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主意迎春的婚事
賈母斜著歪在錦榻上, 身下是宮里頭貴妃才賞下來不久的象牙簟,細(xì)密輕巧,睡在上頭又是涼快,又不至于如竹席之類的冰了肚子。
屋子里玉石香鼎冒出裊裊的香氣,兩個美人似的丫頭站在賈母身后輕輕搖著扇子, 鴛鴦卻是半跪半坐在錦榻下邊兒替賈母捶著腿。
杏紅色的軟簾撩了起來,鴛鴦抬眼看去, 見王夫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jìn)來, 忙要起身。
王夫人擺擺手,又指了指榻上的賈母, 意在詢問。
鴛鴦做了個睡覺的手勢,王夫人便不敢再往前走, 只要轉(zhuǎn)身出去。
賈母卻睜開了眼,問道:“怎么這會子還不歇著?又跑過來有事情?”
王夫人忙回身, 壓低了聲音,笑道:“吵醒了老太太了!”
賈母扶著鴛鴦的手坐起身來,“本來也沒睡著, 只略瞇一瞇罷了。”
說話間早有丫頭玻璃瞧見賈母醒了,倒了茶過來。賈母就著玻璃的手喝了一口,搖搖手示意不用了。
又看著王夫人, 王夫人起身低眉順眼地回道:“正有件事情要跟老太太商議商議。”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寶釵……的確如元春所說, 并不適合與寶玉做妻子。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 是替寶玉先定下個日后能幫襯著他的大家閨秀。至于寶釵, 雖說這話說出來不好聽,可府里住著這么久了,方才的寶玉房中的事兒也能瞧出來,她與寶玉兩個,多少是有些情分的。只是,斷沒有如今先去考慮她的道理,還是得等等。
賈母瞧了王夫人片刻,手一抬。鴛鴦會意,忙帶了屋中幾個小丫頭出去,只留了她婆媳二人在。
“說罷,什么事情?”賈母淡淡地問道。如今她對這個兒媳婦,是徹頭徹尾地冷了心思。當(dāng)年看她也是大家子出身,閨閣中也算是有些個端莊賢名,這才為二兒子求了來。怎么就打了眼呢?
王夫人猶豫了一下,心里一橫,輕聲道:“老太太,有個事情,媳婦想請老太太個示下。”
見賈母緩緩撥著手里的茶,并不說話,王夫人垂了垂眼皮,續(xù)道:“媳婦想著,寶玉如今也大了。這,婚事上頭……是不是該留心著了?”
賈母頗感詫異,“哦?怎么想到這上頭來了?”
王夫人心里罵了兩聲老東西,卻依舊忍著不悅恭謹(jǐn)回道:“這不是媳婦瞅著,林姑娘都大婚了,寶玉年紀(jì)比她還要大些呢。到如今了還沒定下來,咱們這樣的人家,孩子都講究個早定。老太太……”
賈母啜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盞,“自古父母之命,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主意?”
聽了這話王夫人慌忙起身,“媳婦怎么敢自專?這事兒,還得老太太做主。”
賈母心里頭嗤笑不已,這王氏,是看了林丫頭的排場,心里又后悔了罷?
“我一個隔輩兒的人,不好做這個主兒。還是你們父母看好了,跟我說一聲就是了。如今這許多事情我也沒了心力。況且……”
賈母瞥了一眼王夫人,“自從你妹子家里來了京城,不是一直說什么‘金玉良緣’么,你又一貫抬舉著寶丫頭。我這心里琢磨著,或許你們姐妹間彼此有意也未可知,所以總沒提寶玉的親事。”
“老太太誤會了!”王夫人滿面急色,“媳婦是喜歡寶丫頭,可那都是親戚間的情分罷了,媳婦雖然喜歡她,可好歹還是知道的。老太太自小兒就疼愛寶玉,媳婦再糊涂,也斷然不會越過了老太太去行事的!”
賈母盯著王夫人,心里忽然有些發(fā)涼。要說讓寶釵配了寶玉,自己是萬分不愿意,也斷然不會允許。所以上回傳出了幾個丫頭的留言時候,自己非但沒有壓下去,反倒是禍水東引,將自家的姑娘摘了出來。這樣為之,并不心虛。誰讓你妄想著不該想的呢?只是這王氏……素日里府里頭傳言的那些個關(guān)于金玉良緣的話,關(guān)于寶釵如何大度如何端方,如何比自家?guī)讉€姑娘還要強(qiáng)些的話,賈母不信王氏不知!
