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柔娜是不會管我了,我只好自己去面對。
同事們都望著我,甚至有人眼睛里還有幾分嫉妒,仿佛被劉一浪喊到辦公室是件很榮耀的事情。他們一定想錯了,他們以為我有太復(fù)雜的背景。不然憶蘭怎么會在招聘會上親自把我留下,劉一浪又怎么會單獨(dú)招見我?
只有子郁,好像比誰都關(guān)心我,柔娜,劉一浪的子郁。他默默的望著我,比平時更多了些擔(dān)憂和猜疑。
去劉一浪的辦公室只短短幾分鐘的路程,我卻走得好艱難。腦子里亂哄哄的,全是劉一浪可能會怎么報復(fù)我的情景。
我推開劉一浪的辦公室門時,我聽到身后有小聲的議論聲。下班了,同事們邊議論著邊離開。
劉一浪坐在辦公桌前,從我打開門那一瞬他就注視著我,注視得我不敢和他正視。
他用手示意我在他對面坐下。
我們就這樣坐著,好長一段時間,誰都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我在他面前做得如此順從,他不說話我就不敢開口,可他好像并不滿意。還是一個勁的狠狠盯著我,像是在懷疑又像是在研究。
他的那種眼神太讓我窒息。仿佛我是個犯錯的孩子,正面對老師的審訊。
為什么這樣呢?我又沒真正做錯什么事情。真正做錯的是他和柔娜!怎么他反倒在我面前冠冕堂皇,正禁危坐,我自己卻戰(zhàn)戰(zhàn)驚驚?
我越想越氣,卻又無可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卻聽他忽然說話了,他說:“尋歡,從今天起,你每天下班去幼兒園接雪兒回家吧。我再也不去了。”
什么?怎么可能?我沒聽錯吧?他叫我進(jìn)來就是說這些?
我在心里說:“劉一浪,你他媽別裝了,有什么就直來吧,痛快點(diǎn),別他媽耍花招!”
然而,他卻什么也不說了,臉上的表情冷冷的。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虛脫,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次脫胎換骨,很累。
他又對我揮了揮手“出去吧”。
我站起身就走。雖然我對劉一浪出乎意料的表現(xiàn)很狐疑,但我輕松了許多,我的腳步邁得好快,恨不得一步就跨出門去,遠(yuǎn)離這個讓我看不透又讓我擔(dān)驚受怕的家伙。
曾經(jīng)有記者在大年三十問某礦工:“你最幸福的時候是什么?”答曰:“馬上就要出井!”那是因?yàn)榈V難太多。
如果有人現(xiàn)在用同樣的話問我,我會回答:“馬上就要離開劉一浪的辦公室!”那是因?yàn)檫@里讓我感到地獄般的難受!
我快要打開門時,就在我快要打開門時,“歡尋!”劉一浪又叫住了我。
我心狂跳了起來。劉一浪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他卻又不說話了,他讓我站在那里等待,艱難的等待。
好一會兒他才說:“你在公司里最好裝作和柔娜素不相識!”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我也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這樣要求我。但他說那句話時態(tài)度好強(qiáng)硬,強(qiáng)硬得仿佛自己是個將軍,我只是他部下一個極不起眼的士兵。
我沒有回答他,但事實(shí)上我在心里真像個士兵一樣乖乖的接受了他的命令。當(dāng)我走出來把他關(guān)在那扇門背后時,我長長的舒了口氣。
大家都下班離開了,我們工作的環(huán)境空蕩蕩的,那些電腦,桌子,椅子都啞然的對著我。
然而同樣不說話的看著我的還有柔娜,她在那長長的通道上,她在一步一步迎面向我走來。
她向我靠近一步,我的心就狂跳一下,仿佛她的高跟鞋不是踏在地板上,而是踏在了我的心里。
大家都走了,柔娜還沒走,看來她還是關(guān)心我的,她還是擔(dān)心我的,擔(dān)心劉一浪會對我怎么樣!
我真的好激動,激動得都快流淚了。在她走到我跟前時,我雙手情不自禁的伸了出去。是的,我再也不要顧忌那么多了,我要像許仙和白娘子在斷橋上那樣,和柔娜來個感動千古的深情擁抱!
