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br> 云飛站起身來,急忙追上前去,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激動地嚷:</br> “你這樣糟蹋你自己,半夜走二十里路過來,一定沒吃沒睡,還要跪在這兒讓日曬風(fēng)吹,你要把自己整死嗎?”</br> 雨鳳拼命掙扎,用力推開了他,昏亂地后退。</br> “我要怎么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為什么不放掉我?為什么要跟著我?為什么?為什么?”</br> 云飛大聲喊:</br> “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要你,因為我離不開你,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因為我要娶你!”</br> 雨鳳又哭又笑,淚與汗,交織在臉孔上。她轉(zhuǎn)臉向天空。</br> “爹!你聽到了嗎?他就是這樣騙我,他就是這樣把我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br> 云飛激動極了。</br> “原來你在跟你爹說話,你有話跟你爹說,我也有話跟你爹說!”他也仰頭向天,大叫:“蕭伯伯!如果你真的在這兒,請你告訴她,我對她的心,有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我瞞住我的身份,是不是出于不得已?是不是就是為了怕她恨我?在我和她交朋友的這一段時間,是不是我?guī)状稳嬖V她真相,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告訴她!我是怎樣一個人,你告訴她呀!”天地茫茫,展云飛卷,除了風(fēng)聲,四野寂寂。</br> 雨鳳瘋狂地?fù)u頭,眼睛里,閃耀著悲憤和怒火。</br> “我不要聽你,你只會騙我,你還想騙我爹!你這個魔鬼,你走開!走開……不要來煩我……我恨你!我恨你……”</br> 雨鳳邊說邊退,云飛節(jié)節(jié)進(jìn)逼。</br> “你冷靜一點,你這樣激動,我說的任何話,你都聽不進(jìn)去,你不聽我解釋,誤會怎么可能消除呢?”他眼看她向一根傾圮的柱子退去,不禁緊張地喊:“不要再退了,你后面有一根大木頭,快要倒塌了……”</br> 雨鳳回頭看看,已經(jīng)退無可退,頓時狂怒鉆心,腦子昏亂,尖銳地喊:</br> “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你聽到?jīng)]有?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br> 云飛往前一沖,堅決地說:</br> “對不起,我一定要過來,我們從頭談起……”</br> 他沖上來,就迅速地張開雙手,去抱她。</br> 倏然之間,雨鳳從口袋里抽出利刃,想也不想,就直刺過去,嘴里狂喊著:“我殺了你……”</br> 云飛完全沒有料到有此一招,還來不及反應(yīng),利刃已經(jīng)從他的右腰,直刺進(jìn)去。</br> 雨鳳驚慌失措地拔出刀來,血也跟著飛濺而出。</br> 云飛怔住,抬起頭來,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瞪著她。</br> “當(dāng)”的一聲,雨鳳手中的刀落地。她臉孔蒼白如死,眼睛睜得比云飛的還大,也死死地瞪著云飛。</br> 在遠(yuǎn)遠(yuǎn)觀望的阿超,這時才覺得情況不對,趕緊跳下馬車,撲奔過來。等他到了兩人面前,一見血與刀,立即嚇得魂飛魄散。</br> “天啊!”阿超大叫,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云飛,氣極敗壞地瞪著雨鳳,“你做什么?你這是做什么?他這樣一心一意地待你,你要殺他?”