建省親園子,王氏從薛家那里拿了銀子,這是賈母所知道的。只是,這幾年將人家姑娘抬得高高,放出去的話都是金玉相配,又使了人家銀子,說棄,這就要棄了?
“你可想好了?由著我做主?”賈母臉上皺紋一動,慢條斯理地問道。
王夫人面上神色懇切,“那是自然。老太太經(jīng)多識廣,媳婦還有什么想不好的?”
賈母點點頭,“我自會留意的,你只放心罷。”
王夫人躊躇了片刻,才訥訥道:“老太太,既是到了做親的歲數(shù)兒,寶玉跟姐妹們一處兒住著……這,是不是不大好?”
賈母眼中精光一閃,倏然起身,“怎么?莫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沒有,沒有!”王夫人忙道,“媳婦斷然不是這個意思。寶玉再不爭氣,心思還是單純的。媳婦只是怕他和他姐妹們都住在園子里,這,被外人說了,不大好看……”
“行了,我知道了。”賈母緩緩坐下,“這事兒是娘娘的旨意,如今就挪出來,恐娘娘臉上不好看。且等等罷。”
王夫人心里吁了口氣,福了福身子,“那媳婦就不打攪?yán)咸恕!?br/>
賈母揮揮手,叫她出去。看著王夫人自己掀了簾子出去的背影,忽然嘴角邊兒露出幾分嘲諷——瞧瞧,這就是自己的好媳婦,攪亂了一池子渾水,如今擺不平了,才想起來她這個老婆子!
只是,寶玉的親事……賈母嘆了口氣,倚在榻上默默地思量了起來。
正當(dāng)賈母王夫人兩個為著寶玉的親事左右思量、薛家千方百計打聽忠誠王府納妃的時候,迎春的親事卻是有了眉目。
要說這事兒也不是賈赦邢夫人辦的,說到底,倒是跟黛玉有些個關(guān)聯(lián)。
卻說東安王妃在黛玉小定禮上見過了一回賈家的姑娘,瞧著迎春姐妹也確實都如嬌花軟玉一般,也還知禮,倒有些動了心思。東安郡王有三子三女,東安王妃所出的便有二子一女。剩下的一個庶子兩個庶女,只剩下了庶子尚未娶親。那孩子生的不錯,因為長得像老王妃,因此很得老王妃的眼,從小兒就養(yǎng)在老王妃身邊兒的。
不過,那孩子從小兒生過一場大病,心智有些個不如常人。老王妃覺得孩子在自己那里養(yǎng)著,結(jié)果養(yǎng)成了這樣兒,未免心里頭愧疚,反倒更加寵溺些。那孩子如今十五歲了,性子再是個單純不過的。
眼瞅著到了說親的時候,王妃可發(fā)愁了。找個小門子小戶的,從老王妃這里便不能答應(yīng)。可要是說從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找,誰家的女孩兒能嫁給一個這樣的孩子?
不過王妃也有自己的想法,差不多的人家中,嫡女固然不能找,庶女卻還是可以的。
自從見了迎春姐妹后,王妃便存下了一段兒心事。在她看來,那位二姑娘迎春,瞧著性子和順,是個老實頭兒。想來也沒有多大的心思,不會做出調(diào)三窩四的事兒來。那三姑娘看著精明,說話也爽利,想來管家是把子好手。這兩個姑娘都出自榮國府,按說是宮里頭貴妃的妹子,身份不算低了。只不過又都是庶出,況且側(cè)面打聽了一下,兩個姑娘歲數(shù)不算小了,卻還沒定下人家,這就有意思了。
王妃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是選了迎春,還是選探春。因與老太妃商議,老太妃倒是沒甚話說,只道:“你瞧著咱們安兒的樣子,該當(dāng)找個歲數(shù)大些,能照料著他的。心思不必太伶俐,太過伶俐容易生事。你是安兒嫡母,跟他父王商量了就是了。看中了誰家孩子,跟我支應(yīng)一聲就行了。”
王妃得了這話,暗暗地使人打聽了一段兒日子,心里越發(fā)拿定了主意。
因黛玉婚后與云寧一同往東安王府處拜親戚,東安王妃親自拉著黛玉的手,跟她細(xì)細(xì)地又打聽了一番。黛玉見問,心里也大概猜到了一二,只是她并不知道那東安王府的三公子,也就笑著說道:“說起二姐姐,自然是好的。性子又溫柔,打小兒我在那邊兒住了幾年,從沒見她和別人拌過嘴紅過臉的。”
東安王妃笑著道:“這樣的好姑娘,真真也是少了。”
待得回了侯府,黛玉與云寧說及此事,才得知那位尚未娶親的三爺心智有些個不全,登時便變了臉色,忐忑道:“這可如何是好?豈不是因為我一番話,害了二姐姐?”