然而,柔娜卻沒像我一樣伸出手,也沒像我一樣感動得快要流淚,她站住了。冷冷的,那種冷和同事們在身邊沒有兩樣。她看也沒看我,說:“我有點(diǎn)事,你去幼兒園接雪兒回家吧。”
然后,她再不和我說一句話,從我身邊經(jīng)過,向劉一浪的辦公室去了。
仿佛一場夢,仿佛柔娜只是夢中的一個影子,或者說就是子郁口中冷艷的妖精,從我身邊飄走了。
我的心在苦笑,在流淚,昨晚和柔娜睡在一張床上時,我是那么珍惜,我以為我們是修了一千年才換來今生,誰知今生只不過是冷冷的擦肩而過!
更讓我難過的是,我看到柔娜推開了劉一浪的辦公室,然后把她和劉一浪關(guān)在了里面。大家都走了她獨(dú)自留下,她不是為我,她只是為了推開劉一浪的辦公室,為了那些辦公里的讓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的情事!
就在昨天,我在網(wǎng)上看到了一本火得出奇的小說,名叫《辦公室里那些風(fēng)流事兒》。那里面的事,比《2046》里梁朝偉和章子怡的事還骯臟齷齪。沒想到,今天,這些事就在我身邊真真實(shí)實(shí)的發(fā)生了。而且真真實(shí)實(shí)的發(fā)生在我最不愿意的人生上!
柔娜絕不是為了我,絕不是為了讓劉一浪以后不再苛刻我。她只是為了自己,為了她和劉一浪,為了消除劉一浪對我和她的誤會,她用身體去向劉一浪解釋!
也許這樣的事,很早以前就有過,在劉一浪的辦公室里早已不新鮮!
我回過頭就往外走,我要離開這個讓我再不能多呆一分鐘的地方!“你去幼兒園接雪兒回家吧”柔娜的話和劉一浪的話竟出奇的相似。他們是多么默契,默契得超過任何一對偷偷摸摸的人!
我是多不愿想起那句話,但那句話卻一直在我腦海里回響。它讓我比任何時候都覺得雪兒孤單可憐。她得不到爸爸的關(guān)心,連媽媽也丟下她忙著和別人偷情。
我好想立刻就趕到幼兒園,就把雪兒緊緊的抱在懷里,像媽媽小時把我抱在懷里一樣,讓可憐的孩子痛哭一場。
我走出公司,才知道外面真的像我先前在里面感覺到的一樣,正猛烈的刮著風(fēng)。狂風(fēng)卷起滿天烏云,一場大雨就要來了。
公司外面那條平時熱鬧的大街,只有很少的行人。他們不是匆匆忙忙的向前面奔走,就是站在公交站焦急的望著車子就要開來的方向。
只有三個人,他們好像沒有感覺到這場大雨的即將來臨。
我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個是我們年青貌美的女總經(jīng)理憶蘭,另外兩個竟是那天晚上開車送雪兒去醫(yī)院的來福和他表姐!
來福的表姐,那個戴墨鏡的冷美人,在和憶蘭談著什么,臉上滿是怨恨和猜疑。
來福站在她表姐身旁,盯著憶蘭,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憶蘭。與其說憶蘭的美貌讓他的眼里充滿了愛,還不如說充滿了占有的渴望!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來福的話,想起了來福和他表姐從成都大老遠(yuǎn)的開車趕到重慶,不過是為了抓什么現(xiàn)形。
我心里猛然一凜,難道?難道他們來抓的所謂現(xiàn)形竟與憶蘭有關(guān)?
也許是因了擔(dān)心憶蘭,但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擔(dān)心她,就因了她說好像在哪見過我?
也許是因了對那天晚上的事還耿耿于懷,確實(shí)想上去對來福的表姐說聲感激的話。
我向他們走了去。來福的表姐對憶蘭說:“以后有他的消息你最好立即通知我!”
