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尺
她記得她上午抵達(dá)霖梵寺的時間也差不多是九點。</br> 后面她沒看時間了。</br> 但總歸她被帶來這里之后開始睡覺的時間,應(yīng)該不會超過中午十二點。</br> 怪不得梁京白說她睡得太久了。</br> 她直接從上午睡到了晚上。</br> 抿了抿唇,黃清若有點怪梁京白的意思:“晚上九點了,六哥還讓我活動活動?”</br> 梁京白站在她約莫兩步之外的位置,看一眼室內(nèi)的空間:“這里夠你活動活動。”</br> 黃清若:“……”</br> 在這房間里也就是轉(zhuǎn)圈圈地走幾下吧。</br> 黃清若轉(zhuǎn)頭看回外面。</br> 外面烏漆墨黑的,雖然春天的氣息更濃重了沒有之前冷了,但夜晚的風(fēng)在樹枝的沙沙作響之下也顯得好像很有作為。</br> 半夜三更的深山老林,確實不適合出去活動活動。</br> 可,黃清若就是特別特別特別地想。</br> “我要在外面活動。”她很堅決地說。</br> 梁京白來到她的身邊:“走。”</br> 他應(yīng)得相當(dāng)快,仿佛他的意志特別不堅定,仿佛剛剛他那句“這里夠你活動活動”的勸阻,只是他隨口一提。</br> 而且說完這個字,梁京白還比她更快地走出門。</br> 穿好鞋子,他回頭看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她。</br> 黃清若這才也走出去。</br> 她身上還穿著她上午的衣服。</br> 她上午直接躺倒在他的床榻上睡過去,他也沒有趁她睡覺給她脫掉外套。</br> 所以她現(xiàn)在出門都不用再換衣服的,直接走就行。</br> 到院子里,黃清若停在柿子樹下。</br> 房子里映出來的光線并不夠亮,然而由于樹上的枝葉比她上一次來又長得多了些,所以足夠黃清若看清楚它的樣子。</br> 仰著頭看了會兒,她又低頭盯著地上曾經(jīng)被梁京白插過香的位置,說:“樹長得真好。”</br> 有點反了的意思。</br> 明明應(yīng)該看著樹說,她卻看著土說。</br> 事實上,黃清若真正想說的在后一句:“六哥有想過,你死了以后,要埋在哪里?”</br> 她認(rèn)為她死了之后,給樹當(dāng)肥料,是很不錯的選擇。</br> 半山別墅后花園里的那株梨樹,當(dāng)年埋了那只大黑狗之后,似乎就變得經(jīng)年不衰了,后花園再荒廢,也荒廢不到梨樹身上去。</br> 梨樹一如既往地屹立不倒,仿佛周圍的植物是因為被它吸食走了養(yǎng)分才在灰敗中長得越來越好。</br> 而眼前這株柿子樹,雖然周圍并不荒蕪灰敗,甚至比它郁郁蔥蔥,但她總預(yù)感,它也和梨樹一樣,能比周圍的其他植物活得更久。</br> 她無法長生不死,那就寄托在其他生命里長盛。</br> 所以,回顧起來,當(dāng)年梁晉東的子女想將她埋在梨樹下給大黑狗陪葬,或許就已經(jīng)是命運早早地在暗中為她標(biāo)好了價格。</br> 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被及時趕回來的梁晉東和黃薇救下,她那個時候就死了,其實很不錯的……</br> “樹。”梁京白的聲音自她身旁回復(fù)她。</br> 黃清若聞言轉(zhuǎn)頭。</br> 梁京白在她轉(zhuǎn)頭看他的下一秒,也轉(zhuǎn)頭。</br> 飄著花香和樹香的夜晚的春風(fēng)之中,黃清若和他悄寂地對視。</br> 他這樣的回答,反倒令黃清若不知該如何接茬。</br> 她先轉(zhuǎn)開了臉。</br> 然后她從樹下走離,離開院子。</br> 和之前梁京白找她來山里賞花的那次一樣,黃清若隨意地走。</br> 只不過上次是白天,這次是黑夜。</br> 大概因為畢竟有過一次在山里四處穿行的經(jīng)驗,不知不覺間,她又來到之前能夠遠(yuǎn)眺的視野空曠的地方。</br> 這個角度這個時間點俯瞰山下,并沒有璀璨浮華絢爛的城市夜景——那個依附霖梵寺而生的小鎮(zhèn),此時此刻燈火零星。</br> 梁京白忽然開口:“抬頭。”</br> 之前在僧寮里她的被設(shè)定程序般無條件執(zhí)行他指令的模式,似乎形成了她的條件反射,她毫不猶豫就抬頭了。</br> 映入眼簾的是漫天星光。</br> 黃清若的眼睫輕輕顫了顫。</br> 夜晚的蟲鳴蛐叫其實一直都有,她每次在僧寮的夜晚都能聽見。</br> 方才一路穿行林子走來的路上,更是清晰。</br> 但很奇怪,現(xiàn)在看著漫天星光,之前已經(jīng)成為背景音被她忽略的蟲鳴蛐叫,突然間特別地響、特別地清晰。</br> 好像交響樂團(tuán)里的指揮剎那間讓大家一起奏鳴。</br> 而黃清若,感覺,她好像能接受這個世界所有的寂靜和荒涼。</br> ……能嗎?</br> ——</br> 陡然一陣夜風(fēng)襲來。</br> 黃清若打了個激靈。</br> 仿佛世界在回應(yīng)她,她不能。</br> 從身體到心里,她冷了個徹底。</br> 恰恰在這個時候,她被人從身后往前抱住。</br> 一個常年不熱的懷抱,抱住她同樣冷冰冰的身體。</br> 似乎有個同她一樣孤零零的人,愿意和她相互依偎相互取暖。</br> 黃清若轉(zhuǎn)頭。</br> 映入眼簾的梁京白的神色清淡的面容,靜靜地垂眸,和她對視。</br> 視線糾葛在一起,他漆黑的眸子似乎望進(jìn)了她的心里。</br> 很久很久,黃清若問:“冷嗎?六哥。”</br> 梁京白薄薄的兩片嘴唇輕掀:“不會。”</br> “我冷。”黃清若說。</br> 梁京白的兩條手臂收緊些。</br> 黃清若很不適應(yīng)這樣的他:“難道不是應(yīng)該帶我回僧寮、回暖和的地方?”</br> 梁京白問:“你想回?”</br> 黃清若搖頭:“不想。”</br> 梁京白“嗯”一聲,沒了后文。</br> 前后連在一起,意思分明是,他知道她并不想回去、她還想繼續(xù)待在這外面、她還沒待夠。</br> 黃清若不僅不適應(yīng),也開始有尖刺從心底升上來,還伸出了她的嘴:“你是不是在可憐我、同情我?”</br> 梁京白平平地問:“為什么可憐你、同情你?”</br> 黃清若的手指蜷縮,指尖掐在手心里,清醒的腦子在自顧自地復(fù)盤梁京白進(jìn)去萬佛墻找她的時候,一定全部都看見了:“我在你面前成透明人了。”</br> 她此前最怕最怕最怕的事情,她在他面前的最后那一層遮羞布。</br> 本以為最近她躲著他,以為能逃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