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天啟十六年六月初六
皇帝之所以為皇帝,一方面是因為他的雄才大略,一方面是因為他夠狠夠無情。
除掉宰相之后,皇帝提拔身邊心腹頂替宰相職位,朝廷風(fēng)波漸平。小公主變成了一枚廢棄的棋子,漱玉被冠上罪名打入大牢,皇帝恩寵漸消,小公主的寢宮也慢慢冷清。
正合我意。
無人在意的寢宮我可以隨意出入,撫摸她烏黑的發(fā),牽她細嫩的手,侍弄她,注視她。
我用最好的藥物為她調(diào)理身體,晚上喂她一碗黑乎乎的藥,小公主皺眉拒絕,我拿著蜜餞半哄著喂給她。
她不排斥我,記得我,這是值得我慶幸的。
那藥有助眠作用,小公主很快就揉著眼睛打哈欠了,我輕輕抱起她為她沐浴,她的腦袋窩在我懷里,我很是受用,這么多天以來都是我在服侍她沐浴,可這么親昵的姿態(tài)卻是從來沒有。少女的身體像春天河堤的碧柳,柔嫩嫩地被我掐著,我心里有團火在燃燒,一直燎到最隱秘的部位。
“林哥哥……”
她模模糊糊地蹭蹭我,一滴透明的眼淚從眼角沁出。
陣痛狠狠敲擊我的腦子。
心里一陣陣地發(fā)疼。不甘、憤怒、嫉妒像藤蔓一樣糾纏我的心臟,混沌粘稠的黑暗想法壓也壓不住。
為什么不看看我?為什么不看看我?為什么他傷害了你你還執(zhí)迷不悟?他除了愛你一無所有,懦弱自卑好色無情貪權(quán),他已經(jīng)被我做成人彘浸泡在皇宮最深處的地下牢籠。
真想挖去她的雙眼放進琉璃瓶一直注視著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透明的瓶子一定很般配;或者把她做成人偶,衣食住行都依靠我,乖乖陪在我身邊。
又不舍得她掉淚,那透明的液體像滾燙的巖漿,每每滴落在地,就如烙進我的心里,心臟控制不住滋啦滋啦地收緊。
我狠狠嚙了嚙她的耳垂,有些迷蒙地看著那抹象牙白被揉弄出淺淺的紅色。
心里的陰暗被另一種強烈的欲望壓下去。
想被她注視…被她親吻…被她撫摸……
我舔去她眼角的淚,她心中的苦澀順著眼淚傳進我的心里。
把她的身子擦干凈,我放她到床上細細地掖好被子。小公主的臉白白嫩嫩的,像粒豌豆似的陷入柔軟的床褥,整個人小巧得不像樣子。
走出寢宮,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天啟十七年九月初三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林豫死亡已經(jīng)是半年前的事情,唯一處理不當(dāng)?shù)牡胤绞亲屝」骺匆娏宋易郎蠌堅ルS身佩戴的玉扣。
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我冷眼看著她的臉色迅速蒼白,像失水的花。
小公主不可置信地瞪著我,最后她還是勉強地咧開嘴笑了,那是我在她臉上見過的最難看的笑容,她踉蹌著扶住桌子,手指用力地摳著桌角,蒼白干燥的唇瓣幾度開合嗓子里也沒有發(fā)出聲音。
怕我了嗎?
怕也沒用。
可她本來就調(diào)養(yǎng)好的身體因這件事再次崩潰。
小公主的圓臉徹底尖瘦下去,臉上用再好的胭脂也調(diào)和不出健康的好氣色。
夏天已經(jīng)遠去,她生命的秋天好像也隨之到來。
一種即將失去她的恐懼感擊中我。
我不敢輕舉妄動,更加細致地服侍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樣樣兒更是都得經(jīng)過我手,可是小公主的身子骨還是弱得不成樣子。
天啟十七年十二月初一
皇帝的身體在迅速地衰弱。
他也不會想到身邊護主有功的秉筆太監(jiān)曾經(jīng)也是風(fēng)光霽月的公子,曾經(jīng)被他抄了全家。
給他下毒很簡單,他急需子嗣,我就幫他一把。每隔幾天變送過去一個美人。
皇帝的每位枕邊人都經(jīng)由我手調(diào)教,那些如花的美人,衣服里,嘴唇上,甚至是指甲縫里都可能熏過毒藥,讓她們變成奪人性命的食人花。
我的心在蠢蠢欲動,這李家的江山,玩弄股掌之中再毀滅掉豈不妙哉?