我不知道那個“他”是誰,但聽上去似乎確實(shí)與憶蘭有著某種為我不知的關(guān)系。
來福的表姐好像還想說下去,但忽然看見我,便再也沒說了。只是朝我驚訝的叫道:“你,你和憶蘭是一個公司的?”
憶蘭本來側(cè)對著我,并沒看到來福的表姐在和誰說話,此時扭過臉來見是我,她竟比來福的表姐還要驚訝,那么懷疑的問:“你們認(rèn)識?”
我不知道該先回答誰,但不等我回答,來福的表姐便接著問:“孩子怎么樣?現(xiàn)在好了嗎?”
我真的想不到,一個看上去如此高貴冷漠的女人,眼中仿佛只有恨沒有愛的女人,那天晚上不但出乎意料的讓來福開車送我們?nèi)チ酸t(yī)院,而且直到現(xiàn)在還關(guān)心著孩子的事情。
我說:“是的,孩子只是受了點(diǎn)驚嚇,到醫(yī)院很快就好轉(zhuǎn)過來了。”我感動得有些說不了話,頓了頓,說“謝謝你們!”
來福卻對我的感激大感不屑,在旁邊低聲嘟噥道:“要不是因?yàn)槟銈儯覀兘^不會撲個空,他們絕不可能跑得掉!”
來福說的他們是誰?其中是不是真包括憶蘭?我沒想那么多,因?yàn)閬砀5脑挵凳疚遥斫銥榱搜﹥海鏍奚俗约旱氖虑椤_@讓我好過意不去,甚至有些窘迫。
來福的表姐沒理來福,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一眼,來福便乖乖的不再說話了,把眼睛又從我身上移向了憶蘭。
我真的很討厭來福那樣看著憶蘭,他那樣看憶蘭我心里莫名其妙的很難受,仿佛怕他把憶蘭吞了似的。好在他表姐對我和憶蘭說了句:“我有事,先走了。”便上了車。來福就是心里有一百個不情愿,一千個舍不得,也不得不跟著上了車,開著車遠(yuǎn)去了。
望著車子遠(yuǎn)去的方向,我在想,為什么城里的人就這么讓我捉摸不透?柔娜和劉一浪,來福和他表姐,憶蘭,還有子郁……仿佛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解不開的迷。
我更多的是在比較。那晚在車上,我以為柔娜和來福的表姐有太多的不同。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她們原來也有相似的地方。比如那種冷冷的美。柔娜的冷在公司里,來福表姐的冷是不是也只在人多時?
只是來福表姐的冷,有著太多的怨和恨;柔娜的冷,卻連怨和恨也找不到!
“你和他們是怎么相識的,因?yàn)楹⒆樱俊?/p>
是憶蘭的聲音,小心翼翼,像是想知道什么,又像是怕知道什么。
我轉(zhuǎn)過身,憶蘭正望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一雙眼睛里滿是好奇,失望和擔(dān)心。
但我沒回答她,不是我不想告訴她,我是來不及。天就要下雨,雪兒還獨(dú)自在幼兒園等待。
我說了句以后再說吧,便轉(zhuǎn)身匆匆走了。
走了好遠(yuǎn),我回頭時還看見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
我心里忽然一驚。她剛才問我話時為什么會是那樣的眼神,為什么她現(xiàn)在還望著我遲遲不肯離去?
我,一個從小只知道畫畫的人,忽然像小說家一樣有了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難道?莫非……憶蘭有個失散多年的男朋友,他和我有太多的相似。憶蘭把我錯當(dāng)了他,和我的相逢讓她以為找回了曾經(jīng)失落的愛情。可誰知剛才聽到了來福表姐的話,聽到來福表姐說到了孩子,她一定以為我這個她自認(rèn)的男朋友竟有了孩子!
聯(lián)系到我來公司她對我所做的一切,我的猜測竟顯得那么合情合理。我心里不禁有些慌亂。說句實(shí)話,我不怕欺騙憶蘭,即使她真把我當(dāng)作昔日的男友,可我怕她在對我的錯覺中多出個孩子來!那樣她會太傷心,傷心得從此改變對我的態(tài)度!