</br> 云飛用手壓住傷口,血像泉水般往外冒,他根本不看傷口,眼光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雨鳳,里面閃著痛楚、迷惘和驚愕。</br> “你捅了我一刀?你居然捅了我一刀?”他喃喃地問,“你有刀?你為什么帶刀?你不知道我會來找你,所以,你的刀絕不是為了對付我而準(zhǔn)備的……”他心中一陣絞痛,驚得滿頭冷汗,“你為什么帶刀?難道,預(yù)備自尋了斷?如果我不及時趕到,你是不是預(yù)備一死了之?”</br> 雨鳳哪里還能回答,眼看著鮮血一直從云飛指縫中涌出,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一片劇痛,痛得神志都不清了,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br> “我不是要殺你……我不是要殺你……你為什么要過來?”她昏亂地看阿超,“怎么辦?怎么辦?”</br> 阿超嚇得心慌意亂,扶著云飛大喊:</br> “快上車去,我們?nèi)フ掖蠓颉?lt;/br> 云飛掙扎了一下,不肯上車,眼光仍然死死盯著雨鳳,被自己醒悟到的那個事實驚嚇著,震動地說:</br> “這么說,我代你挨了這一刀……”</br> “快走啊!”阿超扶著云飛,急喊,“不要再說了!”</br> 云飛踉蹌后退。</br> “不忙,我跟雨鳳的話還沒有談完……”</br> 阿超大急,憤然狂喊:</br> “雨鳳姑娘,你快跟著上車吧!再談下去,他這條命就沒有了!你一定要他流血到死,你才滿意嗎?”</br> 雨鳳呆呆地愣在那兒,完全昏亂了。</br> 云飛這時,已經(jīng)支持不住,頹然欲倒。阿超什么都顧不得了,扛起他,飛奔到馬車那兒。云飛在他肩上,仍然掙扎地喊著:</br> “雨鳳!你不能丟下雨鳳……她手上有刀……她會尋死呀……”</br> 阿超把云飛放進(jìn)車?yán)铮w躍而回,把雨鳳也扛上了肩,腳不沾塵地奔回馬車,把她往車上一推,對她急促地大喊:</br> “求求你,別再給我出事,車上有衣服,撕開做繃帶,想辦法把血止住,我來駕車!送他去醫(yī)院!”</br> 阿超跳上駕駛座,一拉馬韁,大吼著:</br> “駕!駕……”</br> 馬車向前疾駛而去。</br> 雨鳳看著躺在座位上,臉色慘白的云飛,心里像撕裂一樣地痛楚著。此時此刻,她記不得他姓展,記不得他的壞,他快死了!她殺了他!這個在水邊救她,在她絕望時支持她,愛護(hù)她的男人,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她殺了他!她心慌意亂地四面找尋,找到一件衣服,就一面哭著,一面手忙腳亂地撕開衣服,去試圖綁住傷口。但是,她不會綁,血又不斷涌出,布條才塞過去,就迅速染紅了。她沒辦法,就用布條按住傷口,淚水便點點滴滴滾落。</br> “天啊!怎么辦?怎么辦?”她惶急地喊。</br> 云飛伸手去按住她的手。</br> “聽我說……不要去管那個傷口了……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br> 雨鳳拼命去按住傷口:</br> “可是……我沒辦法止住血……怎么辦?怎么辦?”</br> “雨鳳!”云飛焦急地喊,“我說不要管那個傷口了,你聽我說,等會兒我們先把你送回家,你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說這件事,如果瞞不住雨鵑他們,也要讓他們保密……”他說著,傷口一陣劇痛,忍不住吸氣,“免得……免得有麻煩……你懂嗎?我家不是普通家庭,他們會小題大做的,你懂嗎?懂嗎?”</br> 雨鳳怎么聽得進(jìn)去,只是瞪著那個傷口,瞪著那染血的布條,淚落如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br> “聽我說!”云飛伸手,搖了搖她,“我回家之后,什么都不會說,所以你千萬別張揚出來,我會和阿超把真相隱瞞住,不會讓家里知道我受傷了……”</br> 雨鳳的淚,更是瘋狂地墜落。</br> “你流這么多血,怎么可能瞞得住?”</br> 云飛盯著她的眼睛,眼底,是一片溫柔;聲音里,是更多的溫柔。