皇帝的身子越弱,我心中復(fù)仇的快感就越強烈。可是那惡毒的無趣的快感,在看到小公主蒼白的小臉時,就被罕見的溫和無措吞壓下去。
我用額頭輕輕貼住她的手,感覺到溫暖傳遞過來。
求求你,別離開我,非走不可的話,請慢一點離開我,讓我好跟上你的步伐。
天啟十八年三月二日
延福宮里,西域特供的鴛鴦眼美女正伏在龍床邊為皇帝喂藥。
偌大的延福宮里只有三人,皇帝那些關(guān)于酒色隱晦的骯臟的惡習(xí),也只有我才知道。
我低垂著眼睛立在一旁,心里有嘲弄的冷笑。
新皇驍勇善戰(zhàn),平六國,抄反賊,敗平南,最終居然會死在酒色虛構(gòu)的最飄渺的歡樂里。
琉璃碗被輕輕放下,鴛鴦眼和皇帝的調(diào)笑聲若有若無地傳來,然后是床褥輕震的聲音,鴛鴦眼騎到了男人身上。
我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兩人的動作。
快了……
忽然,男人猛地抓緊了脖子,臉迅速紅紫起來,五官俱流出黑色的血,聲音嘶啞地叫起來。我猛地往前大步跨去一把掀翻鴛鴦眼,□□的女人像一塊白花花散發(fā)著香味的熟肉,可惜也只是塊熟肉罷了,用不了多久就會腐爛。
“大膽!居然敢行刺皇帝!來人啊!有刺客!傳御醫(yī)!”
皇帝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想把自己扼死,我的臉上迅速掛上偽裝好的驚恐神色,掐著嗓子像每一位受驚的太監(jiān)一樣大叫大嚷,用手拉著皇帝掐住嗓子的手,實則暗暗使勁助他西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光是為了所謂的魏家,還有清寧宮里的小公主,你榮華了大半輩子,也該死了。
皇帝就這樣死了,他可能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天啟十八年四月二十日
我宣讀了遺詔,果不其然,他好不容易抓緊的皇權(quán),死也不肯交讓給外人。
皇位由五歲的大皇子繼承,小孩像只牽線木偶,在我的攙扶下費力地一步步攀登足足有他半人高的階梯,跟著我一步步的提醒完成了繼位大典。
看著他信任我的目光,感覺他也確實是只牽線木偶,但偶爾還是沒那么乖覺。
“小姑姑,您的身體好點了嗎?”
兩個眉眼相似的人兒靠在后花園的涼亭里一起聊天,我站在兩人旁邊,端詳著小公主的臉,似乎感覺她的臉肉了一點,我的心一點點安靜下來。
“唔……我很好呀!不用擔(dān)心我!”
小公主笑瞇瞇的,她抬起手掐了掐小皇帝的臉,也沒有遵守什么所謂的禮節(jié)。真絲掐花百褶袖滑落到肘邊,露出一截嶙峋的小臂。
蒼白無色,青色血管藏在薄嫩的皮肉下隱約顯露出來。
剛剛平靜的心湖又泛起恐懼的漣漪。
是否燥熱的晚風(fēng)會吹到她讓她不舒服?或者是這無眼的蚊蟲咬到她細嫩的皮膚?她的好氣色只浮于臉頰,身子骨羸弱地像根竹竿。
“殿下,長公主要休息了。”
我在旁邊輕聲提醒,眼睛里透露出不容拒絕,小皇帝感受到我的情緒,縮了一下脖子,有些不情不愿地站起來。
“吉祥…別嘛,我還想和阿諾呆一會兒。”
袖子被小公主攥住,她怯怯的眼光落在我的臉上,手有些抖,但我確實高興壞了,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主動親近,昏頭昏腦下答應(yīng)了她。
那晚回去,小公主再次病倒。
我赤紅著眼握住她的手跪在她的沉香木床前,太醫(yī)那唯唯諾諾的神情讓我想一腳踢死他,也讓我從未如此鮮明地感覺到小公主生氣的流失。
“若治不好清安公主的病,咱家就把你們的腦袋當(dāng)球踢!”
我放下狠話,可那群死太醫(yī)只知道猛磕頭,然后告訴我說清安公主得了要命的病,活不過兩個月。
放他娘的屁!
“饒命啊公公!清安公主的心臟本就先天不足身子羸弱,回宮后更是小病不斷,加之今晚吹了幾個時辰的涼風(fēng),恐怕是…恐怕是…”
寢殿里落針可聞,只有那奴才砰砰砰的磕頭聲,蓮花爐里散發(fā)出裊裊的清香,是我費心尋來的西域特制的安神香,小公主睡眠質(zhì)量極差,嗅著這點香會好些。
我一腳把蓮花爐掀翻,卻沒有站穩(wěn)一下摔在地上,雙手撐著毛茸茸的地毯,卻怎么也站不起來。
其實她一直想死的……
天啟十八年五月二日
小公主是在天啟十八年五月二日卯時三刻走的,她的睫毛很長,顫巍巍地轉(zhuǎn)向外面,我看到她眼睛里倒映出春天的柳色,然后彎了一下,安然闔上。
我把她抱在懷里,感覺到那溫度一點點從她身上抽離,像是她靈魂離開的過程。
她從來沒有那么乖巧地貼近過我。
她終于實現(xiàn)了她的愿望。
我還沒有,我還要做很多事。
為她凈身,為她梳妝,她的衣服是我一手挑選的,由上好的云錦裁成,杏色的軟靴我摸了又摸,生怕小公主穿著嫌硬。
金子、珠寶、首飾……我一點點打包好放進陪葬的箱子里,足足十幾個。
要把小公主放進那口冰冷的棺槨時,我的臉埋進她濃密的發(fā)絲,聽到了森林里落下的雨滴聲。
我一廂情愿的故事是從哪里開始的呢?
是天啟五年微寒的春夜,她站在黑暗中提著一盞小巧的琉璃燈,那光芒跌進我的眼里,從此她就變成我向生的太陽。