我有些猶豫,是不是該回到她身邊去,是不是該把孩子的事給她解釋清楚。可她這時卻轉(zhuǎn)身走了,有些憂傷的背影,漸漸的在風(fēng)中消失。
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時間給她解釋。
我趕到幼兒園時,我看到雪兒,孤零零的雪兒,在幼兒園鐵門的那邊,睜著可愛而又可憐的眼睛,望著大門外邊。
雪兒的樣子,太像小時候每當(dāng)天黑我盼著媽媽勞動歸來的樣子。我一陣心酸。
雪兒見了我,驚喜的叫了聲:“尋歡叔叔!”便向我哭著跑了過來,她問“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媽媽呢?”
可鐵門卻把她和我隔在了兩個世界。
別的小朋友早被家長接回家了,只有雪兒一個人,獨(dú)自在這里呆到現(xiàn)在,她哭泣的眼淚里一定有太多的委屈。
這時從里面不知什么地方跑出個十幾歲的少女。她微笑著向我走了來,卻不讓我接雪兒回家。她說:“對不起,先生,我是雪兒的老師,我只認(rèn)識柔娜和劉一浪,所以不能讓你接雪兒走。”
我給她解釋,可無論我怎么解釋,無論雪兒怎么親熱的叫我“尋歡叔叔”,她也決不把雪兒交到我手里。
我很不高興她,剛才把雪兒孤零零的丟在旁邊的是她,此時固執(zhí)的不讓我接雪兒離開的又是她。可我又拿她沒辦法,最后只好叫她給柔娜打電話。盡管這個時候我一點(diǎn)也不想提起柔娜。
少女打通了柔娜的電話,微笑著和柔娜說了些什么,又把電話遞到我手里,說:“她要和你說幾句。”
我接過電話,我心跳有些加速,我想這個電話一定打擾了她和劉一浪,她一定正對我生著氣。
可是我沒想到,電話里柔娜的聲音竟是那么溫柔動聽。就在我快被她那聲音融化時,我卻聽出了那聲音的異樣!
那種異樣,讓我心好痛,比刀子狠狠的扎著還痛!
那里面有種喘息,無數(shù)小說家把它描寫得讓人心跳讓人神往的喘息!
可是此時此刻,這種喘息讓我怎么也無法忍受,我狠狠的掛掉了電話。我知道她正在和劉一浪干作什么!
少女終于讓我把雪兒接走了。
我抱著雪兒,剛離開那條寂靜的兩邊長滿榆樹的路,走上繁華的大街,天就下雨了。
大顆大顆的雨,越來越密。它們不只是下在我身上,不只是淋濕我的身體,它們還下在我心里,在那里積成河,血流成河的河。
我不要雪兒也如我感受這樣的雨,我不要雪兒淋了雨著涼,我想找個避雨的地方。可是那些地方都擠滿了人。他們一個個都很焦急,不是望著遠(yuǎn)方,就是望著天,仿佛和我一樣忽略了這場雨可以讓悶熱的重慶變得涼爽,只是對它充滿了厭惡和仇恨。
可是,我多不該有這樣的心情啊,多不該因柔娜這樣的女人有這樣的心情啊。要知道這樣的雨,在我的家鄉(xiāng)是多么讓人心存感激啊,畢竟經(jīng)歷了太久的干旱!
我忽然好懷念家鄉(xiāng)的雨,好懷念從前和媽媽在雨天呆在家里的日子,那些日子有點(diǎn)落寞又有點(diǎn)歡喜。
但是,我沒忘記往人群里擠,沒忘記為雪兒尋找一個不被雨水淋濕的地方。
我還沒擠進(jìn)去,我還站在雨中,可我卻忽然感覺不到了雨!
我抬頭一看,一把花雨傘遮擋在我和雪兒的上空。
多么美麗的花雨傘,戴望舒《雨巷》里那樣的花雨傘。雖然眼前的暴雨不懂風(fēng)情,一點(diǎn)也沒有江南煙雨那種朦朧纏綿,我還是禁不住向身后扭過頭去。
是誰?是不是《雨巷》里那樣的姑娘,丁香一樣的姑娘,為我和雪兒撐起了一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