</br> “沒有很嚴(yán)重,只是一點小傷,等會兒到醫(yī)院包扎一下就沒事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證,真的沒有很嚴(yán)重!過兩天,就又可以來聽你唱歌了。”</br> 雨鳳“哇”的一聲,失聲痛哭了。</br> 云飛握緊她的手,被她的痛哭,搞得心慌意亂。</br> “你別哭,但是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算是我求你!”</br> 她哭著,無法說話。</br> “不可以再有輕生的念頭,絕對絕對不可以……我可能這兩天,不能來看你,你別讓我擔(dān)心,好不好?不看在我面上,看在你弟弟妹妹面上,好不好?如果他們失去了你,他們要怎么辦?”云飛的聲音,已經(jīng)變成哀求。</br> 她崩潰了,哭倒在他胸前。他很痛,已經(jīng)弄不清楚是傷口在痛,還是為了她而心痛。他也很急,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很怕自己會撐持不住暈過去,他拼命要維持自己清醒,固執(zhí)地說:</br> “答應(yīng)我……請你答應(yīng)我!”</br> 雨鳳好害怕,怕他死去,這個時候,他說什么,她都會聽他的。她點頭。“我……答應(yīng)你!”她哽咽著。</br> 他吐出一口長氣。</br> “這樣……我就比較放心了,至于其他的事,我現(xiàn)在說不清楚,請你給我機(jī)會,讓我向你解釋……我并不是壞人,那天在亭子里,我差一點都告訴你了,可是,你叫我不要說,我才沒說,真的不是安心欺騙你……”</br> 雨鳳看到手里的布條全部被血浸濕了,自己的血液好像跟著流出,連自己的生命,都跟著流失。</br> 車子駛進(jìn)了城,云飛提著精神喊:</br> “阿超!阿超……”</br> 阿超回頭,喊著:</br> “怎樣?你再撐一會兒,我馬上送你去醫(yī)院!”</br> “先送雨鳳回去……”</br> “當(dāng)然先送你去醫(yī)院!”</br> 云飛生氣地叫:</br> “你要不要聽我?”</br> 阿超無可奈何,只得把車子駛向蕭家小院門口。</br> 車子停了,雨鳳慌亂地再看了一眼云飛,轉(zhuǎn)身想跳下車。他看著她,好舍不得,握著她的手,一時之間,不曾松手。</br> 她回頭看他,淚眼凝注。千般后悔,萬斛柔情,全在淚眼凝注里。</br> 他好溫柔好溫柔地說:</br> “保重!”</br> 雨鳳眼睛一閉,一大串的淚珠,撲簌滾落。她怕耽誤了醫(yī)治的時間,抽手回身,跳下車去。</br> 阿超急忙駕車離去了。</br> 雨鵑聽到車聲,從小院里直奔而出,一見到雨鳳,又驚又喜。</br> “你到那里去了?小三小四都去找你了,我把小五托給珍珠,正預(yù)備去……”忽然發(fā)現(xiàn)雨鳳一身血跡,滿臉淚痕,大驚失色,驚叫:“你怎么了?你受傷了?”</br> 雨鳳向房里奔去,哭著喊:</br> “不是我的血,不是我!”</br> 雨鵑又驚又疑,跟著她跑進(jìn)去。雨鳳沖到水缸旁邊,舀了水,就往身上沒頭沒腦地淋去。雨鵑瞪大眼睛看著她,趕緊去拿了一套干凈的衣服出來。</br> 片刻以后,雨鳳已經(jīng)梳洗過了,換了干凈的衣服,含淚坐在床上。面頰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幽幽地,簡單地述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br> 雨鵑聽著,睜大眼睛看著她,震驚著,完全無法置信。</br> “你就這樣捅了他一刀?他還把你先送回家?”</br> 雨鳳拼命點頭。</br> “你覺得那一刀嚴(yán)重嗎?有沒有生命危險?”</br> 雨鳳痛楚地吸氣。</br> “我覺得好嚴(yán)重,可是,他一直說不嚴(yán)重,我也不知道真正情況是怎樣。”</br> 雨鵑又是震撼,又是混亂。</br> “你帶了刀去寄傲山莊,你想自殺?”一股恐懼驀然捉住了她,她一唬地站起身來,生氣地喊:“你氣死我了!