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 第五節(jié)(3)
下課后,孫四海過來對張英才說:“你爸讓我轉(zhuǎn)告,他將那瓶油送給余校長了。他怕你生氣,不敢直接和你說。他說中午在余校長家吃飯,一大盆青菜里,挽起胳膊找半天,才能找到幾個油星子。”
這天特別熱鬧,放學(xué)后,降旗儀式剛結(jié)束,呼呼啦啦地來了一大群家長。也不喝茶,十幾個人分成兩撥,一撥人幫孫四海挖茯苓地四周的排水溝,一撥人幫余校長挖紅芋。
張英才到窖茯苓的地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大家都在議論,說孫四海的茯苓豐收了,地上裂了好些半寸寬的縫,一定是底下的茯苓太大,漲開的。孫四海笑瞇瞇地說,頭三年自己種的茯苓都跑了香,這一次就當(dāng)是對上一次的補償吧。張英才不明白什么是跑了香。孫四海告訴他,茯苓這東西怪得很,三年前在這兒下的香木菌種,三年后挖開一看,香木倒是爛得很好,一個茯苓也找不到,而離得很遠的地方,會無緣無故地長出一窖茯苓來,這是因為香跑到那兒去了,有時候,香會翻過山頭,跑到山背后去的。張英才不信,認(rèn)為這是迷信。大家立即對他不滿,埋頭挖溝不再說話。
張英才覺得沒趣,便走到余校長的紅芋地里。幾個大人在前面揮鋤猛挖,十幾個小學(xué)生跟在身后,見到鋤頭翻出紅芋來,就圍上去搶,然后送到地邊的籮筐里。紅芋的確沒種好,又挖早了,最大的也大不過拳頭。余校長說,反正長不大了,早點挖還可以多種一季白菜。張英才看見小學(xué)生翹著屁股趴在那里折騰,開始心里直發(fā)笑,后來見到他們臉上黏著鼻涕和泥土,頭發(fā)上盡是枯死的紅芋葉,想到余校長將要像洗紅芋一樣把他們一個個洗干凈,就喊道:“同學(xué)們別鬧,要注意衛(wèi)生,注意安全。”
余校長不依他,反而說:“讓他們鬧去,難得這么快活,泥巴人兒更可愛。”
余校長用手將紅芋一擰,上面沾的大部分泥土就掉了,送到嘴邊一口咬掉半截,直說鮮甜嫩膩,還叫張英才也來一個。張英才拿了一個要去溪邊洗,余校長說:“不用洗,洗了不鮮,有白水氣味。”他裝作沒聽見,依然去了溪邊。將紅芋洗干凈后,他不好再回去,只有回屋燒火做飯。
走到操場中間,聽見有學(xué)生叫張老師,一看是葉碧秋。
“你怎么沒回家?”
“我小姨就住在下面村里,我爸讓我上她家去,為張老師要點青菜炒著吃。”說著,就將半籃子青菜遞到他面前。
張英才生氣了:“我是一個人吃全家人不餓,不像余校長,要管二十個人的伙食,怎么會要你去幫我討吃的呢?”
葉碧秋嘟噥著說了句什么,臉上很不高興。
張英才換個口氣說:“這次就算了,以后就別再自作聰明了。”葉碧秋忙放下菜籃,轉(zhuǎn)身欲走。張英才拉著她的手說:“你幫我一個忙,問問余志,他知不知道是誰弄斷了鳳凰琴的琴弦。”
見葉碧秋點了頭,張英才就送她回小姨家。
進村后才弄清楚,葉碧秋的小姨就住在鄧有米的隔壁。
鄧有米見到后,又要留張英才吃晚飯,張英才只好謊稱已吃過飯。往回走時,張英才記起葉碧秋剛才走路時款款的樣子,很像那個給他寫信的女同學(xué)姚燕。他不由得有些擔(dān)心,父親會不會將給姚燕的信弄丟。隨后又想,可惜葉碧秋比姚燕小許多。如此想來想去,他仿佛記起來,剛才拉住葉碧秋,要她找余志探聽是誰弄斷了鳳凰琴的琴弦時,那只暖暖的小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柔柔地抖了幾下。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
一個星期下來,學(xué)校里的日常事務(wù)就熟悉了。每日幾件舊事,做起來寂寞得很。鳳凰琴斷弦一事,便成了真正的大事件。等了幾個星期,葉碧秋不僅沒來匯報情況,反而老躲著他,一放學(xué)就往家里跑。這天下午,張英才讓鄧有米一上課就宣布,放學(xué)之后,讓葉碧秋到辦公室見他。
放學(xué)時,葉碧秋果然不敢搶著跑了。
張英才問:“你問過余志沒有?”
葉碧秋說:“問過,他說是他干的,還要我來告訴你。”
張英才說:“那你怎么遲遲不說?”
葉碧秋說:“他曉得我是你派來的漢奸特務(wù)。我要是說了,就真的成了漢奸特務(wù)。”
張英才說:“那你為什么還要說?”
葉碧秋說:“是你要我說,不是我要說的——二者完全不一樣!”
張英才被葉碧秋后面的話說愣了。這是他來界嶺小學(xué)后,所聽到的最有文明含量的一句話。當(dāng)然,他所感受的文明,多半來自每天都要翻開來看一看的《小城里的年輕人》。他很想問葉碧秋看過這本小說沒有,或者問她想不想看這本小說。
張英才回過神來:“我不相信是余志干的。”
葉碧秋說:“我也不相信,余志盡冒充英雄。”
張英才說:“那你再去問問他。”
葉碧秋說:“我不敢再問了。三年級時,他說他吃了蚯蚓,我剛說不信,他就當(dāng)面捉了一條蚯蚓吃下去。”
眼看談不妥,張英才只好讓葉碧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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