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苦海無邊
梁京白極少做夢。</br> 這一次卻陷在無盡的夢中浮沉,很久很久出不來。</br> 而其實夢里沒什么太多的東西,只是在兩段回憶里反復(fù)徘徊。</br> 一段是養(yǎng)母去世的那一年,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br> 對于素未謀面也毫無接觸的真實存在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們,他其實是無感的,仿佛在聽著別人的故事。</br> 他們還不如他對自己的養(yǎng)母的感情。畢竟養(yǎng)母才是真真切切陪伴在他的身邊、照顧他成長、關(guān)心愛護著他的人。雖然他那時候也已經(jīng)知道了,養(yǎng)母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清楚他的身世才收養(yǎng)他當兒子的。</br> 告訴他身世的人,是希望他能為親人復(fù)仇,奪回本來屬于他們那一脈的一切。</br> 他對給陌生的親人復(fù)仇沒有興趣。</br> 但他確實想在梁家翻身做主人,想從被欺凌被的金字塔的最底層爬到最頂層,將那些曾經(jīng)羞辱他踐踏他的人,統(tǒng)統(tǒng)踩到自己的腳底下,一報還一報。</br> 如今他的身世能帶給他助力,他也就接受了,就當作相互合作。</br> 他知道梁沅西和他的養(yǎng)母關(guān)系好,可直至去年的春節(jié),他才猜到梁沅西應(yīng)該也知道他的身世,因為梁沅西看著他的臉嘀咕了一句“……像”那樣的話。</br> 這個世界上能跟他像的,也就是他的親人了。</br> 只是他在梁沅西面前裝作自己什么也不清楚。</br> 他卻也沒想到,梁沅西口中的“像”,指的原來更確切,確切到他和他的生母——如果沒有米國的那趟行程,沒有那次的偶遇,他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生母還在世。</br> 他的生母還在世,卻將他丟棄在孤兒院,丟給別人養(yǎng),將近三十年不聞不問。</br> 那次偶遇之后,通過他的調(diào)查,他知道了她生活無憂,知道了她有她的新家庭,也有她的新兒子。</br> 可以,被拋棄就被拋棄了,他就當作他沒有這個生母。</br> 原本他過去的二十九年生命之中,也的確沒有那個女人的存在。</br> 有沒有她,都不影響他的生活。</br> 另一段回憶,就是當年他主謀的那起綁架。</br> 他不知道為什么黃清若會突然出現(xiàn)在那里,以致于黃清若跟著他一起被綁匪帶走了。</br> 綁匪們自然是不認識他的,計劃已經(jīng)開始,出了黃清若這個意外,他也不能中斷。</br> 如果他當時要中斷,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跟綁匪亮明自己的綁匪,讓綁匪去跟雇主確認。</br> 到時候不僅他要在綁匪面前暴露,那個雇主,也就是梁衡安排的蒙磊,也會知道一直以來究竟是在為誰辦事。</br> 一開始他也是覺得,黃清若就算跟他一起被綁匪帶走,問題不大,總歸就是跟他待著關(guān)幾天工廠等著梁家交贖金,最多就是挨一點打吃點苦頭。</br> 怎料,幾個綁匪會對著黃清若獸性大發(fā)。</br> 黃清若被綁匪們拖進去之后,就徹底沒了聲音,她一點聲音也沒有。</br> 一點也沒有。</br> 有的只是綁匪們下流的笑聲、討論她身體的污穢言語和商量誰先上的爭吵。</br> 夾雜著布帛的撕裂和綁匪們脫褲子的拉鏈聲。</br> 這些動靜嘈雜地傳進他的耳朵里,他的眼前則揮散不去她被拖進去前看向他的那個眼神。</br> 然后他發(fā)現(xiàn),不是沒有她的聲音,她被拖進去之前的那一句哀求般的“哥”,也伴隨著她定格在他腦海中的那個眼神,而不斷地重復(fù)回響。</br> 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起身了。</br> 對于整個綁架方案,他之前是看過的,他知道他被綁走之后會來到這個破舊的工廠,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他事先實地考察過這個廢棄工廠,對里里外外的環(huán)境還算熟悉。</br> 彼時幾個綁匪也全聚集到了里面去,他在外面無人看守,他就自己用他們燒爐子吃東西的火燒斷了手上的繩子,撿起綁匪的刀,進去了。</br> 他一個人,對付四個綁匪,其實是有點困難的,他們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混混,也曾經(jīng)干過一些綁架案。</br> 他彼時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綁匪們的注意力全在黃清若身上,他能夠來個出其不意。</br> 對付最后一個綁匪時,他還是被奪走了刀,手腕挨了那一下。</br> 他不在意挨的那一下。</br> 挨的那一刀,反倒更為真實。</br> 即便沒有挨綁匪那一刀,他也不可能讓自己從這起綁架案中全身而退,他勢必要讓自己受點傷的。</br> 之后就是他帶著黃清若從工廠逃跑,憑借他對周遭環(huán)境的了解,躲避綁匪們的追趕,并且用他事先準備在廢棄工廠附近的通訊設(shè)備,聯(lián)系了梁衡。</br> 后悔的事情,一件就夠了。</br> 一件就夠了……</br> 可在黃清若這里,他卻不知道,如果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究竟是更后悔當初放她跟著路昂出國,還是更后悔當年沒有中斷計劃。</br> “你是魔鬼,你是害死我孩子父親的人,我永遠不可能原諒你!”</br> “你在我這里,和當年那群凌辱我的綁匪,是一樣的。”</br> “地獄我會下,但是我自己下,不會跟你一起。你有什么資格跟我一起?有什么資格?”</br> “……”</br> 輪回,重復(fù)。</br> 重復(fù),輪回。</br> 不知道多少遍。</br> 梁京白緩緩地睜開眼。</br> 他是趴著的,入目的是一側(cè)的山壁,山壁自上往下緩緩流動著縫隙間泄露的山泉水。</br> 他能看見,說明有光。</br> 那是天亮了……?</br> 梁京白轉(zhuǎn)頭,望向另一側(cè)。</br> 偏巧看見黃清若脫了衣服正在擦身體。</br> 她光潔的后背上到底還是有些新鮮的傷痕。</br> 有的是勒痕,她之前被吊在水里綁她的繩子留下的,手臂上也有。</br> 有的是劃痕,應(yīng)該是之前穿行樹林被樹枝之類的隔著衣服弄到。</br> 有的是摩擦造成的,多半來源于夜里他們兩人你來我往的肉搏。</br> 梁京白靜靜地注視她。</br> 注視她剛剛洗過的濕淋淋的頭發(fā)披散在她纖細的肩頭。</br> 注視她骨感的身體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下輕輕搖晃著伶仃的輪廓。</br> 黃清若是把背心架在了洞口晾曬,等著背心風(fēng)干了再穿上。</br> 兩天沒洗澡了,身上粘膩得能搓出泥。</br> 由于她沒有露天洗澡的習(xí)慣,加上外面的水勢在一天一夜的暴雨之后高了許多,都漫到洞口來了,她不清楚水潭的深淺,不敢輕易下去。</br> 再者,擔心水里也有蛇蟲鼠蟻出沒。</br> 所以她撕了新的布條,就在洞里擦洗身體。</br>m.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