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樹
梁京白并非第一次見到這里的萬佛墻。</br> 萬佛墻的管理權(quán)限僅僅在幾位像主持和文嬰大師這類僧人手里。</br> 梁京白之前倒也只進(jìn)來過寥寥幾次,是定期需要有人幫忙整理萬佛墻里的一些東西。</br> 萬佛墻的小格子,造型全是佛龕。</br> 格子大多數(shù)的空間是統(tǒng)一的,但有些會將兩格或者更多格的空間整為一個大些的格子。</br> 敞開的格子里供奉的都是佛像,佛像是霖梵寺里提供的佛像,風(fēng)格一致,每個佛龕設(shè)計的格子里都有一盞小燈,小燈亮起后是金光。</br> 封閉的格子的柜門上也繪有佛像,佛像的繪圖同樣是統(tǒng)一的,背景也同樣繪成金光四射。</br> 而沒有格子的墻面,包括天花板,是古法琉璃定做的佛磚,佛磚拼成畫卷,墻體內(nèi)嵌燈,畫卷也就跟著是金光的,另外畫卷里也全是佛。</br> 所以每當(dāng)萬佛墻的燈全部亮起來之后,整個空間幾乎是佛光萬丈的景象。</br> 乍然之下,場面頗為壯觀。</br> 面對“萬佛”,人特別地渺小,而每一雙“萬佛”的眼睛仿佛全部集中在這個進(jìn)入空間里的人,在短暫的壯觀之后,也會有種受“萬佛”審判的可怕的感覺。</br> 梁京白推門而入,并非感到絲毫可怕。</br> 空間里十分寂靜,寂靜得好像沒有其他人。</br> “黃清若。”他喊了一聲。</br> 有回聲。</br> 但無人回應(yīng)他。</br> 他迅速地穿行幾排立柜,尋找她的蹤跡。</br> 首先看見的并非她的人,而是某個被打開的格子。</br> 格子里放著一個牌位,牌位上赫然并排寫著二叔公和黃清若兩個人的名字,且在兩人的名字后面緊跟著“夫婦”二字。</br> 梁京白的臉上幾乎剎那間凍結(jié)出冰塊。</br> 他立馬上前,想將牌位毀掉。</br> 而這個時候他又看見了摔落在格子前的空地上一個木盒。</br> 木盒的搭扣摔壞了,盒子敞開,盒子里的東西掉出來,最上面的是一件女生的文胸和一條女生的內(nèi)褲。</br> 梁京白停住一下。</br> 然后萬丈佛光也柔和不了他眼底的陰鷙。</br> 考慮到文嬰大師可能在后面也會跟進(jìn)來,梁京白迅速將木盒子等物品全部撿起來,塞回格子里,關(guān)上的門。</br> “黃清若。”梁京白重新喊她,并繼續(xù)找她。</br> 下一秒他就在這排立柜后方的角落里捕捉到她的腳。</br> 梁京白加快步伐繞到她的面前去。</br> 黃清若坐在地上,身體蜷縮著,兩條手臂抱著雙腿,低著頭,臉埋在膝蓋里。</br> 瞳孔一縮,梁京白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蹲身:“黃清若!”</br> 他的這一聲音量和語氣都比前面的兩聲要重。</br> 黃清若也是這時候才聽見他的聲音。</br> 她被他喊得顫了一顫,緩緩抬起頭。</br> 明明近在遲尺,可她看不清他的面容。</br> 只是她知道是梁京白。</br> 黃清若的眼圈潮濕,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衣領(lǐng):“我想出去,但我找不到門。怎么都找不到。”</br> 她打開柜門,先看見的是那個木盒子。</br> 她伸手取出木盒子,緊接著看見放在木盒子后面的那個牌位。</br> 她的手不自覺地松開。</br> 木盒子掉在了地上。</br> 她低頭,又在地上看見了惡心的東西。</br> 她知道二叔公會拿她的貼身衣服,但她不知道二叔公什么時候偷偷收藏了。</br> 干嘔直沖上來,頂著她的喉嚨。</br> 她不想再管格子里的東西了,她只想出去。</br> 她捂著嘴慌不擇路地跑開。</br> 滿眼只有無數(shù)的佛。</br> 無數(shù)的佛或慈悲或兇惡地注視著她。</br> 無盡的佛光也籠罩著她。</br> 可再多的佛都沒能為她指明出路,再無盡的佛光也沒能救她于水火。</br> 找不到門的黃清若最終只能藏在那個角落里,掩耳盜鈴地遮住自己的目光、屏蔽自己的耳朵,將自己隔絕起來。</br> 直至眼下梁京白的出現(xiàn)。</br> “嗯。我?guī)愠鋈ァ!绷壕┌椎恼Z氣不明。</br> 說完他便要將她從地上抱起。</br> 黃清若拒絕了:“不要,我自己走。”</br> 撐著他手臂,黃清若站起來。</br> 梁京白沒有反對,沒有強(qiáng)行抱她。</br> 他在她起身之后,用手臂攬住了她的腰。</br> 她太瘦了,他單只手就能攬。</br> 黃清若靠著他,將身體的重量倚到他那邊。</br> 這一刻他之于她,像巍峨的山,像參天的樹。</br> 她盲目地跟著他,找到了門,走出了封閉的空間、走出了蜂窩般的萬佛墻、走出了萬丈佛光。</br> 確實是“盲目”的,她覺得自己還是看不清楚東西。</br> 好像遇到了還等在外面的文嬰大師。</br> 她聽見了文嬰大師和梁京白交談的聲音。</br> 梁京白跟文嬰大師說,她身體不舒服,他現(xiàn)在帶她離開。</br> 文嬰大師說好,讓黃清若保重身體。</br> 然后黃清若繼續(xù)盲目地跟著梁京白。</br> 一直走到梁京白的僧寮里,她的視線好像才恢復(fù)正常。</br> “我想睡覺。”黃清若說。</br> 梁京白回了她一個“嗯”字。</br> 黃清若掙開他的手,脫離了他,自己走向床榻,直接躺上去,用被子蓋住自己。</br> 世界重新又暗下來。</br> 也重新變得安靜。</br> 梁京白沒什么,窗外沒聲音。</br> 黃清若只聽得見她自己悶在被子里之后的呼吸。</br> 她好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br> 不是睡在這個春日,而是睡在悶熱的夏天的午后(第127章)。</br> 她躺在小房間的下鋪。</br> 通過沒有拉攏的床簾縫隙,她看到二叔公站在窗前對著她Z+W。</br> 她的眼皮不再沉重,瞬間驚醒。</br>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那時候一定會鎮(zhèn)定地假裝什么毫不知情閉上眼睛。</br> 偏偏,彼時的她因為過于震驚,而失去控制的能力——在梁家的修煉,其實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br> 她動了那么一下,二叔公的視線也從她清爽的牛仔短褲露出的大腿,上移到她的臉上,通過沒有拉攏的床簾縫隙,與她的視線對上。</br> 霎時,二叔公也流露出了一絲慌張。</br> “小若。”他連他的還掛在外面的東西都來不及處理,就伸手撩開床簾,不安地想跟她解釋什么。</br> 黃清若也已經(jīng)第一時間從床上爬起來,往墻上蜷縮。</br> 但空間太窄,她根本蜷縮不到哪去。</br> 那也是黃清若第一次產(chǎn)生被干嘔頂住喉嚨的劇烈惡心。</br> 她捂著嘴,難受地想逃離。</br> 二叔公擋在床前,黃清若便要從床尾爬下去。</br> 二叔公又?jǐn)r了過來,并反鎖了小房間的門:“小若,你別害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