云寧安慰道:“你也別急,說是心智不全,其實并不是傻子,不過是不如常人那般伶俐罷了。況且他性子是個再溫順純粹不過的,平日里在王府,父母兄姐都肯跟他好,老王妃又寵著。若真是能嫁給他,倒也沒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又不用操心管家。再者,老王妃疼了他這些年,他又是個庶出,也不會叫王妃虧待了他。”
雖然云寧信誓旦旦保證著,黛玉心里卻著實有些不安。晚間就寢前依舊心不在焉。云寧換了衣裳下去,只穿了一身兒月白色薄綢子中衣,自己挽了袖子,卻見黛玉斜著身子歪在榻上,身上裹著一襲煙霞紫色的輕紗寢衣,兩道罥煙眉微微蹙著,一雙水潤似的含情目似憂似愁,一頭青絲披在腦后,整個人便如畫兒里的一般。
云寧心下一熱,過去坐在榻邊,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黛玉瞬間變紅了的臉頰。
雪雁和霜兒兩個收拾好了屋子,對視了一眼,相跟著走了出去,又回手將里屋的簾子撂下,自去了旁邊兒的小跨間兒里上夜。
這里云寧便握住黛玉手道:“別這么著。你覺得憂心的事兒,說不得便是別人求之不得的呢。”
說罷,將人攬在懷中,細(xì)細(xì)嗅著她發(fā)間的清香。黛玉長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卻說林琰親自將林若送到了西山書院,叮囑了又叮囑,又安排了兩個從小伺候林若的丫頭守在離著書院不遠(yuǎn)的一處小別莊中——雖然林若輕易出不來,好歹放在那里守著放心。
府里頭人本來就少,這一下子就走了兩個人,連帶著整個兒林府里都冷清了不少。
林琰散了值也沒了黛玉打發(fā)人來噓寒問暖,也沒了林若過來請教功課撒嬌弄癡,一時之間還真的是頗感不適應(yīng)。
坐在書房里頭,手里一本雜記半天了也不見翻上一頁,喝口茶,又嘆口氣,整個人還真有些蔫蔫的了。
小廝長樂兒吉祥兩個守在書房門口,吉祥探了幾下腦袋看了,又縮了回來,胳膊肘碰碰長樂兒的,“你說大爺這是怎么了?”
長樂兒看看天上大朵大朵飄過去的云彩,翻了個白眼,“悶的。”
吉祥皺著鼻子道:“也是,姑娘和若哥兒都在的時候府里頭熱熱鬧鬧的。如今一下子都出去了,大伙兒都覺得冷清了不少呢。”
長樂兒“嗯”了一聲,“等娶了大奶奶就好了。”
“嗯哼!”一道重重的鼻音響起來,長樂兒吉祥兩個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是司徒嵐倒背著手從外頭進(jìn)來了,身后跟著老管家林成。
長樂兒和吉祥從小跟在林琰身邊兒,對他和司徒嵐的事情自是清楚的。吉祥也還罷了,長樂兒卻是覺得自家主子大好的家世前程,縱然與忠順王爺性子相投,也斷沒有不娶大奶奶的道理。
司徒嵐看看長樂兒,自己進(jìn)了書房,“子非!”
林琰起身,“你怎么來了?”
“皇兄心情不好,發(fā)脾氣呢。命我過來接你,許是有差事了。”
林琰不敢耽擱,忙換了衣裳與司徒嵐一同進(jìn)宮。
勤政殿里,地上扔著兩份兒奏折。里邊兒一個小太監(jiān)宮女也無,唯有高守敬站在一旁大氣兒不敢出。
司徒峻陰沉著一張臉坐在龍椅上,林琰看了一眼司徒嵐,跟在他身后進(jìn)去。
“行了行了,別跪來跪去的了。”司徒峻一擺手,“瞧瞧,瞧瞧那上頭寫的是什么!”
司徒嵐彎下腰把奏折撿了起來,遞給林琰。林琰看了一眼司徒峻,打開來仔細(xì)看著,又合上了。
“皇上,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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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會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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