如果你死了,你讓我一個人怎么辦?不是說好了一個報仇,一個養(yǎng)育弟妹嗎?你這樣做太自私了!”</br> “誰跟你說好什么?不過……我還活著呀!我沒死呀!而且,我以后也不會再做這種事了!”雨鳳痛定思痛地說。</br> 雨鵑想想,心亂如麻,在室內(nèi)走來走去。</br> “如果這個展云飛死了,警察會不會來抓你?”</br> 雨鳳驚跳起來,心驚膽戰(zhàn),哀求地喊:</br> “求求你,不要說‘死’字,不會的,不會的……他一路都在跟我說話,他神志一直都很清楚,他還能安排這個,安排那個,他還會安慰我……他怎么會死呢?他不會!一定不會!”</br> 雨鵑定定地看著她。</br> “你雖然捅了他一刀,可你還是愛著他!”</br> 雨鳳的心,一絲絲地崩裂,裂成數(shù)不清的碎片。</br>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愛還是恨,可是,我并沒有要他死啊!平常,我連一只小螞蟻都不殺的……可現(xiàn)在,我會去殺人,我覺得,我好可怕!我怎么會變成這樣呢?”</br> 雨鵑振作了一下,拍拍她的肩。</br> “不要那么自責(zé),換作我,也會一刀子捅過去的!我覺得好遺憾,為什么捅的不是展云翔呢?不過,他們展家人,不論誰挨了刀子,都是罪有應(yīng)得!你根本不必難過!他會跑到寄傲山莊去挨你一刀,難道不是爹冥冥中把他帶去的嗎?”</br> 雨鳳打了一個冷戰(zhàn),這個說法讓她不寒而栗。</br> “不會的!爹不會這樣的!”</br> “我認(rèn)為就是這樣的!”雨鵑滿屋亂繞,情緒激動而混亂,忽然站定,看著雨鳳說,“不管這個展云飛的傷勢如何,展家不會放過我們的!說不定,會把我們五個人都關(guān)到牢里去!我看,我們?nèi)フ医疸y花商量一下吧!”</br> “可是……可是……他跟我說,要我們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說是張揚出去就會有麻煩……他還說,他和阿超會掩飾過去,不會讓家里的人發(fā)現(xiàn)他受傷……”</br> 雨鵑抬高眉毛。</br> “這可能嗎?你相信他?”</br> “我相信他,我真的相信他。”雨鳳含淚點頭。</br> “可是,萬一他傷勢沉重,瞞不過去呢?”</br> “我覺得,他會千方百計瞞過去!”</br> “那萬一他死了呢?”</br> 雨鳳的眼淚,又奪眶而出。</br> “你又來了,為什么一定要這樣說呢?不會不會嘛……”</br> 雨鵑還要說什么,小三和小四回來了,一見到雨鳳,就興奮地奔進(jìn)門來。“大姐!你去那里了?我們把整個桐城都找遍了!大廟小廟全都去了,我連鞋子都走破了!”小三喊。</br> 雨鳳看到弟妹,恍如隔世,一把摟住小三,痛楚地喊:</br> “對不起,對不起。”</br> 小四忍不住報告:</br> “早上,慕白大哥……不,展混蛋有來找你耶!”</br> 雨鳳心中一抽,眼淚又落下。</br> 雨鵑忽然想起:</br> “我去把小五叫回來!”</br> 一會兒,小五回來了,立即就沖進(jìn)了雨鳳懷里,尖叫著說:</br> “大姐!大姐!我以為你和爹娘一樣,不要我們了!”</br> 小五一句話,使雨鳳更是哽咽不止,雨鵑想到可能已經(jīng)失去她了,也不禁濕了眼眶。雨鳳伸手,將弟弟妹妹們緊緊摟住,不勝寒瑟地說:</br> “抱著我,請你們抱著我!”</br> 小三、小五立刻將雨鳳緊緊摟住。雨鵑吸了吸鼻子,伸手握緊雨鳳的手。“無論如何,我們五個還是緊緊靠在一起,不管現(xiàn)在的情況多么混亂,我們先照舊過日子,看看未來的發(fā)展再說!最重要的,是你再也不可以鉆牛角尖了!”</br> 雨鳳掉著眼淚,點著頭,緊緊地?fù)е苊茫霃牡苊蒙砩希业街С肿∽约旱牧α俊P睦铮瑓s在輾轉(zhuǎn)呼號著:蒼天啊!幫助我忘了他!幫助他好好活著!</br> 云飛和阿超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了。傷口縫了線,包扎過了,醫(yī)生說是必須住院,云飛堅持回家,阿超毫無辦法,只得把他帶回家。