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被放鴿子
都是女眷中來往慣了的, 甄夫人見了賈母王夫人的做派,有何不明白的?
她前邊兒也見著了寶玉,那臉盤兒跟自己的兒子還真有五六分相似的。聽說性子也和順,心思也細(xì)膩,最是體貼姐妹的。要說自家兒子如此, 那甄夫人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可這要是給女兒找女婿,她心里卻并不能滿意寶玉這樣的性子了。
在她看來, 男人么, 當(dāng)然首先得能撐得起來。你在內(nèi)幃里頭再好,不能頂門立戶也是白搭。她的小兒子寶玉雖然也是這樣的性子, 可他還有個哥哥,家業(yè)原也并不指望著。賈寶玉就不同了, 就算是有個當(dāng)貴妃的姐姐,但是他父親本身不襲爵, 當(dāng)官品級又不高,對賈寶玉可是沒有多大的好處。況且,這次進京帶著女兒, 她家的老爺還有一番打算,這榮國府的意思,自是不能應(yīng)了的。
因此, 賈母拉著甄瑤的手,笑著對她道:“這孩子我瞧著就喜歡。你們府里的三姑娘, 去年嫁到京里, 我們也是極好的, 常有來往。我只說那孩子已經(jīng)是少見的出挑兒了,如今再見了這個,更叫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甄夫人臉上只掛著十分的笑意,客套道:“老太太過謙了。我瞧見府里幾位姑娘,也是個頂個的好呢。可惜了我沒有多幾個兒子,要不少不得要跟老太太求一個走呢!”
話音一落,屋子里頭探春惜春都不免紅了臉。甄夫人目光流轉(zhuǎn),卻是投在了坐在探春左首的寶釵身上。薛家在金陵住著的時候,也與甄家有過來往,甄夫人與薛姨媽都并不陌生。便招手叫了寶釵到前頭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轉(zhuǎn)頭對薛姨媽笑道:“自打你們上了京,咱們總沒見著。幾年下來,薛大姑娘瞧著越發(fā)出挑了。”
薛姨媽做出驚喜狀,忙微微傾了身子笑答:“夫人可不能這么夸她。小孩子家家的,臉皮兒薄呢。”
這么說著,心里卻是沸浪滔天的。她又不是瞎子傻子,怎么看不出來賈母王夫人對著甄瑤熱絡(luò)的過了頭?不但是她,只怕滿屋子里頭的太太姑娘們都能瞧出來了。薛姨媽冷眼瞧著自己姐姐笑容滿面地與甄夫人寒暄,心里一陣陣發(fā)寒——這就是自己的好姐姐了。打小兒就是這般,凡事兒嘴上說的好聽著呢,到了眼目前,還是把自己放在頭一個。這二寶的婚事老姐妹倆說了幾年了,姐姐拍著胸脯子跟自己保證是妥妥的了,又說須得等宮里頭娘娘看機會賜婚才更顯得榮耀,如今怎么說?幸而自己聽了兒女的話,沒打算在這里一頭吊死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回頭還得叫兒子快些行事。便是進不了王府,也得好生再找找其他的富貴人家了。
再說賈母,聞言之意,當(dāng)下松開了甄瑤的手,臉上笑容不減,對眾人道:“咱們這里說話,幾個姑娘們倒是臊紅了臉。不若叫她們?nèi)ザ绢^那里,陪著二丫頭多說說話也好。”
說著,便吩咐了探春:“好生引著你幾個姐妹們過去,我只交給你了。”
探春其時正穿了一件兒淺紅色對襟兒長褙子,上頭繡著幾朵嬌別致的玫瑰花,底下配了桃紅色遍地金曳地裙,整個人瞧著既嬌艷明媚,又帶了股子爽朗之氣。款款起身福了福,笑道:“老太太但請放心。”
說罷,幾個姑娘相攜著出去。賈母瞧著甄瑤隱隱走在眾人之前的背影,心里頗覺得有些遺憾。
次日,東安王府吹吹打打接走了迎春。榮國府里算是完了一件大事,別人都松了口氣,偏生王夫人不行。
東安王府的庶子娶親,他本身又是有些個缺陷的,既不會對王妃的嫡子有威脅,又正是昭顯自己賢惠之時,東安王妃自然不會錯過了。這么一來,給賈家的聘禮十分豐厚,雖則不能與當(dāng)初云寧送到林家的相比,卻也比一般人家嫡子娶親都要厚實了不少。
賈赦兩口子有意氣王夫人,再者也不必自己花費什么,因此很是大方地從榮府的公庫里挑了不少東西。自然,這些有的是塞到了迎春的嫁妝里,有的卻被賈赦夫妻留下了。
無論如何,迎春算是體面地出了閣兒。
王夫人每每想起被賈赦邢夫人兩個拿走的東西便是心疼的不得了。這且先放在一邊兒,她的心尖子寶玉可還沒個著落呢!聽說那林家的丫頭嫁到侯府不過幾個月,都做了胎了,王夫人更是心里堵到了十分——瞧著那丫頭一副單薄樣兒,原以為會跟她那個娘一般不好生養(yǎng),誰想著竟是能這么快傳了喜訊呢?
她打定了主意想先趕緊替寶玉定了的,看來看去,那日來的甄家丫頭確實出挑兒,奈何甄夫人不識趣。這正經(jīng)親事若是不定下來,可怎么說寶釵的話呢?
不成想沒過了幾日,她的煩惱便少了一半。這日一大早,從賈母那里回來才吃了飯,便有李紈帶著探春惜春姐妹兩個過來請安了。
王夫人手里端著一盅普洱茶喝了兩口,擦了擦嘴角兒才叫李紈姑嫂們坐了,問道:“寶玉呢?是在老太太那里?”
李紈才坐下,忙又起身:“方才老爺著人進來傳了他出去,老太太恐老爺?shù)燃绷耍阒苯咏袑毿值艹鋈チ耍虼宋丛鴣砼c太太回話。”
王夫人右臂搭在炕桌上,左手轉(zhuǎn)著佛珠,嘆道:“這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叫了他出去排揎了。你們往日里一塊兒在園子里,寶玉近來功課如何?”
李紈動了動眼皮兒,沒說話。王夫人這話問的忒不講究,一個寡嫂兩個云英未嫁的妹子,這話讓外人聽來怎么想?
探春低著頭正斟酌著言辭,外頭有丫頭通傳:“姨太太來了。”
李紈三個復(fù)又站起身來,果然薛姨媽扶著丫頭同喜的手進來了,簇新的柳黃色底子秋香色鑲邊兒繡五彩牡丹花色的圓領(lǐng)對襟長褂子,底下一條落葉黃色五彩花卉刺繡的馬面裙,臉上喜氣盈腮。進門來瞧見李紈等也在,先是一怔,隨即笑道:“姐姐這里熱鬧。”
薛姨媽乃是寡居之身,所穿的衣裳大多是蓮青銀白等色,少有穿得如此之時。王夫人瞧著她一臉的笑意,心里忽然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安,起身笑著讓了座。
老姐妹兩個都落了座,王夫人便笑問:“今兒怎么有空這老早就過來了?蟠兒呢?”
“別提那孽障了。”薛姨媽目光一轉(zhuǎn),看了看李紈幾個。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正是有件事兒要與姐姐說呢。”
王夫人瞧著她,心里忖度著是何事。
“姐姐知道,寶丫頭如今年紀(jì)不小了……”
才聽了一句,王夫人心里便“咯噔”一下,果然聽得薛姨媽又繼續(xù)道:“我常在內(nèi)院里,知道的也不多。前兒一個叫做什么,呃,忠誠王爺府上的管家過來,說是瞧上了寶丫頭,要聘了去做庶妃……”
說到這里,臉上雖然帶了幾分不過意,嘴角兒終究是揚了起來。
這王夫人聽在耳中不知如何,李紈三個人卻是面面相覷。“金玉良緣”從薛家來了以后,傳到了這個時候,怎么突然的,就要把寶釵嫁給別人了?還是去一個王府做庶妃?