一路上,兩人已經(jīng)商量好了如何“混進(jìn)”家門。</br> 馬車駛進(jìn)了展家庭院,一直到了第二進(jìn)院落,阿超才把車子停在一棵隱蔽的大樹下。他跳下車子,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扶住云飛。云飛早已換了干凈的長衫,身上的血跡全部清洗干凈了。但是,畢竟失血太多,他雖然拼命支撐,仍然站立不穩(wěn),臉色蒼白。阿超幾乎是架著他往里走。他的頭靠在阿超肩上,走得東倒西歪,嘴里有一句沒一句地唱著平劇《上天臺》,裝成喝醉酒的樣子。</br> 老羅和幾個家丁急忙迎上前來。老羅驚訝地問:</br> “怎么回事?”</br> 阿超連忙回答:</br> “沒事沒事,喝多了!我扶他進(jìn)去睡一覺就好了,你可別驚動老爺和太太!”</br> “我知道,我知道,我來幫忙!”老羅說,就要過來幫忙扶。</br> “不用了,我一個人來就行了,你忙你的去!”阿超急忙阻止,對家丁們揮手,“你們也去!人多了,反而礙手礙腳!”</br> “是!”老羅滿面懷疑地退開。</br> 阿超扶著云飛,快步走進(jìn)長廊。兩個丫頭迎上前來,伸手又要扶。</br> “去去去!都別過來,他剛剛吐了一身,弄臟我一個人就算了!”阿超說著,架著云飛,就匆匆進(jìn)房。</br> 他們兩個,誰都沒有注意,遠(yuǎn)遠(yuǎn)地,一棵大樹后面,天虹正隱在那兒,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整個人都緊繃著。</br> 好不容易進(jìn)了房間,云飛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阿超把他一把抱上了床,拉開棉被,把他密密地蓋住。</br> “總算把老羅他們唬過去了!”阿超驚魂稍定,一直揮汗,“以后,二少爺又可以說了,大白天就醉酒,荒唐再加一條。”低頭看他,“你覺得怎樣?”</br> 云飛勉強(qiáng)地笑笑。</br> “大夫不是都說了,傷口長好,就沒事了嗎?”</br> 阿超好生氣。</br> “大夫不是這樣說的,大夫說,刀子再偏半寸,你就沒命了!說你失血過多,一定要好好休息和調(diào)養(yǎng)!現(xiàn)在,我得去處理車上那些染血的臟衣服,你一個人在這兒,有關(guān)系沒有?”</br> “你趕快去,處理干凈一點,別留下任何痕跡來!”云飛揮手說。</br> 阿超轉(zhuǎn)身要走,想想不放心。</br> “我把齊媽叫來,好不好?你傷成這樣,想要瞞家里每一個人,我覺得實在不可能,何況,你還要換藥洗澡什么的,我可弄不來,齊媽口風(fēng)很緊,又是你的奶媽,我們可以信任她!”</br> “就怕齊媽一知道,就會驚動娘!”云飛很猶豫。</br> “可是,你還要上藥換藥啊!還得燉一點補(bǔ)品來吃才行啊!”</br> 云飛嘆氣,支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頭暈眼花了,實在沒有力氣再深思了。</br> “好吧!可是,你一定要盯著齊媽,代我保密……要不然,雨鳳就完了……還有,叫丫頭們都不要進(jìn)房……”</br>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別操心了!”</br> 阿超急急地走了。</br> 云飛頓時像個氣已泄盡的皮球,整個人癱瘓下來。閉上眼睛,他什么力氣都沒有了。</br> 一聲門響,天虹冒險進(jìn)來,四顧無人,就直趨床邊,她低頭看他。云飛的蒼白震撼了她。她驚恐地看著他,害怕極了,擔(dān)心極了,低聲問:</br> “云飛,云飛,你到底怎樣了?你不是醉酒,你……”</br> 云飛已經(jīng)快要昏迷了,聽到聲音,以為是齊媽,就軟弱地叮囑:</br> “齊媽,千萬別讓老爺和太太知道……我好渴……給我一點水……”</br> 天虹沖到桌前,雙手顫抖地倒了一杯茶,茶壺和杯子都碰得叮當(dāng)響。她奔回床邊,扶著他的頭,把杯子湊到他嘴邊。云飛睜開眼睛一看,見到天虹,大吃一驚,差點從床上彈起來,把天虹手里的杯子,都撞落到地上去了。</br> “天虹……你怎么來了?”</br> “我看到你進(jìn)門,我不相信你醉了,我必須弄清楚,你是怎么了?”云飛有氣無力地說:</br> “你出去,你快走!你待在這兒,給云翔知道了,你的日子更難過了,快走,不要管我,忘記你看到的,就當(dāng)我醉了……”</br> 天虹盯著云飛,心里又急又怕。忽然間,她什么都不管,就伸手一把掀開棉被,云飛一急,本能地就用手護(hù)住傷口,天虹激動地拉開他的手,看到染血的繃帶。她立即眼前發(fā)黑,快暈倒了,喊:</br> “啊……你受傷了!你受傷了……”</br> 云飛急壞了,低喊:</br> “求求你,不要叫……不要叫……你要把全家都吵來嗎?”</br> 天虹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激動得一塌糊涂。</br> “是云翔!是不是?云翔,他要殺你,是不是?是不是?”</br> “不是!不是!”云飛又急又衰弱。</br> 這時,齊媽和阿超急急忙忙地進(jìn)來,一看到天虹,齊媽和阿超都傻了。齊媽回過神來,就慌忙把天虹往門外推去。</br> “天虹小姐,你趕快回去,如果給人看到你在這兒,你就有幾百張嘴,都說不清了!二少爺那個脾氣,怎么會放過你,你在玩命呀!”</br> 天虹抓著門框,不肯走。</br> “可是云飛受傷了,我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要看看嚴(yán)重不嚴(yán)重,我不能這樣就走……”</br> 云飛忍著痛,喊:</br> “天虹,你過來!”</br> 天虹跑回床邊,盯著他。他吸口氣,看著她,真摯地說:</br> “我坦白告訴你,請你幫我保密……我受傷和云翔有間接關(guān)系,沒直接關(guān)系,刺我一刀的是雨鳳,那個我要娶的姑娘……這個故事太復(fù)雜,我沒有力氣說,我讓阿超告訴你……請你無論如何,緊守這個秘密,好嗎?我現(xiàn)在無法保護(hù)雨鳳,萬一爹知道了,她們會遭殃的……我在這兒謝謝你了……”他說著,就勉強(qiáng)支撐起身子,在枕上磕頭。</br> 齊媽又是心痛,又是著急,急忙壓住云飛,哀求地說:</br> “你就省省力氣吧!已經(jīng)傷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躺著別動!”她抬頭對天虹打躬作揖,“天虹小姐!你快走吧!”</br> 天虹震撼著。如此巨大的震動,使她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br> 阿超把她胳臂一拉。</br> “我送你出去!”</br> 她就怔怔地、呆呆地、被動地跟著阿超出去了。</br> 云飛虛脫地倒進(jìn)床,閉上眼睛,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br> 雨鳳神思恍惚地過了兩天,覺得自己已經(jīng)病了。</br> 展家那兒,一點消息都沒有。云飛不知怎樣,阿超也沒出現(xiàn),好在云翔也沒再來。雨鳳和雨鵑照常表演,可是,雨鳳魂不守舍,怎樣也沒辦法集中精神。站在臺上,看著云飛空下的位子,簡直心如刀絞。連著兩天,姐妹倆只能唱《樓臺會》,兩人站在那兒邊唱邊掉淚。金銀花看在眼里,嘆在心里。</br> 這晚,金銀花到了后臺,對姐妹倆鄭重地說:</br> “關(guān)于你們姐妹倆的事,我和鄭老板仔細(xì)地談過了。你們或者不知道,這桐城的兩大勢力,一個是控制糧食和錢莊的展家,一個是大風(fēng)煤礦的鄭家,平常被稱為‘展城南,鄭城北’。兩家各做各的,平常井水不犯河水。現(xiàn)在,為了你們姐妹兩個,鄭老板已經(jīng)交代下去,以后全力保護(hù)你們,這個風(fēng)聲只要放出去,展家就不敢隨便動你們了!”</br> 雨鵑有點懷疑。</br> “我覺得那個‘展夜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br> 金銀花搖搖頭。</br> “沒有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何況他有爹有娘,還有個嬌滴滴的老婆呢!