王夫人呆愣了片刻,隱在有著精美繡紋的寬大袖子之下的手,漸漸握緊了——她雖然早就判定了寶釵不能為寶玉妻,卻不能容忍薛家先起了別的意思。腦子里一陣嗡嗡嗡的,只瞧見自家妹子在那里坐著說話,上揚的嘴一張一合,說了些什么,卻是全然沒有聽清楚。
薛姨媽今日來,固然是為了要告訴王夫人接了寶釵出園子去,卻也是要想著瞧瞧她聽了這話時候的反應(yīng)。見了自己姐姐怔忡的神色,薛姨媽覺得心里終于覺得一口氣出來了,笑盈盈起身道:“我今兒跟姐姐說一聲,這就把寶丫頭帶回去。我們京里的宅子也空了這幾年,明兒就搬回去。蘅蕪苑和梨香院那里,姐姐瞧著派人看著罷。天色不早,我須得先去告訴了寶丫頭這個信兒。唉……她是我的心尖子,要是尋常人家,我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斷不能叫她去與人做了小。可這王爺,聽說是萬歲爺?shù)挠H哥哥,我……”
一行說著一行嘆著,揚長而去。
王夫人坐在那里,眼睛盯著地面青磚上的刻花兒,半晌方揮了揮手,叫李紈等人出去。
三個人巴不得這一聲,都急急地福身行禮退了出去,才到了院子門口,便聽見里頭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不管王夫人如何想,不過幾日后,忠誠王府一乘小轎子,還是抬了寶釵進去。
“啪”的一聲,素白的手指拈著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上,水溶一身兒云白色闊袖滾銀邊兒便服坐在司徒峻對面,如玉的面上掛著云淡風(fēng)輕的微笑,從林琰的角度看去,端的是溫柔如春風(fēng),俊美世無雙。只是看那棋盤之上,黑白雙色棋子繳在一起廝殺激烈,雖不是真正的金戈鐵馬,卻依舊讓觀棋者感到血雨腥風(fēng)。
一旁的司徒嵐碰碰林琰的胳膊,林琰低頭,看他正將手里剝好的果子遞給自己,搖了搖頭。
司徒嵐固執(zhí)地舉著手里的果子,桃花眼中都是討好的味道。林琰無奈,伸手接了過來,自己吃了一瓣,又塞到了司徒嵐嘴里一瓣。
水溶斜睨了二人一眼,輕笑道:“你們兩個也夠了,做出這般姿態(tài)來,還小些么?”
“瞧著眼熱了罷?”司徒嵐笑嘻嘻道,“你身邊兒不是也有一盤子?”
水溶瞧瞧地上設(shè)著的檀木束腰高幾,上頭翡翠盤子里裝著滿滿的蘋果朱橘等。又瞟了一眼司徒峻,忽而啟唇一笑,伸手拿過了一只朱橘,又順帶著裹了幾上搭著的雪白布巾,緩緩轉(zhuǎn)著手里的橘子剝了起來。
司徒峻登時覺得身上骨頭輕了幾分,也擲下了手里的棋子,靜坐在那里瞧著水溶細(xì)長的手指靈活地轉(zhuǎn)著橘子,淡淡的果香氣飄散開來,水溶笑道:“張嘴。”
司徒峻國安從善如流地張開了龍口,水溶將橘子囫圇塞進去,笑道:“前兒忠誠府里頭弄了個庶妃進去,皇上就沒個賞賜?”
“哪算什么庶妃?”司徒嵐搶著開口,“但凡稱得上一個‘妃’字的,哪個是一頂四人小轎子抬走的?連宗室里頭擺個酒都沒有,就這么悄沒聲響進府了,充其量算個侍妾罷了。”
林琰垂著眼皮嘆道:“甄應(yīng)嘉這一進京,倒先湊成了這薛家人進了王府。”
忠誠王爺生母姓甄,乃是金陵甄家旁支所出,與甄應(yīng)嘉算是堂姐弟。甄家世代在金陵盤踞,朝中人脈廣,司徒峻可從來不相信他們跟忠敬忠誠兩個沒來往過。
“晚了些了。”水溶淡淡笑道,“若是皇上未登基前,這步棋算是不錯。如今只能說,是忠誠昏了頭才納了薛家的丫頭。”
他與忠敬忠誠兩個一向不對付,說起話來不免刻薄。
司徒峻拍了拍他的手,冷笑道:“正合我意。”
林琰握著手里的玉杯,啜了口茶,心里當(dāng)然明白皇帝這是巴不得他們幾家子都拴在一起。這么著,日后清理起來才算痛快。他不知道甄應(yīng)嘉是怎么想的,年前才報了金陵水澇重災(zāi),朝廷撥了多少銀子過去賑災(zāi)?這才轉(zhuǎn)過年來,便是進京述職,也當(dāng)輕裝簡從,自己來了就算了。他倒好,帶了老婆女兒一同上京,丫頭婆子仆從雜役,足足坐了兩條大船,一路之上好不張揚。
才進京,尚未陛見,他家的夫人便開始了與各府女眷的走動,還帶著個女兒。要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從京里給女兒找人家,那……
司徒嵐看了一眼自家大哥,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皇兄,聽說那甄家的丫頭被貴太妃留在宮里解悶兒了?你可小心著些吶。”
司徒峻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是嫌自己不夠頭疼?再看水溶,果然臉上已經(jīng)有了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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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婉清、玦彥、未眠的地雷
呃,但愿這次不會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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