總之,我要告訴你們的就是,不必怕他們了,以后,我猜他們也不敢隨便來鬧我的場!但是,你們兩個怎樣?”</br> 雨鵑一愣。</br> “什么我們兩個怎樣?”</br> 金銀花加重了語氣。</br> “你們兩個要不要鬧我的場呢?會不會唱到一半,看到他們來了,就拿刀拿槍地沖下臺去呢?如果你們會這樣發(fā)瘋,我只有把丑話說在前面,你們就另外找工作吧,我待月樓不敢招惹你們!”</br> 雨鵑和雨鳳相對一看。</br> “我懂了,我答應(yīng)你,以后絕對不在待月樓里面跟人家起沖突,但是,離開了待月樓……”</br> 金銀花迅速地接口:</br> “離開了待月樓,你要怎樣鬧,要殺人放火,我都管不著!只是,你們還年輕,做任何事情以前,先想想后果是真的!這桐城好歹還有王法……”</br> 雨鵑一個激動,憤怒地說:</br> “王法!王法不是為我們小老百姓定的,是為他們有錢有勢的人定的……”</br> “哈!你知道這一點就好!我要告訴你的也是這一句,你會有一肚子冤屈,沒地方告狀,那展家可不會!你們傷了他一根寒毛,五百個衙門都管得著你!”金銀花挑起眉毛,提高聲音說。</br> 雨鵑一驚,不禁去看雨鳳。雨鳳臉孔像一張白紙,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心里這才明白,云飛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守口如瓶,不是過慮。</br> “反正,我這兒是個酒樓,任何客人來我這兒喝酒吃飯,我都不能拒絕,何況是他們展家的人呢!所以,下次展家的人來了,管他是哥哥還是弟弟,你們兩個小心應(yīng)付,不許出任何狀況,行不行?”</br> 雨鵑只得點頭。</br> 金銀花這才嫣然一笑,說:</br> “這就沒錯了……”她看著雨鵑,語重心長地說,“其實,要整一個人,不一定要把他殺死,整得他不死不活,自己又沒責(zé)任,那才算本領(lǐng)呢!”</br> 這句話,雨鵑可聽進(jìn)去了。整天整夜,腦子里就在想如何可以把人“整得不死不活,自己又沒責(zé)任”。至于雨鳳那份凄惶無助,擔(dān)心痛楚,她也無力去安慰了。</br> 夜里,雨鳳是徹夜無眠的。站在窗子前面,凝視著窗外的夜空,她一遍又一遍祈禱:讓他沒事,讓他好起來!她也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語:</br> “不知道他怎么樣了?流那么多血,一定很嚴(yán)重,怎么可能瞞住全家呢?但是,到現(xiàn)在還沒有任何動靜,大概他真的瞞過去了……那么深的一刀,會不會傷到內(nèi)臟呢?一定痛死去……可是,他沒有叫過一聲痛……天啊……”她用手捧著頭,衷心如搗,“我好想知道他好不好?誰能告訴我,他好不好?”</br> 床上,雨鵑翻了一個身,摸摸身邊,沒有雨鳳,嚇得一驚而醒。</br> “雨鳳!雨鳳!”</br> “我在這兒!”</br> 雨鵑透口氣。</br> “你昨晚就一夜沒睡,你現(xiàn)在又不睡,明天怎么上臺?過來,快睡吧,我們兩個,都需要好好地睡一覺,睡足了,腦子才管用!才能想……怎樣可以把人整得不死不活,又不犯法……”</br> 雨鳳心中愁苦。</br> “你腦子里只有報仇嗎?”</br> 雨鵑煩躁地一掀棉被。</br> “當(dāng)然!我沒有空余的腦子來談戀愛,免得像你一樣,被人家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到現(xiàn)在還頭腦不清,顛三倒四!”</br> 雨鳳怔住,心臟立即痙攣起來。</br> 雨鵑話一出口,已是后悔莫及,她翻身下床,飛快地跑過來,把雨鳳緊緊一抱,充滿感情地喊:</br> “我不是有意要刺激你,我是在代你著急啊!醒過來吧,醒過來吧!不要再去愛那個人了!那是一只披著人皮的狼啊!”</br> 雨鳳眼淚一掉,緊緊地依偎著雨鵑,心里輾轉(zhuǎn)地呼號:我好想好想那只披著人皮的狼啊!怎么辦?怎么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